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久没有距离这么近了。”白金发色的青年注视着火炉上翻涌的水壶,状似不经意地感叹道:“最近还好吗?”

苍木局促地坐在松木椅上,小声地“嗯”了声,含含糊糊地回答:“还行吧,反正就那样。”

阿贝多叹息一声:“看来情况不容乐观。”

她顿时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深深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身前人。

他将水壶取下,往茶杯里注入饮料,递给身旁的少女,柔声道:“尝尝吧,但愿我还没记错你的口味。”

苍木闻言立即抿了一口,下一秒就被过高的温度烫出眼泪。

她下意识从凳子上挑起,转眼杯子的热饮又被这动作带着,泼到了身上……

疼得鲁莽的人眉头紧皱。

阿贝多迅速找出治疗烫伤的药剂,只是雪山寒冷,药剂都不再流动。他将手足无措的苍木重新按回椅子上,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另一只手拿着药剂试管。

他面容难得的严肃,苍木看着就怂了起来,再疼也不敢吭声。

试管口被塞子堵得严严实实,阿贝多腾不出手,索性干脆利落地咬着瓶塞拔出,示意苍木伸手自行取用。

被严寒冻住的药剂呈现一种粘稠的凝膏状态,苍木试了又试,都无法从中倒出。

阿贝多已经收好杯子,见她仍在与药剂做斗争,不由得有些无奈。

他重新拿回试管,将其放在火炉旁均匀地烤制一番表面,内里原本顽固的凝膏重新隐隐出现流动的质感,他摘下手套,将半融化的药剂倒在掌心,轻轻捂在她的患处。

在确认身上被泼到的区域有厚重衣物阻隔,所以没有问题后,他才重新看向苍木,又叹了口气。

尽管阿贝多在这个处理过程中没有说任何一句责怪的话语,或许是近日以来精进的能力,苍木还是从这声叹息中感受到复杂的情绪:无奈,担心,忧愁……

大概是场景让她回想了从前,苍木忽然红了眼圈,她试图道歉,嘴唇擦过青年的掌心,并不能泄露半分声音,反而让药剂苦涩的味道渗进了舌尖。

感受到她的小动作,又看到她紧蹙的眉头,炼金术士轻声安慰道:“无毒可食用,但为了防止被可莉误食,我加了苦味剂。”

真的很苦,晦涩的苦意一直从舌根泛出,难受得简直想把舌头割掉。

她刚刚被烫出的眼泪还挂在纤长的睫毛上,像一滴点缀的露珠,眼睛水光潋滟。苍木个子小,坐着的椅子也低,阿贝多索性单膝跪在她面前,用另一只手试探着去擦。

苍木没有抗拒他的举动,但这个动作似乎触发了某个开关,那双漂亮的宝蓝色眼睛里很快蓄满了泪水,又随着她眨动的动作沿着脸庞滚下来,渗进贴合的缝隙,打湿他干燥的掌心。

阿贝多不自然地曲了下手指,因为实验的需求,他习惯终日带着手套,除非晚间入寝,不然极少摘下,也因此,本就神经密集的掌心区域也更加感觉敏锐……

短时间内,这份潮湿的触感,恐怕难以遗忘了。

但他并没有任何责怪苍木的意思,明主编去世的消息即便是不常与人往来的他也能有所耳闻,随即街头巷尾莫名掀起的谣言,她在教堂前被堵截后的示威……身为调查小队的队长,阿贝多甚至还审判过其中几位狗仔,隐约察觉到这件事并不简单,背后的主使,所谋甚大。

可身为局外人他的感受也仅仅到此为止了。

真正失去亲友,遭遇流言攻击,被卷入纷争的漩涡的那个人,是苍木。

“我曾经想过去看你。”阿贝多迟疑地说道:“但我不清楚你是否还在躲避与我接触的场合,便没有贸然打扰。如今看来……很抱歉那时我没能陪在你身边。

苍木惶恐地摇头,心中越发愧疚。

不一样的。

阿贝多对她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尽管他一开始对自己的图谋就有着不纯的动机,但不可否认,他一直在帮助苍木,陪伴她,照顾她。

在她还未获得双翼前,羸弱的身躯即便连自己都新生厌烦,对方却从始至终呵护有加……

阿贝多为她做了那么多,但她却一直在伤害对方,给人添麻烦。

分手有那么多种温和的方式,她偏偏选择了在对方最虚弱的状态,抛弃对方,只因心中惧怕他强硬地将自己留下。

也是她冒昧且自以为是的补偿,又一次将阿贝多卷入风口浪尖,这会给他带去多少困扰……

包括这次,她固执地决定走到聚光灯下,而曾与自己有过情侣关系的阿贝多,还会再一次受到伤害。

在前来拜访的路上,苍木想过很多种他的态度,或冷漠,或愤怒,或悲伤。唯独没想过他依旧温和而平静,甚至能对她这个罪魁祸首报以宽容的态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苍木听着自己单薄的话语,再度开始厌弃现在的自己。

多么没用的存在,你已经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难道还要用眼泪来换取同情吗?

不要哭!不要哭!!!

苍木试着去掌控自己的情绪,但不稳的心境使得她一次次失败,仓库中的静心符也不知放在了哪,无法取出。

“你很难过。”阿贝多轻轻把她抱到怀中,去拍打她的后背,就像从前一样:“这样会让你好些吗?”

熟悉的安抚方式使得苍木稳定了些,阿贝多耐心抱着她,等待她哭完,心中有些欣慰,能哭出来就算好事,至少代表她还能宣泄情绪。

无论刚刚倒水被烫伤的插曲,还是她拿着药剂手足无措的表现,其实都证明了一点——苍木的反应下降,或许代表她正处于某种巨大的压力下。

捂住患处的手早已松开,白皙的冷色指尖不厌其烦地划过眼下,一次次帮少女擦去眼泪。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青年问道。

苍木再度羞愧了起来,她很想告诉阿贝多没有,但事实是自己无法保护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将他卷入风波中。

她嗫嚅着说了经过,没成想青年安静地听完,不假思索地便应下了。

“无需担心,我自认为还是有一定应对麻烦的能力的。”阿贝多拍拍她的脑袋,蓝绿色的眼瞳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苍木,你还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几乎霎时,她就想要将一切脱口而出,那些过于沉重的感受压在她的心口,使得苍木几乎无法呼吸,或许唯有隐约处于兄长与男友身份的阿贝多,才能成为可靠的告知对象。

但舌头抵上牙关,被烫伤的部位隐隐作痛,提醒她谨言慎行,不能再给他带去困扰了。于是涌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下,苍木摇摇头:“光是这个已经很打扰你了。”

青年闻言有些无奈:“苍木,你对我无需太过客气,即便我们如今……在我心中,你仍然和可莉一样,是我在世上仅存的亲人之一。”

他俊秀的眉眼带出了几分软和的笑意:“之前的日子里,我也有不足的地方,总是以自我的意愿为主,极少同你交流,如果时间回退——”

苍木从青年的怀中站起,适时打断了对方的话语,她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她很对不起阿贝多,那时她还没学会如何爱人,如何应对而不使人伤心,所以选择了最粗暴的方法,或许再来一次,他们之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但不是现在。

她将要踏上一条把握不多的道路,绝不能再次将无辜者牵扯其中。

山洞里

一时变得无言,苍木借了内室,将被打湿的衣物更换下来,便准备告辞。

“那……奎丝多你如何安排?”阿贝多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一时之间难住了苍木,她预计的打算是将小龙放在报社,如今它学会了送信,能在璃月和蒙德两地快速往来,所以即便苍木出了意外,看着这身本事和自己的面子上,报社的继任者也会好好照顾它。

这种话自然不能当着阿贝多的面说,毕竟苍木只告诉他自己最近要去枫丹,准备搞场大新闻,那里不择手段的狗仔极多……

“不如放在我这儿吧。”阿贝多建议道。

他大概将自己的沉默当成了为难,但这个建议也不错,如果她真的一去不复返,那就代表着计划失败,从此青木报社存不存在都不好说。

阿贝多老师毕竟是奎丝多的创造者,也会养着小龙的。

思及至此,苍木不再犹豫,很快唤出桃源盏,将躲在里面偷懒的小龙抱出来。

奎丝多很久没见爸爸,相当兴奋地钻进阿贝多怀中乱蹭,苍木见状心里也更安定了些。

她将小龙相关的生活用品都搬了出来,不厌其烦地把每一件的用途都向阿贝多解说,却依旧忧心忡忡:“要不然我写下来吧。”

阿贝多没说自己已经全部记住,只是默默帮她找来纸笔,注视着少女奋笔疾书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晃神。

结束过度兴奋的奎丝多晕晕乎乎飞到妈妈身边,用身体去蹭她的手腕,发出“咕咕”的撒娇声,表示想要进食。

苍木翻出小龙专用的饭盆,在里面倒上满满的团雀冻干,下一秒就听到小龙发出惊喜的叫声,迫不及待地冲到一旁,开始大快朵颐。

好吃小鸟!好多!喜欢妈妈!喜欢!!!

“这次是例外,”苍木向身旁的青年叮嘱:“以后别给它当成正餐,会把嘴养刁,偶尔表现好才加一顿。多喝水,多运动,多餐少食……我该走了。”

说完,她弯腰,亲了亲奎丝多刚刚冒出的小小龙角,惹得它有些发痒,发出“呜呜”的埋怨声,转眼间又继续埋头干饭。

挺好,奎丝多不需要太聪明,每天能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就够了。

“要听阿贝多老师的话,不要挑食,不要闹脾气,也别去欺负猫尾酒馆的小猫们,人家都告状到我这里了。”尽管知道它听不懂,苍木还是认真叮嘱:“送信也要好好送,上次你在空中和鸽子们打架,被人拍下来了知不知道,每次送信都给你留了劳务费,存在报社的单独账户里。”

“我们奎丝多也是能养活自己的小龙了。”似乎是听到夸赞,奎丝多也懵懵懂懂仰起头,衔着半只团雀,露出个傻乎乎的笑容。

盆里快见底,她必须要走了。

阿贝多将人送到小路尽头,却拉住她的手,犹豫道:“你似乎要去做危险的事,苍木。”

还是被发现了吗……苍木心中紧急搜寻借口,额头忽然传来湿润的触感:“但你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所以,我不阻拦。”

“只是有一点,我要让你知道,苍木。”白垩的王子微微附身,在她唇上留下个稍纵即逝的吻:“我从没后悔爱过你,”

察觉到妈妈气息消失的小龙发出不安的叫声,它朝着洞口飞来,被眼疾手快的阿贝多捞在怀中:“快走吧,去做你要完成的事!”

风雪很大,她跌跌撞撞地下山,小龙哭喊般的叫声就在身后。

苍木没有回头,她向前方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