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并不知道自己头上莫名多了笔债,此时的他正外村落外走去。

走的不是很快,甚至有些慢,因为他要检查一遍即将拍摄的场景内有没有疏漏处。

刚走半途,陈川直接恼了,把手里的空矿泉水瓶朝着布景师给扔了过去。

更是火冒三丈的:“你tm这叫检查三遍确认没问题!你家古代小孩就有运动鞋穿!”

置景组长也是心虚的不行,讪笑着一边开玩笑,一边补正错误:穿越的,穿越的。

好在这只是个插曲,并没有其他可能穿帮的因素,至少陈川再没有发现。

一直走到村落外的他从剧务手里牵过一匹毛色乌黑的马匹,马匹上驮着一个麻袋。

按照剧情,这里面绑着的是阿良抓回来的嫌犯。

但在拍摄场地里,这条麻袋里面装的是一位群众演员。

这条镜头拍多长时间,他就需要在马背上的麻袋里待多长时间。

这其实就是很多群演的现状,不仅没台词,甚至连正面照都没有,更别说还得维持眼下这种极度不舒服的姿势。

“摄影OK”

“灯光Ok”

“演员、、就位。”

随着各区域依次响起的各部门准备妥当的消息,陈川牵着马,按照原先定下的路线走进村里。

这是个时长三十秒的长镜头群像戏,从阿良牵着马进入村落开始,到酒坊前闻到酒香停止。

其实可以通过分隔成数个镜头,最后再同过后期制作融合成群像戏。

但这样的结果就是最后呈现的正片,肯定不如一镜到底的完整镜头来的更有视觉冲击力。

陈川还是个新人导演,没有经验却有冲劲,知道这个镜头有难度,但他还是想要试一下。

真正的难点不是陈川饰演的主角阿良,他虽然饰演的是瞎子,但不需要每时每刻都闭着眼睛装瞎子。

在这个镜头里,陈川基本上都是中景,最近的也是侧面近景,根本没有面部特写。

这样的情况下,他完全可以双眼微眯一条缝隙,隐约看着前路行走。

难点在阿良行走在村落里遇到的那群由群演扮演的村民。

路边卖竹篾的小贩,吃面的村民,推着木板车的小工,熬煮中药的村民,玩耍的孩子。

落在枯树上的鸟,树下嘴馋狗,树枝上睡意慵懒的猫。

电影是加工的艺术,但艺术来源于生活。

这个镜头复刻的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平静小型村落可能展现的勃勃生机。

想要作假很简单,但想要拟真,却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

加上这是一个由没有表演经验的群演呈现的群像戏,导致状况频出。

整整拍了六遍,光是浪费的胶卷都有上万元,依旧是NG,NG,再NG。

得到的结果是身为导演的陈川几乎要压抑不住烦躁与怒火。

得到的结果是摄影导演赵小丁的肩膀被摄影机压的生疼,几乎就要撂挑子不干。

得到的结果就是整个剧组都被折腾的鸡飞狗跳,甚至怨声载道。

尤其是道具组与置景组,一片唉声叹气。

毕竟拍摄失败可不是重新来一遍那么简单,需要把一切的准备工作全都复原,

而且是为了避免穿帮,要完全复原,不能与之前有明显差别。

一个镜头拍摄失败可能只需要十几秒,甚至几秒。

但把拍摄现场恢复原状,最起码需要半个小时。

看不见的时间成本,才是最大的成本。

这眼看着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一个镜头都没拍完,不仅剧组浮躁,连群演都表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甚至有人直接吆喝问啥时候开饭,不开饭就要撤。

负责给群演讲戏的演员副导演也快要崩溃了,他都讲了不下十遍。

讲的时候这群群演答应的好好的,都说明白明白。

可只要一开拍就直接完蛋,散乱的如一盘散沙。

陈川作为《目中无人》的投资方与导演,他无疑才是最心焦的一个。

但他深知电影拍摄本身就是个精细入微的工作,急于求成是人性。

痛骂失误的工作人员是人性,怒斥表演混乱的群演也是人性。

但没用,不仅无益影片拍摄,甚至必然会引起别的波折。

虽然不想承认,但最优解从来都是反人性的。

好言商量,慢慢引导这才是目前最应该做的。

一部电影一般是九十分钟,一般需要两个月的拍摄时间。

平均下来一天能拍一分半就算完成任务。

现在浪费了大半天的时间,但这个镜头长,只要能够完成,至少可以得到二十秒的正片。

也就是说只要顺利拍完这个镜头,就可以基本完成上午的一半KPI。

加上这是剧组开拍的第一个镜头,不管是剧组幕后工作人员还是台前的演员,都需要经历最艰难的磨合阶段。

毕竟万事开头难,然后中间难,最后结尾难。

这么想着,陈川的烦躁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他拍了拍演员副导演的肩膀,示意他再度召集群演讲戏。

演员副导演是北电导演系去年毕业的一名学生,叫张隆。

已经拍过一次文艺片的他有组建剧组招募演员以及给演员讲戏的经验。

因此被田壮壮带进《目中无人》担任演员副导演。

张隆心里其实也烦闷的很,作为执导过一部文艺片的导演,即便赔的很惨,但他依旧觉得演员副导演这个活是自己可以轻松拿捏的。

可没想第一次场戏,就遇到了从业史上最大的槛。

强压着郁闷将群演召集到身边,张隆再次耐心的给大家重复一遍开机后他们要做的事情。

这群群演大概有二三十人,多是附近村民趁着农闲过来打零工。

倒也有几人之前参与过影片拍摄,却根本算不上经验积累。

听着副导演在这里讲戏,懵懵懂懂的点头答应,但仔细想想似乎什么也没听明白。

陈川这是第一次旁听副导演给群演讲戏,第一遍的时候还觉得这个张隆讲戏讲的很细致。

照本宣科的把剧本上提及的所有细节与注意事项全都认真复述。

恨不得掰碎了揉烂了,再塞给群演。

但听第二遍时,陈川察觉不对了,也终于明白问题的结症所在。

张隆讲的太细了,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如果张隆面对的是职业演员,甚至是职业群演,都会明白如何做。

但现在的问题是张隆面对的不是职业演员、群演,而是没有任何相关经验的附近村民。

这群人平常生活在村里,过着跟需要他们呈现出来的角色有很多相似的生活。

这样的他们完全可以本色出演即将扮演的角色。

但张隆教他们做的是如何诠释另外一个陌生的角色,从未让他们尝试着去过自己。

再加上张隆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大家一定要注意摄影机的镜头,不要跑出镜头范围。

过于复杂的讲述与要求,让这群人直接迷茫,似乎知道要怎么做,似乎又不知道如何做了。

更别说这群村民的日常生活中可没有好几台摄影机跟随拍摄。

这应该是很多人都有过的感觉,在被人盯着的情况下,就会很不自在。

一些平常轻易做好的小事,也会频频出错,更别说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直接就不会了。

被人关注着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被完全不了解的摄影机盯着。

这是面对陌生事物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