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少宁不是个蠢人。

他听出了御迟胤的话中深意,喉结滚动一下,避重就轻地回答:

“御先生,我是您的主治医生。”

禹少宁无耻地说:“您在昏迷期间我曾为您救治过,那种情况下您还能记得我的声音,令我倍感意外。”

御迟胤凉凉地扯了下唇:“不用觉得意外,我对待仇人,哪怕他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

“……”

他的这话,禹少宁即使硬着头皮去装傻,一时也是不知道如何接腔了。

这几天,御迟胤的身体一直在接收各种药物,撑着坐了一会儿,他已然感觉到阵阵疲乏席卷而来。

好不容易才清醒,再一次闭上眼睛,下次能不能有机会再醒来都成了问题。

御迟胤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的手上,尤其是这个医生,本能地让他心生防备。

“我已经醒了……”御迟胤睁着双眼,呼吸长而缓:“把你背后的主子叫出来。”

“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又是下.药又是车祸,背后那位把我弄来这里,他藏了这么久也该露面了。”

禹少宁垂低着头:“您等下就会见到了。”

“……嗯。”

御迟胤虚应一声,闭上眼睛养神,看来他等下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浑身的气势一收敛,站在不远处的禹少宁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放松了身体。

片刻后,禹少宁悄悄地抬头,打量了一眼病床上的御迟胤。

若不是逼不得已,他是万万不敢和御迟胤站在对立面的,奈何背后计划筹谋的那一位,权势也通天。

禹少宁只是一只小卒,他的存在微不足道。

御迟胤心里正是清楚这一点,才懒得和禹少宁多说废话,他目前首要的,就是保存力量。

他面无表情的靠在病床上,两只手轻搭在腹部,病号服下面的胸膛微微有所起伏。

沉默蔓延中,他猛地想起什么,遽然掀开眼帘:“今天是多少号?”

禹少宁刚转身准备离开,听到他的问话,迈出去的脚步只好又收了回来。

“1月26号,今天也是除夕夜。”禹少宁回答道。

“除夕……”

御迟胤看上去平静的情绪裂开了一道缝,嗓音愈加冷漠:

“这么说,这已经是出事的第八天,我昏迷了八天?”

他眼中掠过一抹晦涩的伤痛。

原本想着早点和阿璇见面,却不想,他竟成了食言的那一个。

他突然消失了这么些天,不知道阿璇和孩子们好不好?

不知道晏家有没有瞒住阿璇,如果没有,她知道他“消失”了又该是怎样的担心和心痛。

晏家人有没有照顾好她,两个小家伙还听不听话呢?

八天。

只是八天。

等他再清醒过来,却感觉恍如隔世。

御迟胤想到陆凤璇怀着身孕,还要因为他而承受悲痛,也不知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了。

想到这里,他搭在腿上的手便不自觉的握了起来,五指不断收紧。

倏地,他抬起头,锋利的眼神瞬时间朝禹少宁射了过去。

禹少宁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半步不敢动,手心里冒着冷汗。

“御先生,您的伤势惨重,做了三次大的手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

可以说,他能够活着都是他求生意志顽强。

还能够在短时间之内恢复清醒的意识,在禹少宁看来,已经是属于奇迹了。

“呵……”御迟胤冷笑:“你的意思是,我还得感谢你们留我一条命?”

“……”

在他的目光下,禹少宁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他不是。

他不敢。

他只是单纯的想着解释,并没有想挟恩图报的意思啊。

“不过你说得也没错。”

就在这时,御迟胤突然转了话锋,话里却没有感谢的意思,简单陈述道:

“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总归,好死不如赖活着。”

语毕,他再次闭上眼睛,试图放松自己的身体。

撑了这么一会儿,他能够感觉到身上各个受伤的位置传来的警告,各种疼痛交织在一起。

御迟胤向来擅长如何忍耐,这些皮肉之痛,他能够隐忍。

只是,心口处传来的一阵阵绞痛,却叫他乱了呼吸。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陆凤璇清丽消瘦的脸庞,想象她此刻难受落泪的模样……

此刻,他表现得愈是平静,内心深处的恨意便愈浓烈。

禹少宁的感觉没有错,他仅是站在那里都觉得难以呼吸,步伐仓促的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远远看到另一头出现的人影。

身前的那根拐仗拄在地上,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更加响亮。

禹少宁恭敬地站在原地,等到御老爷子走近了,他恭声道了一声好。

“他醒了?”御老爷子朝病房的方向扫了一眼。

禹少宁点头回答:“御先生醒过来半小时了,他在等您。”

说罢,禹少宁主动推开病房的门,侧身让到一边,请御老爷子进去。

御老爷子拄着拐仗进去了,身后的房门随即关上,禹少宁自觉留在了门口。

耳边,嗒、嗒、嗒的声音越来越靠近。

病床上,御迟胤面无表情的掀开了眼帘,漆黑深邃的瞳孔冷的没有一丝情感波动。

隔着几米的距离,他们父子俩沉默的看着对方,一时都没有开口。

御老爷子见他真的醒了,那只眼睛往下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势,沉声开口:

“醒了就好。”

听到这四个字,御迟胤讽刺地扬起唇,“让您失望了,我醒了。”

“……”

御老爷子两道花白的眉毛拧了拧,对于他大不敬的态度,面露愠色。

“没有亲眼看到父亲大人出现在这里之前,我心中还抱有万分之一的奢望,想着绝不可能会是您。”

御迟胤目光沉寂,笑容里透着几分悲凉的味道,他接着说:

“我知道您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继承人,也知道您对我有诸多的不满,只是,我没有想到,您竟真的狠到这个地步。”

“虎毒还不食子,您的心,比畜生还狠……”

遭到他这么毫不留情地拆穿,御老爷子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他的表情平静,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早就提醒过你,对你容忍也不是一次两次,但是你为了陆凤璇,接二连三地忤逆我!”

御迟胤漠然道:“就因为如此,您就对我狠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