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友如云?”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武陵城西,黑角巷,一处矮小的房门内,孙宽翘着二郎腿坐在木椅上,神情甚是得意。

一旁的褚岳山老脸通红,不愿在自己一直看不起的小舅子面前丢了颜面,他涨红了脸道:“世态炎凉,人心不古,这又哪是我能想到的?”

褚青霄则是低头默默啃馒头,不敢插话。

这事确实挺丢人的。

褚岳山离开老屋时言之凿凿,大有手到擒拿之相,却不想平日里的那些旧友要么借故推辞,要么干脆闭门不见。

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但是因为打点关系而耗尽钱财的褚岳山思来想去,留给自己的选择竟只有投奔小舅子。

孙宽见褚岳山吃瘪,顿时心情大好,看向一旁的褚青霄,笑呵呵道:“舅舅家简陋,这样,你睡里屋,我和你爹打地铺。”

孙宽的家,确实很简陋。

一个一丈见方的正屋,摆着桌椅,里屋大概比起正屋小上三四分,除了床榻再无他物,就连衣物都是被是胡乱塞在木箱中的。

地上到处是裂缝,隐约还有些渗水,甚是潮湿。

恰逢冬日,外面下着鹅毛大雪,若是打个地铺保不齐会冻伤。

褚青霄连连摇头:“舅舅,不用,我……”

“听舅舅的,你有病在身,修养好了比什么都强,你舅舅我年富力强,不像你爹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说着孙宽还瞟了一眼褚岳山,挑衅似的问道:“老家伙,你要是顶不住,就去跟你儿子挤一挤。”

褚岳山哪肯丢面子,一挺腰板:“老子还年轻着呢,要不是忘不了你姐,老子早就续弦他个七八房婆娘,生他奶奶的一群兔崽子了!”

“儿子,别听这货胡咧咧,爹好着呢!”说罢,褚岳山回头看了眼褚青霄,语气坚定。

很快天色渐晚,褚岳山与孙宽的唇枪舌剑也告一段落。

褚青霄识趣的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正躺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孙宽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快步去了里屋,翻箱倒柜的翻找着什么。

褚青霄与褚岳山探头看着孙宽找东西,面面相觑。

“拿去。”

孙宽朝着褚岳山扔来一个袋子,说道。

褚岳山接过袋子打开,里面是几枚碎银,分量不轻,足有个七八两的样子。

“这钱哪来的?”褚岳山神情古怪。

“放心,来路正着呢!”孙宽似乎看出了褚岳山的担忧,他道:“我把娘留下的镯子当了,就这么多,全在这了。”

“什么?你把老太太的镯子当了!”褚岳山听闻这话,顿时双眼瞪得浑圆。

“这宝贝疙瘩可是老太太的心头好,你姐当年出嫁都没舍得给,留着给你是日后成亲做聘礼的,你这败家子,这也敢当!?”

“不当你身上有钱吗?你以为出了这档子事你那衙役的差事还能干吗?”孙宽却冷笑道:“你能饿肚子,青霄能吗?病呢?他的病还治不治?”

父子俩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个略微陌生的孙宽。

“明天你就跟我去城北的粮铺搬粮食,你有修为在身,力气比寻常人大,那掌柜一个月愿意付二两,我也能拿到一两三,怎么也应该够青霄的药钱了。”孙宽继续道。

感觉到褚青霄父子投来目光中充斥的异样,他撇过头,闷闷的又补充道。

“我姐就这一个儿子,我要是看着他出事,日后九泉之下,我姐不得又揪着耳朵骂死我?”

“总之,先这样吧!”

说着,他一头钻进被窝,不再多言。

房间中,父子俩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

褚岳山朝着褚青霄一阵挤眉弄眼。

明白自家父亲拉不下脸,褚青霄翻了个白眼,走到孙宽被窝前给她掖了掖被子,小声道:“舅舅,给你添麻烦了。”

被窝微微颤了颤,下一刻便响起一阵甚是做作的呼噜声。

褚青霄见状捂着嘴笑咯咯了起来。

他收拾好了桌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今日经历许多,但因为舅舅,他反倒没有那么难受了。

躺在床榻上,褚青霄很快便睡了过去。

梦里,他朦朦胧胧间,仿佛又看了那个战火纷飞,却又孤立无援的武陵城。

……

“陆三刀那个混蛋!”

“话也不说明白!”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差事!”

“早知道是这破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接手的!”

“白瞎了我那两坛好酒!真是的!”

满是枯树的林间,一脸疲惫的楚昭昭攥着木棒拨开挡路的黑色藤蔓,嘴里嘀嘀咕咕。

作为在天悬山做了十二年外院弟子的她,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进入内院,成为天悬山七座神峰的内门弟子,取得去往瑶光剑池的资格。

但天赋并不算超绝的她,这么多年却依然看不见进入内门的希望。

有天,她听说青雀峰的小师叔想要寻一故人。

说起那位小师叔,不过二十八岁的年纪,便已入八境,放眼整个大夏,堪称是百年来天赋最为惊艳绝伦的女子。

如果能讨她欢心,只需她一句话,楚昭昭就能平步青云。

故而楚昭昭这才想尽办法从青雀峰那位酒鬼镇守的手中接过了这差事。

可不想目的地遥远不说,给的线索也极为不靠谱——

一张那位故人多年前的画像。

想到这里的楚昭昭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画像,嘴里腹诽道:“过去这么多年,怕是早已化作白骨了,这画像有甚用?”

这样说着,她发泄似的,将手里的木棍乱挥一番。

她已经在这般宛如迷宫的地界中走了快三日光景,阴暗的天色,空气中弥漫的腐臭,以及这宛如毒蛇一般密布于周遭的鬼骨藤。

都让楚昭昭心情烦闷。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她这样说罢,眼前的鬼骨藤在她木棍挥出之下,成片倒下。

带着腐臭气味的尘土扬起,让楚昭昭一阵咳嗽。

“人倒霉起来,还真是喝水都能塞牙缝!”她这样说着,抬头看向前方。

而也就是在这时,她的身子忽然一颤,双眼瞪得浑圆,直直的盯着眼前忽然开阔的景象。

枯林的尽头,那是一座破败的死城。

满地甲胄与刀剑安静的躺在焦黑的地上,城楼半数坍塌,残垣与白骨混杂在一起。

阳光仿佛照不入这方世界,黑与白顺着城池破败的轮廓,泾渭分明。

楚昭昭看着眼前的场景,哪怕是早有准备,此刻也不免有些心悸。

她的目光在废墟上游离,最后落在了那块遗落在城门下的牌匾。

牌匾焦黑,似乎被烈火灼烧过,但上面的字迹还是依稀可见,它记录着这座被大夏遗忘的城池的名讳……

也记录着十二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惨剧……

它叫——

武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