第11章 十一

但是章铭盛的努力不过一月便功亏一篑，并且悲哀的发现，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

我明明就要忘记你了，你却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我眼前。

包厢的拐角处，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该死的好记性，让章铭盛想说服自己只是认错人了都没办法。

他今晚穿的不是便服是正装，但是一样好看。只是一个花店的店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做这样的穿着打扮。

章铭盛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闻逸是陪着楚征来见客户的。

一开始他并没有看到那个男人，只是有道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目光指向性强烈，闻逸无法忽视，只好挂上礼貌的笑容，转过身去——

然后闻逸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他当然还记得这个男人，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太好看了，身上的气质也很独特，见过他的人很难不对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过这不是闻逸这么快就认出他的原因。闻逸当时反应那么大，逃得那么怂，最重要的理由就是，他发现这个男人的声音，像他的阿樟。太像了，像到让闻逸想流泪。可他不愿意有谁与自己的爱人相似——那当然是没有道理的，可坠入爱河的人万分自私，情愿自己的爱人独一无二，单方面下了判决，要世间之人都无法与之比拟。

所以闻逸是排斥他的，虽然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什么也没有做错。

于是闻逸的表情管理只崩溃了一瞬，又迅速恢复正常，他薄而精致的嘴唇向上弯起，露出一个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不显得怠慢的笑容，那笑意甚至未及眼底，主人便想要转身离开。

闻逸背过身去的一瞬间露出了懊恼的表情。

转太快了，到底没有控制好。希望那个男人不要误会什么吧，不过也没关系，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章铭盛站在原地，有心想要追，最后还是踌躇着停下了动作。他诧异于他没来由的排斥，但既然对方已经明确地表示了拒绝，他也不好现在就追上去纠缠，会惹人嫌。

或许他明天可以去他的店里找他。

他似乎和他想得不一样，不是什么单纯的小花店的店主，而且多半也不是那个小男孩的父亲——他看起来就很年轻了，现在章铭盛越发确定他的年轻。

他甚至都还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动作呢，喜恶都写在脸上，跟那些久经沙场的老油条一点都不一样。

他穿着正装时连气质也改变了，如果说穿着常服被花香包裹的他恬淡温和，像水边静静垂头观望的水仙，现在披上西装的他就好像整装蓄势待发，对于接下来的战斗充满信心又跃跃欲试的挑战者，由内而外散发着属于年轻人的朝气和斗志。

他绝对没有二十五。

那小男孩十岁打底，要么是弟弟，要么是他的忘年交。

尽管惨遭嫌弃，章铭盛还是心情极好地勾起了嘴角。

或许命运没有耍他玩的意思，倒是自己不识好人心，胡思乱想得太多反而推开了命运女神送上的礼物。

他现在不急了，好整以暇地目送着闻逸的背影，想着很快他们就会再见面的。

好看的人连落荒而逃的背影都是那么赏心悦目，章铭盛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把他从背后揽进怀里安抚。他那么瘦，也许还填不满他的怀抱，他应该多吃一点，被他拥抱的时候，会从他身上散发出好闻的清香，带着温温软软的触感……

章铭盛一边放任自己无耻地臆想，一边看着自己臆想的对象被拦在了半路。

“闻逸你上哪里去？”楚征从卫生间出来，甩着手一脸蒙皮地看着闻逸带着一阵小风嗖地从自己面前刮过。

闻逸逃跑的脚步一顿，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他来这是为了陪楚征见客户，这是碰上一个陌生人就慌乱到把客户丢下自己跑了？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不专业了。

闻逸感到羞愧，连忙为自己找借口：“抱歉，我有点紧张，忘了今晚的包厢号，想趁你还没出来去前台看一看预约。”

楚征哭笑不得：“今晚的客户是条大鱼，可小逸你跟了我快两年也不是新手了，我上个厕所的功夫你就差点把自己搞丢，至于吗？走走走，别看了，我还记得，包厢号六零六啊，这么好记也能忘！”

章铭盛闻言挑了挑眉。他抬头确认了一下自己要进的那个包厢的门牌号，慢慢地笑出了声。

他果然该是我的。

跟着楚征往回走的闻逸压力很大。

那个男人怎么还没走。不走也就算了，居然还正好堵在六零六包厢门前。

闻逸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上前劝说“先生不好意思您是不是走错包厢了，这里今晚已经被我们预订了”的时候，就见楚征快步迎了上去，朗声笑道：“没想到章总来的这么早，久等久等，实在抱歉。”

闻逸提上来的那口气瞬间呛在了喉咙口，想咳又不敢咳，短短一秒钟原本白皙的清秀脸庞憋得通红。

章铭盛辛苦地压下嘴边的笑意，有礼地冲楚征颔首致意：“其实没有等多久。是我今天在这边正好有点事，所以提前过来了。那楚经理，我们提前开始怎样？”

“当然可以。对了，给章总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助理闻逸。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要不是现在公司没有合适他的职位，也不能便宜我。来，小逸跟章总打个招呼——你脸怎么这么红？”楚征回头时被吓了一跳。

闻逸咬牙：“没什么经理，就是走廊上空调温度调得有些高，我穿得多有些热了。章总您好，我是闻逸。”

“名字很好听。”章铭盛似是有意似是无意地点评了一句，便率先推开了包厢的门走进去，并且在第一时间体贴地打开了空调，将温度调低。

闻逸：“……”

“楚经理先点菜吧，我没有忌口，或许你可以问问你的助理喜欢吃什么？我这里还有些之前的事情要交代给下面的人。”章铭盛礼貌地将菜单推到对面，才打开手机凝眉处理自己的事。

“都回去，不用来了。”章铭盛打开秘书的微信点击发送。

刚刚送完上一份文件正在开车往这里赶来的秘书安洛：“？？？”

不过打工人的职业素养还是迅速让她反应了过来，敲字提醒：“好的章总，那打印好的合同要送过来吗？”

“不用了，你直接回公司，合同对方应该有带多的。”

但是使用对方的合同很可能会出现问题……安洛有些犹豫，但她看的很开，反正公司是章总的，他都不在乎，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干啥。

回去泡玫瑰花茶喽。啧，最近秋季天气是真的干哪，得好好保养保养。安洛一边心疼自己起皮的脚踝，一边一脚踩下油门朝着公司的方向飞驰而去。

章铭盛放下手机，向楚经理和闻逸表达了自己刚刚开小差的歉意。

楚征客气地笑道：“没有没有，章总事务繁忙这次能亲自到场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同时心里直犯嘀咕。

本来一个是总裁一个是经理身份上就已经不对等了，章铭盛和自己道歉还可以说是他恪守礼仪，为什么还会带上闻逸。总觉得有几分刻意的味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楚征回头不动声色地看了闻逸一眼，却发现一向认真严谨的助理竟然坐在他身旁发呆。

好像啊，真的好像，为什么会有人的音调可以这样相似呢？要不是两者说话时的小习惯有些差异，闻逸当真会以为是阿樟在与自己轻声商量。

除了章总开口时总带着商人特有的谈判语气，礼貌中不失强势，这点与阿樟语调里刻骨的温柔不同，他们两个的声音，闻逸发现自己竟然分辨不太出来，甚至恍惚间觉得那就是阿樟的声音。

怎么可以这样呢？闻逸感到痛苦，是自己离开阿樟太久了，所以连他的声音都无法准确记忆了吗？遇到一个声音相似的就混淆起来，时间再久一些，他是不是就会忘掉阿樟真正的语气、声音，只记得那些相似的仿品……太可怕了。

人类的记忆向来不可靠，有时甚至还会自我欺骗，旧的记忆会被新的记忆覆盖、磨灭，慢慢失去最初的模样。

时间终于要把阿樟留给他最后的念想剥夺了。闻逸原本天真地以为，藏进记忆里的东西就无可更改，却原来仍是涉世未深，不识苦难。

这才五年啊。闻逸恍恍惚惚地想着，要是自己老了呢，生病了呢，记不清了呢？到最后，会不会留下的只有阿樟这个名字，就像那棵树留在原地的躯体，徒有其表，空空荡荡。

章铭盛一直在用余光关注着花店的小店主——或者说他的名字，闻逸。他发现他自从在餐桌边坐下以后神情就显得淡泊沉静，莫名透出一种连说也说不出、无奈到更无奈的悲伤。

怎么了呢？章铭盛有些无措，明明之前他没注意到自己时都还好好的。

他不会真就这么讨厌自己吧。

章铭盛温柔而强势，有礼却从不作无谓的让步，然而他五年的自信，在闻逸身上一次又一次地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