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灭门的惨案已经过去了足足半个月之久。

出了这样一档子事,起初整个宛城都人心惶惶。

官府查了半晌,也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事情没有半点进展,无奈之下只好将这事上报州牧府。

两百人惨死大案,顿时惊动了州牧,前前后后派来几十人,同样没有头绪,而自从这事之后,宛城也没有再发生什么命案。

起初城中还宵禁了一些时日,每天都有官兵巡逻。

可近半个月过去,城中无事,州牧府同样查不出就里,此事的风波倒也就小了不少。

这天,夜里下着小雨。

终于解开宵禁的宛城格外热闹。

憋坏了的酒客们很有默契的聚集到了酒肆,如往常一般,男人一边饮酒,一边讨论着那座勾栏中又来了漂亮的姑娘,又或者也有人提及关于张家之事的始末。

但却都是臆测,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归咎于鬼神作怪。

张兴宗独自一人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喝着闷酒。

其实他并不喜欢饮酒,但今日却喝了不少酒。

这些日子他忙里忙外,费了好些精力才将族中枉死的族人安排妥当,从下葬的陵墓到负责白事的阴阳先生,都需要他去跑动。

如今的张家男丁几乎死绝,全靠着十来个早已不在张家居住的旁系这几日张罗。

只是如同此刻酒肆中风言风语一般,张家的惨案宛城之中众说纷纭,在排除了楚家的嫌疑后,更多百姓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鬼神作祟,自然也会觉得与张家沾染关系会遭遇不详。

几百人大葬,可是笔大生意,但阴阳先生却借着鬼神之说的由头,有意欺负张家这孤儿寡母,张兴宗跑前跑后,这才寻到价钱公允之人,把此事办妥。

可死者后天才能下葬,这边十来个张家旁系又开始因为张家遗产分割而闹得不可开交。

张兴宗不喜欢那样的场面,索性就跑了出来,一个人在酒肆里喝着闷酒。

心底说不出的感慨。

张家待他其实并无恩情,可毕竟血浓于水,那么多号活生生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死得不明不白。

来了好些官爷也查不出就里,他的心头自然不甘。

但他只是一个寻常的郎中,会些药石之道,除此之外就没了本事,他能做的只是去求官府尽可能的重视此事。

可官府的衙役们也知道张家家大业大,各种推诿收了不少好处,可事情却不见进展,主家那些妇人又以为是张兴宗联合官府诓骗钱财,多有非议。

一来一去,张兴宗也有些心灰意懒。

他在这时看向酒肆外。

雨越下越大,酒肆中气氛却越发热烈。

两百人的死,对于大多数宛城百姓而言终归只是一个数字,在最初的恐惧过户,除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便没了任何意义。

夜深已深,张兴宗喝完最后一杯酒,准备起身离开。

哒。

可就在这时,酒肆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道脚步声。

两位身着蓑衣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酒肆门口。

他们浑身滴着水,似乎有些风尘仆仆,手中都带着刀剑,低着头迈步走入酒肆。

酒客们奇怪的看了他们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继续谈天说地。

而那二人却径直走到了张兴宗的桌前,在张兴宗古怪的目光下,一左一右的坐了下来。

张兴宗皱了皱眉头,却终究不愿惹事,起身就要离开。

可这时,那二人却伸出手,将他的身子按回了木凳上。

“二位……”张兴宗一愣,目光警惕的看向二人。

“张兴宗是吧?”而这时左侧之人低声问道。

声音沉闷。

“是……二位有什么事吗?”张兴宗的脸色微微发白。

那二人在这时取下了头上的蓑帽,却是两位年纪看上去三十左右的男女,其中那位女子看向张兴宗,从怀里掏出一枚刻有“监天”二字令牌。

“监天司办案,有些事需要阁下配合。”

……

半个月过去。

宛城未有再起祸端。

芮小竹那边也派人送来了信件,说她已经带人到了滁州,等办完那边的事情就会回到天悬山,与褚青霄等人汇合。

而在宛城呆了足足半个月的众人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前往天悬城。

也不知是褚青霄威逼利诱起了作用,还是张家的死让楚家人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这半个月来,楚家人虽然大片接手了张家的产业,但手段温和了许多。

赚得盆满钵满的楚家倒也明白这吃水不忘挖井人的道理,听闻褚青霄等人要离去,还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一辆马车。

褚青霄将不知为何多出好几倍的行李都搬到了马车上——这些天楚昭昭带着薛三娘以及宋清清三人,可是好生的在宛城中挥霍了一把。

虽然并未购买什么昂贵的物品,但各种衣衫脸颊的首饰,甚至胭脂水粉都买来了不少,似乎是要把这一个多月风餐露宿的艰辛都弥补回来。

当然,所有行李中占比最大的还是各种药草,褚青霄都有些好奇,薛三娘一个人是怎么完成这么多药材的整理以及炼制的。

楚昭昭那边也与楚庄等人告了别,从府门中走出,可褚青霄却并未发现薛三娘身影,他看向楚昭昭问道:“三娘姐姐呢?”

一旁的宋清清一边卖力的搬着行李,一边言道:“三娘姐姐好像是去和那些孩子道别了,估摸着一会就到。”

张家遭逢劫难,活下来大都是些孤儿寡母。

一些孩子的母亲碰巧活了下来,倒还算是幸运,而有那么一些孩子,家中父母全部死于非命。

而活下来的妇人要么自己都精神恍惚需要照顾,要么忙于为了查清凶手而心力交瘁,根本无心看管剩下的孩子。

要说张家也算是还有些家底,大可以花钱雇人帮着照料,但宛城之中关于张家遭受鬼怪诅咒的传闻这些日传得是神乎其神,开出的价钱再高短时间内都寻不到人前来照料。

全靠当初那位在外开设医馆的张家旁系张兴宗帮着照看。

薛三娘前些日子在集市购买药材时碰巧撞见了这一幕。

她本就心善,又因为本身也经历过家中遭受无妄之灾的劫难,对此感同身受。

所以在事发后的半个月来,时不时就会去张家安顿那些孩童与神经明显错乱的妇人的小院中看望,帮着做些杂务,带去些吃食之类的小事。

今日启程的决定突然,她有些放心不下那些孩子,便又去了一趟。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等上片刻就好。

“唉,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好好的一大家子人,就这一夜之间成了孤儿寡母。”楚昭昭闻言也想起了张家的遭遇,不免在这时叹了口气,感叹道。

褚青霄也问道:“不是说州牧府那边派人来探查过情况吗?结果如何?”

“没什么进展。”楚昭昭摇了摇头,旋即脸色有些愤慨的言道:“州牧府那帮家伙也都是酒囊饭袋,听三娘姐姐说,这些日子以来来了前前后后四五波官员,说是要查清就里,可最后都是讹了张家一大笔钱后草草了事。”

“我说你们二位,就别替张家人担心了,能不能先把这行李搬完!”一旁的宋清清不悦的说道。

褚青霄二人闻言回过神来,也面露歉意之色,走上前去正要帮忙。

“诸位,我觉得你们恐怕短时间内都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忽然从众人的身后传来。

众人皆是一愣,在这时侧头看去。

只见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正在这时朝着他们走来。

二人都身着黑衣,年纪皆是三十左右,模样寻常,但脸上的眉宇间却挂着一丝不易察觉,但真实存在的倨傲之色。

宋清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眉宇间露出一丝警惕之色。

褚青霄察觉到了这点,他看向二人问道:“你们是……”

“监天司执金卫顾远怀。”男子言道。

“监天司执金卫夏景如。”女子亦言道。

此言一处,在场诸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监天司的人?你们找我们能有何事?”宋清清沉声问道,眉宇间隐隐泛出阵阵敌意。

其中那位名为顾远怀的男子言道:“我们二人今日前来,是奉了监天司监正之名彻查半个月前发生在宛城张家两百余人遇害的惨案。”

“张家的惨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宋清清显然并不信任眼前之人,言辞之间都充斥着抗拒。

“经过昨日暗访我们大抵已经确认此事牵扯到域外邪神。”夏景如的目光扫过众人,嘴里如是言道。

“域外邪神?”宋清清的眉头一皱,其实当着眼前二人表明他们监天司的身份时,宋清清便意识到张家之事恐怕出现了最坏的结果,而清楚域外邪神可怕的宋清清自然不愿意让褚青霄等人牵扯其中,故而语气中皆是抗拒与敌意。

但同时,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反常,只能在那时用诧异的语气问道:“对付这种东西,不是你们监天司的职责吗?要我们留下干什么?”

顾远怀却淡淡应道:“你们要么是天悬山高徒,要么是豪门大族外出历练的公子,我们可不敢将诸位置于险地。”

“让诸位留下,恰恰是为了保护诸位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