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依依自小晕车,上了车后靠着窗边睡着了。

醒来后,大巴已经开进了度假小镇内。

林城从古至今以秀美温婉著称。古色古香的水上小镇有东方威尼斯之称。大巴车停在一个巨型石门前,一群人下车。

有领队人员带领一行人坐船。

娟娟流水随着小舟划过去的瞬间泛出一圈一圈涟漪,纹路略浅变得可怜,又被后来居上的小舟淹没。

得知在古镇度假,还有部分体验者特意穿了明朝服饰,此情此景,他们才是闯入画中的扰客。

韩依依喜欢坐在船边,她手肘放在梨花漆木上,手背向里贴着面颊,杏眼充神,直勾勾盯着前方的庙宇。

她沉默如金,忧郁的气息倒是和古镇配了几分。

河道不宽,坐在小舟上,头顶比岸边大理石高不了多少。领队介绍,河道同时可以通过两艘龙船。

龙船比普通小舟大得多,船头的木雕龙是特意找师傅定做的。

“各位旅客注意了!我们要会船了!”船夫大吼一嗓子,整个古镇有了灵动的气息。

和龙船相遇时,龙船所带来的涟漪强势又大气,小舟不禁跟着涟漪晃荡,舟上的人发出欣喜又惊叹的声音。

龙船比小舟高出半个身子,里面的坐客自然也显得高些。

然然保持平衡后,扭头看了眼过去了龙穿,“刚刚上面有人哎!”

船夫道,“那是我们这里最大的龙船,自带私人厨师和冰箱,体验感很不错的。”

然然撇撇嘴,说白了就是有钱人租的船嘛!

她堵着气跑去找孙嘉徽,她戳戳孙嘉徽的胳膊,孙嘉徽憨憨的笑,碰了碰韩依依的胳膊,介绍两人认识。

龙船上,厨师刚刚上完一道清蒸鲈鱼,味美色香,林城一绝。

傅泽泉含着微笑,提醒对面魂被抽走的人,“allen,看什么呢?”

傅泽泉叫了他三遍,allen才回过神,他抱歉的笑,“不好意思,走神了。”

allen为自己斟了杯清酒,一饮而下,当作赔罪。

傅泽泉温柔的笑,装没看到,给他满上。

“allen先生大驾光临,包了温泉小镇一晚最贵的酒店,还宴请了所有游客,倒显得我这个东道主不尽地主之谊了。”傅泽泉比allen大不了几岁,温润有礼是他的代名词。allen骨相俊朗,精致的下颚线像是刀切般,鼻梁高挺,眼睛深邃有形,是国内少见的蓝灰色,因为混血的缘故,显得稳重的多。

allen回过神,和他碰了杯,“不尽然,是我有事求傅总。”

傅泽泉挑眉,“哦?”

allen的外形酷似外国人,但筷子用的很熟练,鲈鱼甘甜鲜美,是他记忆里的味道。

他直言,“实不相瞒,我这次回国,是为了alice。”

傅泽泉颔首,alice是allen的妹妹,一个调皮任性的小姑娘,今年才四岁。可惜上天蒙眼,alice患有慢性肾衰竭。

allen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导了傅泽泉身上,“不知道傅总的哥哥找到了吗?”

傅泽泉原本温和的脸瞬间僵硬住,他微微笑,“还没。”

“我在外国,国内的消息来源受阻。在国外,报社和电视新闻依旧是主要消息获取手段,除此外,互联网在此基础上加大了信息的交流和传播。”

allen含胸道,“在国内,短视频平台已经占据了人们最大的休闲娱乐时间,人人都可以是消息的传播者,傅总有没有想过,这么好的消息传播方式,为什么不能拿来用呢?”

傅泽泉提起了兴趣,“继续。”

“我了解过,很多肾功能、肝功能受损患者的内脏来源渠道除了捐赠和医院联系之外,自己私底下也会找到黑市询问价格。但这样的方式并不是大众所提倡的。”

“allen先生想把这个市场洗白?”

“如果我有那么大的能力,早该被驱逐出境了吧。”他打趣道。

傅泽泉跟着他笑。

allen说,“我想在言谈科技公司内新建一个运行账户,名字就叫‘寻暖’,先开设两个板块,一个以报道贫困家庭为主,募捐钱款的同时,向社会各界发出寻求肝脏、肾脏的消息,帮助他们尽快找到合适的匹配内脏。”

傅泽泉在听到‘寻暖’两个字的同时,心里狠狠踌躇了下,他鼓励allen继续。

“第二个,就是发布寻亲的信息,向社会各界发出被拐儿童的消息,让失去的亲人,早日和家人团聚。”

allen的普通话很标准,声音铿锵有力,浑圆沉稳,直对着傅泽泉的眼睛,加重语气,更像是故意告诉他一样。

傅泽泉会心一笑。allen出国这么多年,和以前的他没有丝毫变化。遇什么人说什么话,字字诛心,看准的事情总能找到一针见血的理由去做。

“allen,寻亲和寻源,并不是往外放出消息就能找到的。”傅泽泉友善提醒。

“但是言谈如果下定决心做,傅总不会不同意的,不是吗?”allen举起青花瓷酒杯,举到半空。

傅泽泉没有急着和他达成一致。他幽幽道,“allen找到我,是想让傅氏出钱?在金钱这方面,笙画稳居时尚领域榜首,百年世家,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也不含糊。”

allen自己喝了杯里的酒,“美妆、服饰、珠宝这些,看得见摸得着,失去了可以再回来,得到了也不觉得有多开心。可是,我要的是傅氏在国内的威望。”allen又举起一杯,“这是花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傅泽泉的胸腔缓缓起伏。傅氏稳居房地产领域多年,国内市场占据半壁江山,五湖四海皆兄弟说不上,但放眼国内,没有人不想不搭上傅氏这根线。

傅泽泉依旧没动,他看着allen,“allen不是想和傅氏合作,是想和我个人结交。”他说的是肯定句。

“是的!”allen又喝下自己杯里的酒,“傅氏是做房地产的,那些和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但傅总这么多年寻找两位哥哥,大江南北走尽,定是认识不少人。”

allen有国人的待客礼仪,但是骨子里还有洋人的直白。他看准了傅泽泉手里的筹码,礼仪之道挑不出毛病,话音尖锐又直接。

allen忽然声音温和,道,“阿泉,我想我的想法,你不会拒绝。”

傅泽泉忽然大笑。

先是一针见血,然后循循诱导,最后一锤定音。

他一早就拿捏了傅泽泉不会拒绝,但又花了大价钱照顾了他的生意,语气不卑不亢谦逊有礼。

哪哪都挑不出毛病。

allen第三次向他举杯,这次,傅泽泉接了。

话说开,两人都坦然自在了些。

厨师继续走菜,船外,是一名琵琶女在弹琴。

正事谈完,傅泽泉的脸色柔和些,说起了家常:“alice没和你一起过来?”

allen道,“她的病情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过段时间来。”

“你忽然有了个妹妹,那帮人好奇的很。”傅泽泉指的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们。

allen的母亲年近50,在他23岁时忽然生了个妹妹,那是allen正在迪海和朋友创立华海日报,得知这个消息,他启程去美国见新妹妹。

这一去,就是四年。

“alice太小了,年纪都可以当我女儿了。”allen的母亲生完alice后身体一度不好,父亲又要坐镇笙画在美洲区的生意,alice就交给了allen。

“哈哈哈。”

两人又碰杯。

多年不见,傅泽泉讲了不少allen出国后的事,相见甚欢,把酒言谈。

忽然,allen感到脚底下有个冰冰凉的东西黏到脚踝上。

两人低头看,是条纯白色的小蛇,大约七八厘米长,筷子般细。

allen不急不慌,弯腰伸手,把小白蛇引导手腕上,“你还养着呢?”

傅泽泉点点头,“是啊!”

“小心些,容易伤人。”

傅泽泉表面温柔可亲,他面色白皙,眉眼温和,任谁看了都不曾想,他会喜欢这样冷血的东西。

“不会的,暖暖很听话的。”

·

韩依依的外表和她的性格相差甚远,不到一会功夫,她和医院里的人都熟悉了起来。

古镇被分成多个单独的娱乐区域,领队组织大家在房子外的草坪上烧烤。韩依依孙嘉徽和然然在串烧烤串,一些男生在安装烧烤炉。

烧烤炉很快架起来,林城前不久刚刚下来雨,有些柴火已经湿了,有个男生抱怨,“湿柴火怎么烧烤?”

领队见这样的情况,他提出解决办法,“前面的服务中心,那里有准备好的炭火。”

男生愁苦道,“还要我们自己去搬啊?”平时做手术已经够累了,好不容易出来度假,结果是换了个地方搬砖。

领队不好意思的道歉,“真的不好意思。”

韩依依环抱着双臂,一直没说话的她开口了,“我去吧。”

一群男人面面相觑。

韩依依微笑道,“我去吧,据说古镇的风景不错,正好去看看。”

然然附和道,“我和一一一起去。”

这下男人们不好意思了,一些很想和韩依依制造单独相处机会的男生有些蠢蠢欲动。

一个体态微胖的男人走出来,大约三十岁左右,“然然,你力气小,哪能拿得动碳,我去吧。”

然然鄙夷的看着主任,很不服气。

韩依依很坦然,“我都可以。走吧。”

主任屁颠屁颠跟过去了。其他男生看着,是敢怒不敢言。

韩依依腿长步子大,主任一路小跑才跟上。

“韩小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主任抓住机会询问。

韩依依边走边道,“短视频。”

“这个行业很好啊!新媒体,有前途的很呢!不必我们医生,累的半死,钱还一般。”

韩依依挑眉问,“在你们眼里,新媒体行业很赚钱?”

“当然了!你看那些女主播,哪个不是腰缠万贯,长得漂亮性格,会说几句甜话,钱就到手了。”

韩依依感到很不舒服,她压着自己的怒火。

主任察觉到,“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没说你们主播不好,就是陈述事实。”

韩依依白了一个大白眼。

距离服务中心还要拐个弯,古镇的路都是十字路,墙根处长着嫩绿的小草,路面的泥踩上去软软的、绵绵的。

“有蛇!”韩依依忽然大叫!

“啊——”主任立马跳起来,闭上眼睛。“在哪在哪?!”双臂乱挥,语气是和体重不匹配的惊慌失措。

韩依依歪着头,很淡定的看着他,“主任,我刚看到了,就在前面。您害怕蛇?”

“怕啊!那玩意又长又难看。”主任的虚寒都出来了。

“要不您先回去,我自己可以的。”

“真的吗?”主任像是得到了救星般,“那你先去啊!我回去帮忙。”

“好的。”

主任撒欢往回跑,还差点摔了个狗吃屎,韩依依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韩依依对着他骂了几句,才扭过身继续往前走。

古镇充满着清新古雅的气息,韩依依伸了个懒腰,漫步在小道中。

忽然,她发现前面泥土上长出一朵牵牛花。

嘿,林城天气偏冷,竟然还有牵牛花。

她欣喜的走过去,蹲下。牵牛花上还有些露水,娇嫩俏丽。

韩依依伸出手摸了摸牵牛花的花瓣。

忽然,一个细长细长的东西碰了碰她的手腕。

她把衣袖往上。

看清楚了,是条小白蛇。

“啊——”

韩依依的叫声充满着惊吓和恐惧。

她几乎是逃命般站起来,但她还是能感觉到,小白蛇缠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魂被吓飞了,血脉充大,血压急速升高。

“救命啊救命啊。”她的眼泪止不住涌出来,手腕僵硬无比,宛如僵尸。

她生硬的甩着胳膊,但是手腕上的凉意没有松脱,反而有向手肘扭动的趋势,怎么甩也甩不掉,她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她一刻,她想到自己被毒蛇咬了口,然后被推进医院,医生没有合适的血清,她听到自己的心脏慢慢停止跳动,血液凝固,全身腐烂坏死,最后医生宣告抢救无效,她孤独终老。

张牙舞爪时,手臂忽然砸到了什么,她的小臂被拽住。

她跌入了一个人怀里。

一个温暖又坚硬的胸腔,鼻腔里瞬间充满一股淡雅温和的木香,有些沉稳的气息在里面。

韩依依觉得自己真的可能已经被毒死了,她在临死之际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好像可以被称之为男人味的气息。

她恨自己很没出息,但是木香淳厚,很真实。

手腕的冷粘感没有了。

她感受到自己已经和小白蛇分离。

巨大的恐惧和危机解除,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她忽然紧紧抱住这个男人的腰,腰间精瘦,抱起来很舒服。

木香味加大了她的安全感,下一秒,allen听到怀里的人大哭起来。

哭的撕心裂肺,丝毫没有要听的意思。

他弯腰低头,像是给她找了个合适的拥抱高度。韩依依的头发蹭到他的下巴,细细的几根,伴随着哭声一抽一抽,发丝擦过他的嘴唇,痒痒的,软软的。

知道怀里的人就是小舟上那个让他失神的姑娘,他很温柔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