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贝多觉得苍木似乎生气了。

不,或许不是生气,而是退缩。

经过这些天相处,阿贝多大概在心中勾勒出这位同类性格——渴望爱却逃离,稍有不慎就会退缩。

确定关系后会变得非常粘人,一旦遇到冷淡态度,却又更快地退缩回厚厚壳子内,只想蜷缩着躲避。

昨天的事情让她有些畏惧,从早上开始,苍木就一直在避免与他对话,不得不说话时也尽量简短。

现在她坐在椅子上,敲打键盘速度比以往慢很多,时不时会向外张望,抿着嘴,表情也有些委屈,心里可能在期盼着下山的日子。

也许该把真相告诉她,关系或许也再突破一步,更亲密的接触能让她感到安心。

阿贝多很明白这种心情,他诞生初期也是抱着类似心态跟随在师父身边,但师父那些“完不成就丢掉你”是简单确切的陈述。

而他自认为不会放弃苍木。

她比自己弱小很多,也敏感很多,需要花费更多耐心来养育,教导。

尽管苍木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使命,无法接受新的转变,但总有一天,她会认同身份,来到阿贝多身边,与他并肩。

这是必然结果,他们的构造只剩如此归宿。

苍木拉着阿贝多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在积雪小径上。

龙脊雪山常年飘雪,道路除了冷硬石头,就只剩下被反复踩踏过的冻土,踩在上面极容易打滑。

她买衣服时忘记了鞋子,多亏阿贝多用炼金术炼化出脚下这双。

雪山比游戏里大得多,复杂得多,起码苍木是没办法把游戏内地图和这里实况一一对应上。

但阿贝多带她来到的地方太明显,极大生物的骨骼呈现出环抱状,零星愚人众在山谷内三三两两巡逻,不远处还有他们搭起来的帐篷。

苍木没有风之翼,无法直接飞下,阿贝多将她带到燃烧火把旁取暖,自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在半空中展开风之翼,目标明确地飞向愚人众。

游戏里的角色数值当然不等同于真实战力。

阿贝多虽然是不擅长战斗的炼金术士,但同时也是西风骑士团仅有十位队长之一,尽管凯亚说过“不是每位队长都有队长级实力”,但他显然不在此列。

苍木用能量点强化了视力,隔着遥远距离也看得清楚。

他的剑术优雅而精准,像一场盛大华丽的表演,炼金术手段显然不止游戏中呆板的eq,愚人众的元素护盾对他来说恍若无物。

愚人众被打倒后并未像游戏内一样化为光点,阿贝多没有杀人,也允许他们整装撤离。

他对着苍木挥手,一朵阳华慢慢飞来苍木脚边,比以往更大,也更让她安心。

她整理下斗篷,确保自己被挡得严严实实,连根发丝都没露出。谁知道愚人众会不会乱说,她现在还处于被追查状态,博士随时都有可能找上门。

阿贝多领她进了一处洞穴,这里是游戏中杜林心脏所在,如今它依旧顽强跳动着。

硕大无朋的深红心脏,即使在游戏画面里观看也觉得十分骇人,现实直视时,苍木感觉到不由自主的头晕目眩。

她虚弱地扶着阿贝多胳膊,一时之间有些呼吸困难,急忙点开系统给自己修复。

“我好难受。”

修复后的确好受一瞬,可杜林带来的伤害是持续性。换作是游戏中,她现在应该处于某个不停掉血的debuff里,然后拼命自奶,血条反复挣扎。

“是我的失误。”阿贝多挥手张开结晶护盾:“现在好点吗?”

好多了,就是表情还有点恹恹。

阿贝多观察着,杜林对她的影响比想象中大。

“你告诉我,至东那边对你的实验中,用了来自龙脊雪山上的神秘物质。前几天给你喝的炼金药剂里,我加入一些深赤之石——这是龙脊雪山的特殊产物,可以视为一种浓郁生命力结晶,很大概率就是神秘物质本体。”

苍木点点头,这些在喝药前,阿贝多已经给她详细说明过。

阿贝多继续解说:“深赤之石起了作用,但并不明显,我猜想可能是纯度不够的原因。因此经过谨慎思考后,我决定把你带来。”

“我昨天在自己身上进行实验,效果很显著,虽然我们诞生技术并不相同,但同为人造人,还是能起到一些参考作用的。”

苍木想起他昨天身上那些狰狞伤口,有些激动地抓住他的手:“你自己砍的!在这里!这也太……”

炼金术士的眼睛里透露着冷静,他反握住苍木的手,安抚她:“我心里有数,获取实验样本很必要的,这里只有我的数据可以视作参考。”

苍木咬着嘴唇,轻声:“你太乱来了。”

“都是值得的,还记得吗?我保证过会治好你,相信我。”青年声音带着令人信服的坚定力量,苍木也只能叹气。

“把手放上去,试着去感受它,不会有什么伤害,但情绪可能会受到影响。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苍木依言伸出手,庞大心脏泛着不详的深红,衬得她的手臂如此细瘦易折。

第一感觉是温暖,这颗心脏散发着与外表不符的灼热温度,却并没有带来烧灼伤害。

在接触瞬间,苍木便陷入了破碎梦境。

记忆碎片从她眼前略过,像是独自坐在空旷影院里,观赏着第一人称的电影。

她感知着不知名的过量情绪,诞生的兴奋,飞翔的快乐,渴望,懊悔,愤怒,平静……

美丽的,翠绿的龙,弹奏着竖琴的吟游诗人,还有小小人群在欢笑着的节日。这些片段都闪烁得很快,大量画面一闪而过,最后定格在雪山空茫而无限放大的土地上,似乎其主人在急速坠落。

这电影要分类一定是意识流。

苍木从头昏脑涨得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营地小床上,夜幕已经降临,阿贝多握着她的一只手,趴在床边睡着了,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依旧不自觉蹙着。

她觉得自己身体变得很轻松,脊背的怪异感觉也终于消失,显而易见,治疗起效果了。

有什么滴落在手背,溅起些许水花,一只手伸过来,拇指轻柔地擦去她眼下的泪痕,是阿贝多。

“怎么哭了,哪里难受?”

苍木茫然地摇摇头,尽管做梦时很难受,醒来却再也感受不到那股深厚的感情,似乎它从未存在过。

她把看到的梦境说给阿贝多听,在这过程中,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好奇怪,一点也感受不到情绪了,现在很平静,我没想哭。”

阿贝多给她检查了一番身体,得出结论:“你进入杜林——就是心脏主人——的记忆中,过分沉浸他的情绪,流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至于感受不到情绪,可能是身体的自然防御机制,杜林作为恶龙,它至今还在影响着整片雪山,被他影响是正常的副作用。”

“没事就好,我猜想你身体的不适,是由于自发吸收游离元素力引起,杜林的力量可以驱逐这些游离元素力,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阿贝多托着下巴,进入某种研究状态:“你在璃月三年,却并没有发生这种情况,不适是从喝下我的药剂开始……”

苍木回忆片刻,否定这个猜想:“我觉得不是药剂问题,从来到蒙德那天,我和大家在房子里聚餐,就隐隐感觉到异样,当时没放在心上。”

时间范围又扩大,阿贝多蹙着眉头寻找着蒙德的特殊之处,忽然听闻女朋友语气严肃。

“你以后别这样了。”眼泪渐渐止住了,苍木难得感受不到情绪,企图用一种平和而严肃的姿态和阿贝多对话。

“嗯?”

“别为了我伤害自己,不值得。”声音很轻,但阿贝多听到了。

青年无言地坐在床边,把她抱在怀中,叹了口气:“你在否定自己吗?苍木。”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在害怕。”他抚摸着少女的背部,比起情人间亲昵互动,更像是给忐忑不安的受惊小动物顺毛。

“你对我很重要,我也希望你能真正成为我的家人。为家人做这些,我觉得并无不妥。”

“两码子事。”苍木把手挡在他胸前,她感觉自己现在接近平日里处理工作时候的状态,冷静,果断。

而不像一个不入流写手笔下极度分割的女主角,一遇到感情戏就人设割裂得像个别扭樱花妹。

不谈恋爱她就是正常人。

苍木掰着手指,认真地跟男朋友细数:“你伤害自己是一回事,把我当成家人是一回事,至于为了我伤害自己,这个我们一会儿再谈。”

阿贝多有点新奇地看着她:“你现在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苍木。”

“不要扯开话题!”

“好吧好吧。”阿贝多带着些无奈地笑了下:“但不得不说,你现在的姿态的确更吸引我。”

他谨慎开口:“事实上,炼金术里这类实验并不在少数,苍木,实验比你想象中更残忍,它直至近些年才被须弥发布了明确的实验禁止条例,在此之前,炼金术的涉及领域的残忍程度,全凭实验者的良心,我就是炼金的产物,这说明我的师父涉及了生命练成的禁忌领域,而这方面的知识,我也有所涉猎。”

白垩之子伸出手,捻起一根掉落的发丝,转瞬之间,它就化成一只黑紫色的蝴蝶,在营地内盘旋片刻,最终停留在炼金合成台上,缓缓合拢了翅膀。

“至冬对你的实验很残忍,但在几十年前,这是普遍现象。我现在所用技术,其本质依旧是禁忌的领域,这是它看起来太无害,唯美得像一场魔术,所以大多数人都不会抗拒它。”

“你看到杜林的记忆了,但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我的兄弟。”

我知道,只是没办法告诉你。

“师父的造物不止我一个,我有很多兄弟,杜林是其中之一,还有更多算不上成品,我们每一个都是踏着失败品上的产物。”

他亲了一下恋人的眼尾:“我注意到你一直把自己当成人类,苍木,早点转换心态吧,人造人终究是人造人,体验人类情绪可以,无法转变身份认知是大忌,你会遭受更多的痛苦。”

阿贝多用被子围住彼此:“在这个过程中我会陪着你的,你一直有些焦虑和恐惧,现在再重复一遍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不会抛弃你的。我等待同类的到来已经太久,在漫长的今后岁月里,我们终将彼此相伴。”

“我听懂了。”苍木搓了把脸:“看来我没办法说服你。”

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过你也没办法说服我。比起莫名其妙的爱,我果然还是更相信我能带给你什么。”

“你有想要的东西吗?新的炼金设备?器材?稀有素材?”

青年扶额:“不,我不缺钱,苍木,我现在唯一感兴趣的是你。”

苍木困惑着,有些犹豫地解开扣子:“好吧,我事先说好,我没什么经验,体验可能会很差。”

即使是阿贝多也被怔住了:“等等?!”

少女停住手:“唔?你想要别的?”

虽然不知道事情如何进展到如此,但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多少能安定她的焦虑。

“如果一定要为我提供什么的话,那就这个吧。我也想补充一些,你在这种时候的变化。”阿贝多接手了她的工作,最后确认一遍:“现在吗?刚刚我也受到了杜林影响,现在情绪可能有点……极端化?”

“就要现在。”苍木很果断:“我难得没有恋爱脑上头,这是合理的利益交换,放心,不会有骑士团来抓你的,我都成年了。”

阿贝多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即使感受不到情绪,但眼泪是止不住的。

苍木一直在哭,声音却很小,断断续续,呜呜咽咽,像某种让人怜爱的小动物,被欺负狠了有时连哭都哭不出来,咬着手指求阿贝多放过自己。

“别撒谎,你可以的。”

她被翻了个身,情绪终于后知后觉地回来了,首当其冲的就是浓烈的后悔——

该死!她忘了杜林是龙类了!

贝老师!你怎么不直说极端影响是这个!!

枕头吸足了眼泪,变得湿哒哒的,也许明天该把它丢掉。

睡前不能哭太多,不然第二天爬起时会腰酸背痛,嗓子沙哑。

苍木趴在干爽的小窝里装死。

不管昨天的她怎么想的,又做了什么,后果都需要现在的她来承受。但换一个好处想想,这一秒的她不是下一秒的她……

算了,她没有哲学天赋。

赶紧回蒙德吧,雪山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