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们都累瘫了,没什么形象的倒在地上,方知行站了两分钟,招呼人先回练功室给后面排练的队伍让场地。

陆陆续续退场,方知行走在最后,进了练功室先问一句:“感觉跳的怎么样?”

大家台上没瘫好,回练功室接着瘫,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出自己的感受。

方知行拧了一瓶矿泉水,靠住把杆安静的听,刚要开口做总结,练功室的门被敲开:“知行,外面有个男的找你。”

男的?这才几点,钟思远工作就结束了?

他转身说:“今天辛苦了,大家先休息半小时。”

出门后,方知行问:“人在哪?”

“在会客室。”

方知行朝会客室方向走,纳了闷了,钟思远来直接去练功房找他不就好了,咋还用上传话筒了。

他怪无语的,是以门还没完全推开话已经出口:“怎么不直接找我……”

然而待方知行看清会客室里的人,全身肌肉突然僵直绷紧,呼吸猝然一滞。

那是人在遇到危险时本能的防御反应。

会客室窗前,背身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高个子男人,百叶窗拉着,那人长而有力的手指轻轻拨弄一片下来,窗外的光横过他烟灰色的眼睛,带起一层薄雾。听到声音,男人把手一松,光影消退的瞬间他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堪称儒雅谦和的脸,一双眼落满风尘,可以看出上了年纪,清晰可见眼尾细纹,但并不露老态,那些年龄带来痕迹更将他刻造的丰神俊朗。

来人看见方知行,柔缓地笑了起来,启唇轻喊:“知行。”

那是一句韩语。

冰凉的门把手成为方知行的救命稻草,他紧握住,感觉到背上的毛孔随着传入耳际的声音一并炸开,细小的战栗爬满皮肤,他不受控制的被恐惧胁迫。

他在害怕。

“四年多不见,你还好么?”男人礼貌地问候,“我受邀来中国录节目,想起你,所以过来看看。”

说着,他向前走了一步。

“别过来!”

方知行后退一步站到走廊上:“你站在那里别动!”

剧院走廊并不空寂,左右都是练功室,不时有个人从旁边路过。他这一声喊的有点大了,隔壁探出来个脑袋:“知行?你叽里呱啦嚷嚷啥呢?”

方知行陡然一个激灵,意识到他刚才脱口而出的也是韩语。

他没几分笑意的扯动着嘴角,遮掩道:“没事,你们接着练。”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迈入什么不归路般,决然赴死似的进了会客室,并且反手关上了门。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微博爆料即将来中国录练习生综艺的韩国GPO社长,金侑熙。

金侑熙朝方知行笑了一下,为了表示自己不会过去,拉开了面前的凳子坐下了。

方知行紧贴着门板,感觉自己手心在冒汗,畏惧迫使他喉结震颤,说话时声音细细地发抖:“你来干什么?”

金侑熙和睦的看着方知行,像是一位长辈看着自己喜爱的孩子:“我来了有一会儿了,当时你在台上跳舞。可能你没有注意到,我就坐在观众席。”他停顿一下,十足韵味的眼睛轻微眯起,似是在回味舞台上摇曳的白孔雀,然后道,“你的舞姿依然那么美丽。”

一阵反感袭上心头,方知行甚至有强烈的作呕欲,刚从舞台上下来时,他面色潮红带汗,此刻已经苍白一片,他甚至不敢看金侑熙的脸。

零碎画面从眼前闪过,金侑熙的神情突然充满怀恋:“知行,你曾说过不会再为我跳一支舞,刚才算是食言了吗?”

“去你妈的。”

方知行用中国话骂了一句,又切回韩语,他顶着惊惧不爽道:“我不是为你跳的。”

金侑熙听完,又用那种长辈般宠溺的眼神望向他,笑的春风和煦,仿佛在和自家叛逆期任性的孩子说话:“这里开门迎客,我进来就是观众,你的舞不是为观众跳的吗?”

他的言语是平和而清雅的,但方知行无端觉得刺耳,连带着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的跳。他不想再多费口舌,不耐道:“你到底来干什么?”

金侑熙眼底似有微光掠过,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完全忽略方知行的抗拒与不悦,浑身放松的往后一仰,说:“我要在中国录一档节目,选拔练习生,这里我人生地不熟,节目组也没有相识的朋友,有点无趣。不如你来陪我?我让他们换掉舞蹈导师,你去顶替。”

这个邀请对任何一个刚刚走红的新人来说,无疑是充满诱惑力的。

但方知行只是把门打开,没有半分犹豫道:“不去,你走吧。”

莫名的僵持在一方会客室无声蔓延,这股气氛应当是诡异的,但由于金侑熙过于自若的神色,将剑拔弩张的氛围硬生生降到近乎和谐的地步。

金侑熙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似乎将拒绝视在情理之中,静默半晌,他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昂首阔步的朝门外走。

方知行半身隐在门后,光是感到金侑熙一步步接近就觉得膝盖钝痛。

然而,金侑熙却在他身边停下了。

如果心脏会自动预警,那么方知行的警报器此刻已经爆表,他扒着门边,人又往门后躲了更多。

老男人脚步不动,稍稍偏过头,眼角的几条纹路随动作一并转向方知行,那些皱纹存心是来给他添砖加瓦的,使他看起来彬彬有礼。

“啊,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金侑熙不紧不慢的开口,完全不像忘记的样子,反而更像是他精心算计一场,毫无征兆的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此刻。他将声音放的很轻,悠悠道,“你舅舅找我了,问我要五十万。”

方知行按在门框上的手倏然扼紧了,指关节顷刻间变得青白。他猛地瞪大双眼,一种强烈的屈辱感迫使他瞬息之内便红了脸和脖子。牙关磕碰在一起咬紧了,他根本说不出话。

金侑熙朝他温和一笑,放松的抬起两根手指摆了摆,那是他告别时常用的姿势:“钱已经到账了。”

他在方知行逐渐僵死的面孔中悠然离去,这座城市还在下雨,等在七舰门口的助理将一件黑色羊绒大衣披在金侑熙身上,他撑起一把黑伞,款款走下台阶。

七舰门口贴着方知行虞姬那张海报,昳丽浓艳的妆,红色舞蹈服,那颜色隐秘而诱惑,赤/裸的在外的皮肤可见紧致胸肌。

金侑熙回首,微抬起伞淡淡扫视一眼,旋即笑着坐上停在路边的车。

在他身后隔一辆车的距离里,刚要下车的钟思远倏而顿住,目光从他身上,缓缓地移到了门口的海报上,入定般看了很久。

第44章第44章

方知行眼前一阵黑一阵红,杨舒明现在要是在他跟前,他可能会大逆不道。

他掌心不大稳当,气的发抖,翻通讯录的时候好几次失误差点打到别人手机上去。

会客室的光都被百叶窗拦在外面,方知行站在不久前金侑熙站立的地方,手撑着窗沿,用力到手背上的筋络成片的暴起,仿佛下一刻就能把掌下的花岗岩捏碎。

方知行脑子嗡嗡地,没什么头绪,再多想法都变成乱麻,摧心肝的火气顶到喉咙,迫使他开口时声音嘶哑到近乎怨愤。他连开场白都没有,直接问:“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杨舒明在电话那头短暂的停顿两秒,估摸着是事迹败露,也没计较亲外甥的不尊敬,轻描淡写道:“你不肯给钱,总得有人替你给。卿卿,你也别怪舅舅,说到底是金侑熙欠咱们的,我看他掏钱的时候挺爽快。”

一股血气从胸腹间涌上,杨舒明的声音,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噬骨的虫蚁,循着旧日伤疤拼命往方知行血肉里钻。

他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让这份来源于至亲的屈辱从身体里抽空,他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喊这个人“舅舅”,逢年过节会提着礼物上门探望。

但是太难了,他努力了五年,却崩溃在当下。

方知行咬着牙说:“他用哪个账号给你打的钱,告诉我。”

杨舒明机警地皱起眉:“你干什么?”

方知行冷冷道:“还钱。”

至此杨舒明也忍不住了,甥舅俩表面维持了五年的和平彻底撕裂。杨舒明在办公室霍然起身,一手撸起热的快冒烟的头发,旋即狠狠地拍了两下桌:“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方知行?你不钻牛角尖会死是吗?他欠我们的多少钱都不够还,我就找他要五十万怎么了?啊?自尊心有那么重要么?就为了那点可笑的自尊心,你五年前赔了一条腿,这几年还傻不拉几的给他钱,你是不是生下来脑子缺根筋啊?自尊心是天底下最不值钱的东西!都他妈五年了你还看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