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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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
天悬城的街道开始有些积水。
而从天悬山通往神峰的山路也理所应当的变得泥泞。
这其实是有些奇怪的。
以天悬山的财力,想要在各个神峰铺就一条石板路,并不是难事。
事实也的确如此。
除了神河峰与甘泉峰,其余几座神峰,都有上好的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山路。
神河峰未有这样的殊遇,是因为神河峰的峰主牧南山多年不见踪影,与其余神峰也有些矛盾,未有得到天悬山的资足,时至今日,依然靠着山上的薄田勉强度日。
而甘泉峰则不相同。
甘泉峰之所以命名为甘泉峰,是因为神峰之上有一处泉眼,泉眼之中终年流淌着清澈的泉水,相传甘泉的那把祖剑神泉剑就是在这泉眼的滋养下,练就而成。
而泉眼中流淌出的泉水,顺着神峰各处,涌下神峰,修建山道会让泉水改变涌道,大抵是为了遵循古制,亦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甘泉峰也并未修建山道。
这也就造成了,每到大雨天气,甘泉峰的山道都极为崎岖难行的困苦。
“师尊,慢点。”左传薪一手扶着自己家的师尊,一手打着雨伞,艰难的在山道上行走的。
唐正德却面露不悦之色,言道:“慢什么慢?我还没老呢!这点山路还难不倒我!”
左传薪闻言,脸色尴尬的笑了笑,旋即道:“是是是,师尊年富力壮,不知什么时候给我们找个师娘啊?”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身后众多师兄弟一阵大笑。
唐正德也笑骂道:“臭小子!拿你师尊寻开心是吧!”
“弟子不敢!”左传薪连忙告罪。
唐正德所在的承剑一脉,人才凋敝,在甘泉峰也处处受到排挤。
唐正德这一辈子,都为了自家门下这十几个弟子四处奔走,堂堂神峰长老,却时常为了攒下些给弟子买丹药的钱,而抢着接一些青寰府报酬丰厚的任务。
以至于如今年过六旬,也尚未成亲,他为人大度,与弟子们也相处融洽,弟子们也时常拿此事打趣他,这也倒成了师徒之间的常态。
“好啦,别嘴贫了,快些上路,我还得面见峰主,将今日之事的禀告峰主,免得峰主误会,迁怒青霄小兄弟。”
左传薪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天空仿佛被谁轰出一个口子,大雨倾盆,越下越大,左传薪的眉头一皱言道:“下山前,我已经让孙师弟去峰主与镇守那里禀报此事,应当没什么问题。”
“雨这么大,师尊要不先回去休息,大不了我再跑一趟……”
唐正德却摇了摇头,言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青霄小友是我承剑一脉的恩人,我们可不能让他陷入不义之地,这事还是我亲自去一趟,比较稳妥。”
听闻这话,左传薪也点了点头,他又看了看自家师尊被雨水打湿的衣衫,说道:“那我们先回住处,师尊换套衣衫,免得着了风寒。”
说罢这话,又唯恐唐正德不答应,左传薪又补充道:“毕竟是面见峰主,穿着正式一些,也免得被旁人微词。”
这些年承剑一脉在甘泉峰处处受人排挤,往往一些不起眼的事情,只要被人抓住把柄,就会被上纲上线。
左传薪所言倒是他的道理所在,唐正德闻言微微思虑,也就点了点头应允了下来。
师徒一行人加快了步伐,很快就来到了位于半山腰的住所。
那是一处由篱笆墙围拢的院子,院子左侧大大小小坐落着二十来座不大的草屋,右侧则是大片的空地,似乎是用于修行练武所用。
这些就是唐正德与其弟子的住处。
很难想象身为天悬山的长老与门下弟子,竟然会居住在这般简陋的环境下。
“师尊,前面路滑,小心些。”左传薪小声提醒道,言罢这话,他将雨伞交给身旁的师兄,正想着自己快些上前,将院门打开时,却忽然发现本该无人在家中的小院,院门竟然开着。
而且院中还站在乌泱泱一大群人。
雨下得很大,加上天色已暗,左传薪并不能看清那群人的模样。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师尊,显然唐正德也发现了这些异常,他的眉头一皱。
左传薪深吸一口气,尝试着朝前走去几步,眯着眼睛想要看清对方的容貌,同时嘴里高声问道:“诸位是哪座神峰的师兄弟?来我承剑一脉的住处所谓何事?”
黑暗中站着的那群人却并不回应,只是依然我行我素的站在原地。
左传薪的眉头紧皱,又朝前走了几步,已经来到了院门前。
他正要定睛看去,想着将那群人的身份弄清楚时,那群人中为首之人忽然伸出了手,旋即,他的身后便有一人迈步而出,在左传薪错愕的目光下,将一道黑影朝着左传薪抛了出来。
左传薪下意识的躲避,而那道黑影则在地上一阵翻滚,最后来到了距离左传薪不过半步的地方。
似乎是个人!
但已经昏死过去,背对着左传薪,让左传薪看不清他的容貌。
左传薪赶忙蹲下身子,将那人翻转过来,定睛看去。
待到他看清那人的模样,他顿时脸色骤变:“孙师弟!”
这昏迷之人正是下山前,他派去到镇守与峰主那里陈清曹伦之事缘由的师弟,孙凡!
此刻孙凡陷入昏迷不说,衣衫上也满是破损之处,其下伤痕累累,脸上也一片紫青,显然是被人殴打所致。
“孙师弟!怎么回事?”左传薪惊声言道,同时转头怒目看向这群不速之客。
显而易见,他家师弟如今这幅模样就是拜对方所赐。
而那群人的为首之人,却并不理会左传薪,而是直接迈步走到了唐正德跟前,他声音幽冷的言道:“唐正德!我甘泉峰可曾有亏欠过你承剑一脉的地方!?”
唐正德与诸多弟子闻声定睛看去,却见那发生之人,赫然是甘泉峰的镇守——周升!
只见此刻的周升面色冷峻,神情不善,目光阴寒的盯着自己。
唐正德心头一惊赶忙道:“承剑一脉,受宗门照料颇多,从未有亏欠之处。”
“既然没有亏欠之处,那为何你承剑一脉会与外人联合,污蔑我甘泉峰的弟子?”周升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言一处,唐正德心头咯噔一声暗觉不妙,也明白对方的话中所指,他赶忙言道:“镇守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曹伦……”
但唐正德的辩解之言还未出口,就被周升打断:“我知道曹伦平日行事是飞扬跋扈了一些,也与你们门下弟子有些过节!”
“但那是小辈们的事情,你身为长辈不想着化解他们的矛盾,反倒怀恨在心,构陷同门也就罢了,还帮着外人对项安等人出手!”
“你倒是好好与我说说,你唐正德到底是何居心?!”
周升这一问之中裹挟着滔天怒火,同时他有心将灵力裹挟其中,这一声质问之下,包裹的力量浩大无比,直振得在场众人脸色发寒。
“镇守明鉴!唐正德素来兢兢业业,对宗门也从来只有感激,从未有过二心,此事多有误会,那曹伦是与我门下弟子有些恩怨不假,可他修行魔功之事……”唐正德赶忙再次言道。
“曹伦是我门下弟子,他有没有修行魔功,难道我这个当师父会看不出来,轮得到你唐正德来管教?”这时,周升的身后一位身着黑衣的老者,也走了出来,怒目看着唐正德便骂道。
此人唤作曹玄,是那位曹伦的师父,同时也是他的族叔。
曹伦被褚青霄斩断了右臂,本就是极为严重的伤势,而唐正德却并未在第一时间给他救治,以至于曹伦的内府也接连发生衰败,此刻已经昏迷不醒。
曹玄对自己这个徒儿素来满意,却被唐正德冠上了修炼魔功之名,他自然是对唐正德恨之入骨,此刻看向唐正德目光,更是恨不得将之扒皮拆骨一般。
“曹长老,你稍安勿躁……”唐正德还想着解释其中误会。
“稍安勿躁?唐正德?若是你的徒儿被人斩断了手臂,此刻还昏迷不醒,你能稍安勿躁吗?”曹玄怒目问道。
“唐正德,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是个如此小肚鸡肠,会对后辈出手的卑鄙之徒!”曹玄越说越是气愤,指着唐正德的面门就破口大骂道:“也难怪,你承剑一脉,一天不如一天,又你这样的无耻之徒,哪里能教得出什么像样的弟子!”
一旁的左传薪,听闻自家师尊被如此侮辱,他哪里能够忍受,当下也走上前来,朝着曹玄言道:“曹玄!你住口!”
“我师尊为人堂堂正正,不似你整日只知阿谀奉承,你何来脸面指责我家师尊!”
“你自己管教无方,门下弟子修行了魔功,你却毫不知情,不治你一个失察之罪,已是我师尊宽宏大量,你竟然还有脸上门指摘我家师尊!”
左传薪毕竟年轻气盛,同时也因为曹伦的原因,数年苦修皆是无果,心头本就对曹伦怀着怨气,此刻怒火堆积在一起,再也无法忍耐,于这时尽数发泄了出来。
只是此言刚刚一落,回应他的却是一股迎面而来的汹涌灵力。
那灵力极为浩大,速度也极快。
只是眨眼间便袭杀到了左传薪的跟前,左传薪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那股巨大的灵力波动所震。
他的脸色骤然煞白,身形暴退数步。
“传薪!”
“师弟!”唐正德以及他门下的弟子转头惊呼道。
只见左传薪跌坐在地,嘴里喷出一口鲜血,脸上的神情也萎靡了下来,显然是受了重伤。
“长辈们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个后辈插嘴!今日我就代唐长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师弟你明白什么是尊师重道!”与此同时,项安的声音也在这时传来,只见他迈步走出,嘴角露出冷笑的说道。
他显然还在记恨唐正德一行人,在褚青霄住处时对褚青霄的袒护,这一击出手动用的灵力巨大,极有可能伤到了左传薪的内府。
雨越下越大。
雨水顺着甘泉峰的山巅不断涌下,在这山腰处堆积了大量的积水,仿佛要将山腰处的院落彻底淹没一般。
项安在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对同门出手,已经算是极为冒失且过分的事情。
可面对这样的行径,以周升为首的众人却无动于衷,甚至那位曹玄还面露冷笑。
“项安!你狂妄!”唐正德见自己的爱徒被这般打伤,顿时也怒火中烧,他伸手指向项安,周身灵力奔涌,直指项安。
唐正德毕竟是七境强者,这含怒之下爆发的威势,也让项安脸色一变,神情煞白。
但不待唐正德继续发难,周升的身形一闪,却是来到了唐正德与项安之间,将唐正德激发的气势,尽数拦了下来。
唐正德的脸色一变,周升此举传递出来的讯息极为明显——
他要袒护项安。
唐正德的身子一颤,他看着眼前面色冷峻的周升,似乎道此时此刻,都无法相信,自家的镇守会将偏袒二字展现得如此露骨。
“周镇守……”他声音干涩的说道:“曹伦修炼了魔功,这事并非我胡编乱造,以镇守的修为只要稍稍探寻他体内的状况,便可知一二,况且此事还有周灵儿周姑娘在场,是非黑白,镇守一问便知。”
唐正德这样说着,目光越过周升,看向他身后的周灵儿。
而周灵儿则是面露愧色,在这时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唐正德虽然为人正直,但却并不傻,见周灵儿这幅反应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些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周升言道:“周升你身为甘泉峰镇守,不思主持公道,却是不分青红皂白,纵容门下弟子,打伤同门,是当真以为……”
“我承剑一脉,好欺不成!”
随着他此言一落,唐正德周身一股汹涌的剑意,在那一瞬间猛地升腾而起。
那股剑意精纯浩大,随着剑意升腾,周遭汹涌而下的暴雨,都仿佛被这股剑意所搅动,尽数倒灌向天河。
周升皱了皱眉头,看向唐正德说道:“唐正德!我念在你年事已高,可以不计较今日之事,但那个褚青霄打伤了我甘泉峰的两位门徒,如若不将之施以惩戒,我甘泉峰会名声扫地,我劝你迷途知返,即刻与我一道捉拿褚青霄归案……”
“哈哈!”周升的话,这一次没有说完,就被唐正德的笑声打断。
老人眯着眼睛,看着周升,目光中不再有往日的敬重,而是一抹真切的鄙夷。
轰!
与此同时,穹顶之上一声惊雷落下。
陡然亮起的雷光将黑暗的山腰照亮,也将唐正德那张苍老的侧脸照亮。
但只是一瞬,一切又归于黑暗。
就在这样的黑暗中,唐正德幽幽的问道:“那如果老朽说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