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兄弟!这样大快人心的事情!你怎么能不带上我呢!”天悬城城东的一家酒肆中,孙离一拍桌板,大口饮下一杯清酒,然后看向褚青霄,神情颇为激动的问道。

褚青霄苦笑着将放在自己身前的酒杯推开,拿起一旁的茶杯饮下一口:“前辈毕竟是天悬山的弟子,这种事沾染上,说不定会给前辈带来麻烦,所以也就没有告知前辈。”

“更何况,有陆三刀陆镇守在,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今日一大早,褚青霄早饭才吃到一半,孙离就火急火燎的上了门,拉着褚青霄就要去饮酒。

褚青霄还以为对方遇见了什么麻烦,赶忙就与众人辞别,跟了过来,可一进酒肆,还不待褚青霄询问孙离,孙离便开口激动的说出了方才那番话。

褚青霄在与孙离相处的过程,也大抵摸清了这老人那嫉恶如仇的性子。

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褚青霄倒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我这把年纪,哪里还怕什么麻烦。”孙离却言道,说完这话,老人又道:“那位陆镇守倒是是个人物,年纪估摸也就三十出头,可一身修为却是深不可测,天悬山年轻一辈中,几乎鲜有人能与之比肩。”

“只可惜,她用的是刀……”

天悬山以剑道著称,所习之功法,所传授的招式,皆为剑道,陆三刀用刀,却能成为天悬山的神峰镇守,确实是件挺古怪的事情。

“前辈对那位陆镇守知道多少?”褚青霄耐不住心头的疑惑,在这时问道。

孙离饮下一口酒,言道:“陆镇守来天悬山时,是七八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我都已经从神河峰上隐退了下来,对于山门中的事情,知道得不多,大都也只是听以前的故友提及了些许。”

“陆镇守好像与峰主有些渊源,甚至有传言说她是……”

说到这里孙离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些许揶揄之色,声音也小了下来,凑到了褚青霄的跟前神神秘秘的说道:“说她是峰主和上虞神湖那位圣女的女儿……”

“上虞神湖?!”听到这话的褚青霄一愣,上虞神湖修的是道法,手段诡异,同境之中,寻常武夫几乎鲜有对手,只是不同于天悬山广收门徒,上虞神湖做事低调,对弟子的招收的要求严苛,故而鲜有弟子在江湖上行走。

不过这也给这宗门平添了一抹神秘色彩。

见褚青霄一脸的诧异之色,孙离也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笑容,他说道:“想不到吧?我们家峰主以往可是个风流人物,这大夏天下,可有好些个天之骄女,对他倾心呢!”

但说着,孙离的脸色又是一黯,嘀咕道:“只可惜十二年前那场大战……”

褚青霄倒也从旁人口中听过此事,他不愿让老人徒增伤悲,赶忙转移了话题问道:“除了这些呢?那位陆镇守,还有什么传闻?”

孙离闻言,微微一愣,这才道:“其他的倒是没怎么挺不过。”

“不过刚开始,她初来乍到,便身居要职,自然会招人记恨,加上她做事颇有些随性,故而在天悬山中,有了不少意图对付她的人。”

“天悬山这些年来,年轻一辈中,最为人称道的便是青雀峰上的赵念霜以及六桓峰的郑铃音。”

“不过赵峰主的天赋着实太过惊人,哪怕她几年才二十八岁,但起实力已经超过了老一辈的大多数人,故而在大多数时候,人们都很难将她算到年轻一辈中,在大多数时候,六桓峰的郑铃音,是公认的年轻一辈的魁首,加上六桓峰的峰主,郑景同极善经营,六桓峰这些年,在天悬山九峰之中,隐隐有做大的趋势。”

“六桓峰的一些弟子,做事也跋扈非常,其中以那位峰主的三公子郑传文最为甚之,早年更是在青雀峰调戏一位刚刚入门的内门弟子,这事放在寻常时候,脾气好一点的峰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脾气差一点的,呵斥两句,也不敢怎么去得罪六桓峰的少公子。”

“可那位陆镇守可不是寻常人,当场便砍断了郑传文的右臂,若不是当时的老峰主赶到,说不定,郑传文连命都得丢在青雀峰。”

“老头子就喜欢陆镇守这种性子,快意恩仇,遇见郑传文这种恶徒,就得这么教训!”

孙离这样说着脸色颇为兴奋,语气中丝毫不遮掩对于陆三刀的欣赏。

褚青霄也是头一遭听说这样的事情,一时间难以将自己家中的那个酒蒙子与老人口中那个嫉恶如仇的女刀客联系在一起。

“以往,我喜欢陆镇守这样的人,如今这天悬山又多了一个老头子敲得上眼的了。”褚青霄还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孙离的声音再次响起。

褚青霄有些疑惑,他看向老人问道:“还有一人是谁?”

孙离看了褚青霄一眼,眼间弥漫开笑意:“那不就是小友你吗?”

“我?”褚青霄有些发懵,旋即苦笑道:“前辈谬赞了,我这修为比起陆镇守可差了太多了。”

“修为?”孙离却不以为意。

“修为再高,一心只有私欲,只想着满足自己,那样的人,修为越高,就越是祸患。”

“反倒是小友这样,有正气,也有智慧,愿意向旁人伸出手的人,才是天下修士该有的样子!”

褚青霄很少收到这样高的评价,他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老人的称赞。

孙离又在这时喝了一口酒言道:“今日前来除了和小友说这些外,其实我也是来和小友辞别的。”

褚青霄一愣:“前辈要去哪里?”

老人在这时,摸了摸被他放在身旁的燎原剑。

“这辈子,我带着我的老伙计,走过了许多地方。”

“我们一起见过宁州的长河落日,感受过龙疆城的大漠黄沙,也在上虞城外,乘舟游湖过。”

“大虞天下辽阔无比,美景多不胜收,一辈子六七十载春秋,走不完,看不尽。”

“我本想着,年纪大了,剑也该送回剑陵,自己也该在这天悬城里,好好颐养天年。”

“但那日小友点醒了我……”

“你说,彼此在意的人与事,就应该在一起。”

“虽然人都会等来那一天,但在那一天到来前,我们理应与彼此努力的活着,做有意义的事,珍惜每一天。”

“只有这样在那天到来时,我们才不会觉得遗憾。”

“所以,我就想,既然我这身老骨头,还能走得动,老伙计也还在我身边。那我也该出去走走,也不太远,就去一旁的曲州,去看看曲州的九曲大江,若是还有气力,那就再往南走,去看看南疆外的不老林,那里有很多南疆外族建立的藩国,听说有很多奇闻妙事。”

“年轻时,我和我家那老婆子,就曾约定过,等到哪天我们从神峰退隐,就一起结伴去那处看看。”

“可惜,她福薄,走得早,那我就试着替她去看看。”

孙离说着,伸手轻轻抚摸着燎原剑的剑身,燎原剑似乎有所感应,在那是轻颤剑身,发出阵阵清澈的剑鸣。

老人见状,咧嘴一笑:“你看,老伙计这些年也呆得有些闷得慌了,昨日我与他说过之后,它可兴奋来着。”

褚青霄闻言,也从短暂的诧异中反应了过来。

然后他看向孙离,见他嘴角噙着一抹真切的笑意。

虽然褚青霄有些担忧孙离的身体状况,可瞥见此景的他,还是收起了心底那一抹担忧。

他想了想后,在这时将那杯刚刚被他推走的酒杯举起,看向孙离。

“既然前辈心意已决,那晚辈也不多言什么。”

“就以这杯酒祝,前辈此行顺利。”

“见得九曲江,看得不老林,好好享受这南疆风光。”

褚青霄正色言道。

孙离一愣,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褚青霄手中的酒杯:“你不是说过,家中长辈不让你饮酒吗?”

褚青霄眨了眨眼睛,言道:“是让我少饮酒。”

“但人生苦短,若遇前辈这般风骨之人,自是……”

“当饮酒处,便饮酒。”

孙离闻言也在这时咧嘴一笑。

他亦举起了酒杯,言道:“说得好!”

“人生短短数十载,若遇良人。”

“当饮酒处,便饮酒。”

“若遇豺狼……”

老人的话说道一半,奈何胸中墨水有限,不知如何接下下句,一腔豪气,梗在胸中,甚是不舒坦。

褚青霄见状,在那时便又言道。

“若遇豺狼。”

“当拔剑处,便拔剑。”

老人顿时眉开眼笑,大声言道:“说得好,当拔剑处,便拔剑!”

说罢,手中酒杯朝前一递,与褚青霄杯盏一碰,旋即抬头一口饮尽杯中酒。

褚青霄亦学着他的样子,饮下杯中酒。

然后……

酒肆中便传来了阵阵少年剧烈的咳嗽声,还有老者那带着善意的放肆大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