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霄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陡然放大,他的身子微微弓起,周身一股阴冷的气息涤荡开来——修罗界在那时张开。

他的目光将对方锁定,就像是一只瞄准了猎物的野兽。

只要对方露出一点破绽,他就会以雷霆之势,将对方撕碎。

但这样的气势只在褚青霄的身上留存了一瞬光景,下一刻便豁然散去。

那时他脸上的神情变得错愕。

“项……安?”褚青霄看着眼前这张脸。

依稀可见当年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只不过如今经过十二年岁月的洗礼,那张脸上多出了一些沉稳与老练,也多出了几分风霜,不过却依旧俊俏。

某些过往的记忆涌上他的脑海。

……

在那个桃花盛开的武陵城。

褚青霄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朋友。

项安算得上是这位数不多的其中一个。

在桃花书斋中。

他与褚青霄都是那种不喜欢读书的孩子。

但不同的是。

相比于喜欢四处顽劣的褚青霄,项安却一心习武。

只是他的家境贫寒,没有褚岳山这样在官府当差的父亲。

可只凭着自己独自揣摩,以及在武馆旁偷师,项安也习得了一些本事。

是书斋孩子中少见的可以与王澈正面交锋的那一个。

他像是个孩子王,身旁始终聚集着一群小小的追随者,平日里虽然胡闹,但却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反倒与那些纨绔子弟时常作对。

有一次褚青霄被王澈带着人堵在了巷口,还是项安带着人赶跑了王澈等人。

从那之后,二人的关系熟络。

当时芮小竹被李催安逼迫,褚青霄仗义出手,却寡不敌众,还是项安收到消息后让人去官府报案,然后又带着人与褚青霄一道拖住了李催安等人。

没有给李催安把芮小竹掳走的机会。

二人也曾学着故事里的桥段,在玄都观里歃血为盟,结为兄弟。

褚青霄为此还偷了自己父亲的五十文前,买来一只烧鸡,项安也搞来了两壶烈酒,说什么要与褚青霄一醉方休。

只可惜二人气势十足,但一人一碗酒下肚,就已经神志不清。

最后褚岳山与项安那做苦工的父亲寻到二人,在街上将二人一阵毒打。

这般的荒唐事,二人一同做过不少。

但大都潦草收尾,不过这却不妨碍满心豪情壮志的少年郎,反倒有几分越挫越勇的架势。

甚至在烛阴围城之前,二人还约定要一起创立一个江湖帮派,把什么天悬山、上虞宫、泰神山都踩在脚下。

现在想想,那时的二人,天真又无知。

但快乐却纯粹……

……

“我就知道,你会活着走出来!”项安的声音在这时传来。

将褚青霄从那过往的思绪中拉扯了出来。

褚青霄再次抬头看向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几乎没怎么变。

脸上的锐气未退,只是更加的强壮,更加的锋利。

就好像十二年前他们一起在桃花盛开的玄都观中畅想未来时那样。

但十二年的时光,却在二人之间划下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看不见摸不着,却始终存在。

而这时,项安却在凉亭中坐了下来。

他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倒满了酒,将其中一杯举起,朝着褚青霄晃了晃。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你忘了当初我离开武陵城时,你的承诺了吗?”

褚青霄一愣,记忆再次回到十二年前。

那时天悬山的长老来到了被烛阴围困的武陵城,准备将赵念霜带回天悬山。

或是动了恻隐之心。

又或是只是想着物尽其用。

所以给了武陵城其他年轻一辈一个机会,让他们用蕴灵石测试资质,合格者便可一同去往天悬山。

褚青霄将自己那么蕴灵石给了芮小竹,自己自然也就未有合格。

临行时,众人多有不舍,与褚青霄关系极好的项安更是如此。

褚青霄与他约定,一定会活着走出武陵城,到时去天悬山寻他,二人一定要喝上一场。

看着眼前举起酒杯的男人,褚青霄想着当年的承诺,微微犹豫后还是走了上去。

他伸手从项安的手里接过酒杯,坐在了项安对侧,项安则在第一时间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满脸笑容的朝着褚青霄言道:“来!我们先饮一杯!为这久别重逢!”

他满脸红光,似乎很是开怀。

褚青霄倒是并不愿意折了他的兴致,也在这时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二人酒杯一碰,发出一声轻响。

下一刻,项安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色如常。

褚青霄见状,面有难色。

“怎么?怕我在酒里下毒?”项安笑着调侃道。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褚青霄也只推脱不掉,一咬牙也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穿过喉咙,褚青霄的脸色涨红,嘴里不住发出一阵咳嗽。

项安见他如此,不由得摇头笑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酒量欠佳啊。”

那熟悉的语调勾起了褚青霄过往的记忆,他也忍不住反唇相讥道:“看样子,你这些年是没有少喝酒?我记得当年,你的酒量可不比我好!”

“我咬着牙怎么也能喝上一整碗,你呢?半碗下肚,就吐得不行!”

“我记得那次我们在玄都观偷偷喝酒,你吐了人家一道观,被你爹揍后,还抹着眼泪回去清扫道观!”

年少时的糗事,往往是最能拉近故友距离的话题,想着当年那些过往,项安的脸上也露出一抹怀念之色。

“这话说得可不对!你说你喝了一整碗,可我回去打扫道观时可亲眼看见你那装酒的碗里根本没有酒味,你这家伙分明就是当时耍赖,把酒换成了水!”项安笑骂道。

也没想到自己做的手脚会被项安识破,褚青霄的脸色一滞,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当年的偷奸耍滑。

“在那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曹叔公家的酒比旁人家酿的酒要烈很多,你非要偷他家的酒喝!我能怎么办?”褚青霄笑骂道。

“你啊,就是滑头!”项安没好气指着褚青霄言道:“记得那次我们说是一起要教训李催安,我以为我们是真男人正面对决,我带了足足十来个人准备好好和他碰一碰,你倒好从后面给李催安来了一闷棍,那家伙顶着一头包,好几天没敢上街,到现在恐怕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当年往事,眉宇间都笑意弥漫。

虽然看上去这一位少年与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把酒言欢的场面有些奇怪,但二人的交谈却甚是热络似乎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这种回望往昔的场面,是最好的下酒菜。

二人也在谈笑间杯盏往来,不胜酒力的褚青霄很快就面红耳赤。

但随着最后一段往事聊罢,最后一杯酒饮尽。

二人之间热络的气氛也瞬间偃旗息鼓。

背后的桃花依然花开如火,凉亭中的二人却默契的沉默了下来。

褚青霄放下了酒杯,沉吟了一会。

当他再次抬起头看向项安时,他眉宇间刚刚弥漫的真切笑意已然散去。

似乎也是从褚青霄这样的变化中感受到了什么,项安脸上的醉意也瞬间消退。

二人就这样注视着彼此。

良久。

褚青霄终于打破了沉默,他说道。

“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