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陈川下达拍摄指令,宋晓飞提着摄影机,来到一个敞开口的酒坛前。

第一个镜头就从这里开始,主角当然不是酒坛,而是一群偷酒喝的小孩。

十岁左右的小孩,正是懵懂的时刻,他们对于陌生事物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好奇。

是以,即便这群小孩同样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被摄影机拍摄,也没有表现出恐慌神色。

甚至还有种好学生被‘老师’关注着的荣誉感滋生。

正对着镜头的是个身穿灰色麻衣的小孩,叫梅开杰,用酒提从酒坛里打酒的他正准备喝。

围绕着酒坛还有几个比梅开杰稍小的小孩,他们也馋,下意识的抿着舌头,一副期待的样子。

就在梅开杰将要喝到酒的前一刻,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拍了他肩膀一下。

受惊的梅开杰一颤,手里的酒提更是跌落进酒坛。

刚要回头去看拍自己的是谁,就觉得有人在拽自己的衣服。

梅开杰谨记副导演张隆的话,顺势就站了起来,同时嘴里告饶:倪燕姐,我错了。

拍梅开杰肩膀,以及拽他衣服的都是倪燕。

首次担当独立摄影的宋晓飞,稳定的将手里的摄影机抬升。

镜头锁定顺势起身的梅开杰,然后镜头平移,拍摄拽着梅开杰后背的那只素手。

再一步步的平移,将倪燕的饰演者天仙的全身像收入镜头当中。

再快速调整镜头焦圈,完成到中景到近景的切换。

倪燕身穿新婚红裙,外皮素雅薄纱,脸上露出嗔怒神色几乎将整个镜头充盈。

这一瞬间,宋晓飞仿佛看到了《大话西游》里面堪称精灵的朱茵。

忍不住给天仙拍了个面部的特写镜头。

知道犯错的他连忙将镜头拉伸回来,呈现的中景将倪燕与一群小孩全都笼罩。

倪燕原本拽着梅开杰后背衣服的纤纤素手,此时已然落在梅开杰的耳垂上。

一边拽一边训斥:“好你个小孩,竟然偷酒喝,小心我告诉你家先生。”

被拽着耳朵的梅开杰垫着脚尖跟着倪燕的步伐,依旧不断求饶:“倪燕姐我错了,我错了。”

倪燕本就是吓唬梅开杰,也没真想惩罚他,于是顺势松手。

一摆手,她吩咐道:“去,接先生去。”

所谓的先生,就是村里书坊的教书先生,是这群小孩的老师,是同村的五郎,也是倪燕即将新婚的夫君。

饰演这个角色的演员戚九洲,是大觅的同学,北电表演系大一学生。

戚九洲没啥好说的,他老子是戚健,跟田壮壮他们都是北电78级同学。

不同的是田壮壮、陈凯哥是导演系,章艺谋是摄影系,戚健是美术系。

从2022年回来的陈川完全不认识戚九洲,就说明这哥们连三线都没混进去。

不过陈川知道戚健,很喜欢他拍摄的一部极具现实批判意义的《天狗》。

也知道这个与田壮壮同为第五代导演之一优秀导演在2011年因病去世。

当然,这是外话,回归拍摄。

孩童不知愁滋味,蹦跳着就向门口跑去,还有孩子直接蹦在桌子上,再跳下去。

看着孩子们活泼的动作,倪燕似乎想起即将到来的五郎,脸上露出笑意。

眼角余光扫过桌上的点心,她就想分给孩子们,

端起点心刚要招呼,就听见陈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先停一下。”

瞬间从角色收回的天仙心儿一颤,就猜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可能不是很好。

一个镜头拍摄结束,可以用‘过’,也可以用‘停’来表示。

‘过’就代表这个镜头没有问题,可以进行下一个镜头的准备。

这种情况,导演一般会说:“好,过,下一个镜头准备。”

‘停’就代表这个镜头不一定不行,但一定是不够好的。

导演也需要复查一遍,是过还是重新拍。

天仙猜对了,陈川对这个镜头果然不满意。

皱着眉头的陈川看了一遍监视器的回放,决定要重拍的他将天仙招到监视器间。

指着屏幕上定格的天仙笑容,他说到:“你看这个笑容,很好,但不够真实。

不要自责,这是新人演员,尤其是你们这些还没从校园里走出的学生的通病。

你们想要笑,脸颊一抬就笑了,简单的很,谁都可以做到,

这是北电表演系最主流的表现派的呈现方式。

有问题吗?没问题,因为你们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笑。

真没问题吗?其实是有的,当然,这不是表现派的问题,而是你们这些学生没有学到精髓。

你们以为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得到想要的结果就行,却忽略了其实最重要的是得到结果前的情绪递进。

你在现实世界中是刘天仙,你的人生就是舞台。

在这个舞台上表演的你可以是表现派,但与此同时你必然也是体验派。

因为这是你的人生,你作为这个世界的主角,无时无刻不在真切的体验着最真实的生活。

同样,在《目中无人》世界里,倪燕也是真实存在的。

她笑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内心情绪推动后自然而然的笑出来。

笑是表现派呈现的最终结果,但在得到这个结果前的情绪递进,需要体验派的方法驱动。

在我看来,方法派与体验派都是很好的表演呈现方式。

哪一条路走到尽头,都可以成为最优秀的好演员。

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好演员从一开始就可以站在最高处的。

再往山巅前行的路途上,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必然是表现派与体验派这两条腿一起走路的。

你应该明白吧?”

肯定能啊,不明白也得说明白,要不然岂不是显得自己很笨。

天仙迷糊着呢,下意识点头承认的她又略带怯意的问题:“我可以先调整下情绪吗?”

“当然可以。”陈川想了想又补充:“刚才是我说的复杂了,其实就是代入。把你当成倪燕,然后把你的各种情绪复制给倪燕,继而产生情感共鸣。”

“嗯,明白了。”

天仙再度点头,这一次的她是真的明白了。

把自己当成倪燕,这是体验派的框架,但也只是框架。

把自己代表高兴一类的情感复制给倪燕,在某一个节点上产生共鸣,这是表现派。

表现派认为表演最重要的是找到足以深刻反应人物内心世界的外部形式,并有能力在每次演出中准确的呈现出来。

达到感动观众的效果,而不是演员自己感动。

简单打个比方,《目中无人》中的倪燕高兴,是因为她要嫁给心仪的夫君。

如果天仙以表现派的方式诠释,她可以找到她人生中类似高兴的情感过度给倪燕,继而呈现出类似的效果。

而体验派则恰恰相反,体验派要求演员成为角色,体验角色的一切情感与热情。

同样的饰演倪燕,如果天仙以体验派的方式诠释,就需要她真的爱上她在剧中的夫君。

极其的难,鲜有演员能够做到。

女演员中最典型的就是周公子,几乎可以成为每一个角色。

带来的后果就是拍完戏的她久久沉浸在人物中无法自拔,这可能是周公子恋情比较多的原因。

演一个角色就谈一段真正的恋爱,恋情不多就怪了。

男演员中最典型的就是刘叶。

他在2001年与胡俊搭档演了一部ga、y题材的《蓝宇》。

拍完戏后的导演关进鹏劝刘叶短时间内不要跟胡俊见面,甚至最好连电话都不打。

因为刘叶很明显的代入到他饰演的蓝宇当中,对饰演陈捍东的胡俊有超乎友谊的好感。

至于关进鹏为什么看的出来,因为他跟蓝宇是一类人,这也是《蓝宇》刻画的如此成功的原因。

这个角色本身就是以他自己为模板。

天仙知道自己可能永远成不了真正的体验派,也不是那么想成为。

那么陈川提出来的两条腿走路,确实是最适合自己的方式。

被指点后的天仙站在一旁揣测人物。

然后就看见陈川抓起一朵枯萎的花朵扔向宋晓飞:“你吖刚才切错镜头了,绝对切错镜头了!”

宋晓飞心虚啊,他当然切错镜头了,就是惊艳下意识给天仙来的面部特写。

本来以为陈川这个二货导演看不出来,也就没承认。

没想到这狗东西虽然是个新人导演,眼神尖的很。

知道是自己犯错的宋晓飞也不敢抬杠,讪笑着回答:“不怪我,主要是你家丫头刚才打扮真的惊艳。这样,一会儿洗出来单独给你,让你慢慢欣赏。”

正揣测人物的天仙听到宋晓飞的话,还疑惑‘你家丫头’是谁呢。

等发现其他人的视线都注视着自己,终于明白的她脸霎时红了。

高兴、忐忑、娇羞等词汇,在这一刻汇聚在天仙的脸上。

陈川乐了,直拍手:“哎,对,就是这个表情。记住这个感觉,一会儿你就这么来。”

天仙:“...”

大觅:“直男?”

很快,重新拍摄。

找到情绪共鸣点的天仙也贡献出非常真实的表演。

撇开天仙全程的演技,就单单这一个镜头,陈川觉得这小妞可以媲美周公子。

这让陈川不由的滋生给这丫头弄几个影后桂冠玩玩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