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其实已经三十岁了?”

鹿儿山下的山道旁,众人点了篝火,围坐在一起。

大致听完了褚青霄的故事的宋清清侧头看向褚青霄,她目光狐疑的上下打量着,语气里充斥着不可置信。

众人都安然无恙后,便一同来到了鹿儿山下。

天色已晚,加上众人都有伤在身,也不想再赶路,故而就选在了此地休息。

褚青霄也在宋清清的询问下,将自己在武陵城经历的一切说了出来。

这些事虽然匪夷所思,也涉及到褚青霄的安危。

但他们毕竟一起经历过生死,而且又是西洲剑甲之人,褚青霄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

当然在鹿儿山山巅之上,发生的一切却被褚青霄隐瞒了下来。

倒不是他不信任众人。

只是一来事情过于诡异,告知众人也没有解决之法。

二来,他也害怕烛阴之事牵连众人,故而选择了隐瞒。

面对宋清清的询问,褚青霄有些苦恼的点了点头,但旋即又摇了摇头。

“我也说不上来毕竟永夜界中的十二年对于我而言,更像是一个不断重复的噩梦。”

“确实有这样的说法。”而就在这时,一旁的卢峰忽然接过了话茬,幽幽的言道。

他奇迹般的活了过来,虽然曾一度被荒芜控制,可也因为如此,反倒身上没有什么伤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曾在我门中的一些古籍中看过类似的记载。”

“远古时几位神座级别的古神,都拥有开创自己领域的能力。”

“而在各自的领域中,他们有让生活在其中的生灵处于不受岁月侵蚀的力量。”

宋清清闻言撇了撇嘴,颇为遗憾的嘀咕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保养之法呢!”

褚青霄并不在意宋清清的调侃,而是在这时从背后的行囊中取出了数把断剑,在眼前铺开。

“破阵子、春不晚、长恨水、二更天……”

“这些都是宋统领他们的佩剑,当时永夜界崩溃,我只带出这几把,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褚青霄的话,让众人顿时沉默,尤其是宋清清等人看着那些剑,睹物思人之下,也面色阴郁了几分。

宋清清最先伸出手抚摸着那把名为破阵子的断剑。

那是宋归城的剑。

“我们也曾去过武陵城,但那里没有半点他们的踪迹,我其实有时候会在想,他没有死,只是去了某些地方,说不定有一天,他就会突然出现,然后像以前每次归家时那样,抱着我,用他满是胡渣的脸扎得我发了脾气才会停下来。”她喃喃言道。

褚青霄面露愧色,低声道:“对不起。”

宋清清却摇了摇头,让自己从那般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然后想着将那把断裂的破阵子握在手中:“这把剑我暂时借给你,还有这些剩下的,也都得由你来保管。”

褚青霄闻言,连连摆手:“这些剑是剑甲们的,我……”

“这是你的责任。”宋清清却一脸严肃的打断了他,然后言道:“依照咱们西洲剑甲的规矩,剑甲如果战死他乡,佩剑当由剑魁保管,待到日后回归剑冢,再将之送入。”

褚青霄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

他苦笑道:“宋统领最后确实将剑魁之位传给了我,但那也只是无奈之举。”

“但我才疏学浅,对于龙骧卫也好,剑岳城也罢,都所知甚少,恐难当重任,不如……”

说着,褚青霄将目光投注在了宋清清的身上。

宋清清言道:“我自认剑魁,只是因为不想与徐然同流合污,而且也不知道有父亲的钦点的剑魁在世,如今既然你出现了,那剑魁之位理应由你来担当。”

说道这里,宋清清又面露狡黠之色,言道:“当然,剑岳城如今内忧外患,剑魁之位确实不是什么香饽饽,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

“你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的。”

“我也能够理解。”

“虽然我爹说过让你照顾我,但你毕竟不是剑岳城的人,确实也没必要掺和到这般凶险的事情中来……”

宋清清那略带落寞的声音响起,一旁的楚昭昭听得是咬牙切齿。

她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瓷瓶,正在捣药,听着这些话,她手里的药捣被她用力不断地在瓷瓶中落下,看来架势是把瓷瓶的草药当成了宋清清,恨不得将之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个心机女!哼!”她的嘴里也小声的嘟囔着。

一旁的薛三娘见状笑眯眯的靠了过来,提醒道:“楚姑娘,你在这么捣鼓下去,这药草,就成药水了……”

楚昭昭闻言回过神来,正好对上了薛三娘那带着揶揄笑意的目光,她莫名有些心慌,脸色也微微泛红,也不敢作声,只是尴尬的把瓷瓶递了过去。

薛三娘接过瓷瓶,将之与早就备好药草活在一起——众人大战之后,身上都带着各种伤势,她精通药理,身上也带着些药草,所以便趁着这个机会,给众人弄了副外敷的药物。

她一边细心的准备着,一边又侧头看向还明显有些不忿,将目光再次投注在褚青霄等人身上的楚昭昭一眼,笑道:“楚姑娘,褚公子是个榆木脑袋,有些事情,你不给他说明白,他自己可怎么也想不清楚。”

“与其在这里吃飞醋,我看不如表明心意……”

“什……什么……”楚昭昭闻言顿时被吓了一跳:“你胡说些什么,什么表明心意!?”

“我能有什么心意!”

“我就是见不得那个宋清清,分明就是想把姓褚的绑上她的战车,还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那家伙本就是个猪脑子,听到这些话,他还不像个傻子一样,被宋清清买了,估摸着还得帮着人家数钱呢!”

薛三娘看着一副死鸭子嘴硬模样的楚昭昭,也只能苦笑一声,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而另一边的褚青霄,就如楚昭昭预料的那般,听闻宋清清这番话。

他赶忙言道:“宋姑娘,你误会了!”

“我绝对没有置身事外的意思!我这条命是剑甲们换来的,剑岳城的事,只要我能帮上忙,那我一定鼎力相助!”

“此言当真?”宋清清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问道。

“自然!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褚青霄点头应道。

“那我们现在需要你做我们的剑魁,你是不是也不能拒绝?”宋清清露出了一副阴谋得逞的狡黠笑容。

“额……这……”褚青霄一时哑然,还想着解释两句。

可这时宋清清却站起了身子,周围的剑甲们也在这时纷纷起身,神情肃穆的看向褚青霄。

褚青霄还在疑惑间,宋清清却领着众人在这时单膝跪下,朗声言道。

“龙骧九卫,剑岳城遗族!拜见剑魁!”

褚青霄看着一本正经的众人,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赶忙将众人扶起,无奈言道:“诸位既然信得过我,那我就姑且试一试,但日后有合适的人选,这剑魁之外还是交给他比较合适。”

宋清清见褚青霄终于答应此事,顿时高兴站了起来,她很自觉的忽略了褚青霄的后半段话,直接来到了褚青霄的跟前,笑眯眯的言道:“那日后,青霄哥哥可就得多多指教了。”

那时,她几乎贴在了褚青霄的身上。

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胸前的柔软都让褚青霄有些不适,他赶忙退开,嘴里应道:“自当尽力……”

“褚兄弟年少有为,得此麟子,你们或许有机会夺回剑岳城!”一旁的卢峰也在这时笑呵呵的言道,末了又又有些感叹:“不像我们七卫,如今只剩下寥寥几人,莫说骁羽城了,就是日后如何传承下去,都是问题。”

“夺回剑岳城?”褚青霄眉头微皱,忽然想起了之前听楚昭昭说过的关于剑甲们的近况。

他侧头看向宋清清问道:“宋姑娘,剑岳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听楚姑娘说,剑岳城如今已经易主,虽然生活困顿,但似乎还有诸多遗族生活在那里,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暮州?”

提及此事,宋清清的脸色也骤然难看,她阴沉着脸言道:“十二年前,大夏大乱。”

“各地叛军四起,同时也有诸多古神复苏。”

“作为巡天司下的龙骧卫,剑岳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当时的剑魁徐之如派遣了各部前往各地镇压古神,以至于剑岳城内部空虚。”

“朝廷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徐城主有心谋反。”

“那场大战持续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徐城主战死之后,他的儿子徐染开城献降,朝廷接管了剑岳城。”

“为了得到朝廷的信任,也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徐染带着大批与他同样贪生怕死之辈,准备屠杀城中不愿与之同流合污之人。”

“那时我才六岁,幸好有人走漏了风声,这才让我有机会被城中的其他长辈们带着逃出了剑岳城。”

“徐染也因此得到了朝廷的信任,被封为新一任的剑魁……”

“如今的剑岳城虽然名义上还是西洲剑甲所有,但实际上早已名存实亡,徐染依附于监天司之下,为其做着不可见光的恶事,如其豢养的鹰犬一般。”

提及这些事,宋清清也面色愤怒,显然是对她口中的徐染恨之入骨。

褚青霄对于这些事,倒是也从楚昭昭的口中知道了一些大概,他又问道:“那为何你与这些前辈,又来到了暮州,化名贪狼卒呢?”

“我们本就被朝廷通缉,一同逃出来的族人又有近千之数,一起行动难以躲过朝廷的耳目,所以只能化整为零,约定在暮州汇合,那时暮州尚未传来我父亲他们战死的消息,我们以为寻到武陵城的剑甲或许能有办法沉冤昭雪,夺回剑岳城。”

“我被几位族中长辈带着一路东躲西藏,中间也遇见了几次朝廷的追兵,好些长辈为了保护我死于非命,从西洲到暮州本就路途遥远,加上我们要躲避追捕,赶到暮州已经是一年多后的事情了。”

“那时武陵城城破人亡的消息已经传开,我们虽然悲伤,但也无能为力,只能在暮州暂时安顿下来,等待其余族人的汇合。”

“但万里之遥,一路上会发生的事情着实太多,我们等了好些年,也只等来了百来位族人在此汇合……”

“我们没有别的去处,因为身份敏感的缘故,我们中的大多数都不能抛头露面,最后只能以贪狼卒的身份,靠着帮人做些不那么见得光的事,赚取佣金,养活族人。”

褚青霄听到这里,脸色有些难看。

虽然宋清清将这些年在暮州的境遇只是用寥寥几句话一笔带过,但褚青霄却能想象她过得如何辛酸。

他也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对方,但又觉得那些话过于空洞且于事无补。

“等我到了天悬山,见了念霜,一定想办法让她为宋统领他们正名,他们没有与古神勾结,相反,他们是守护了整个武陵城的英雄!”褚青霄只能这样安慰道。

但听闻此言的宋清清却皱了皱眉头言道:“青霄哥哥,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去见赵念霜。”

“嗯?为何?”褚青霄有些疑惑。

“赵念霜在天悬山位高权重,二十八岁便已经坐上了峰主的位置,这是前无古人的事情。”

“她是钦定天悬山日后的掌教,又与武王交好,地位崇高,她如果有心为我们说话,早就说了,又怎么会一直缄默无言?”

褚青霄的眉头再次皱起,其实这样的疑惑他也曾有过,但他又觉念霜大抵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故而才难以发声。

“或许她也有自己的苦衷。”褚青霄解释道。

“青霄哥哥,我知你与赵念霜青梅竹马,或许当年在武陵城中她确实心思单纯,但十二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

“你此去没办法让赵念霜为武陵城之事澄清真相倒是事小,怕就怕……”宋清清耐心的劝说道。

“少在那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就在这时一旁本就对宋清清用小伎俩把褚青霄拉上贼船的行径不满的楚昭昭,此刻再也憋不住了,她言道:“我家小师叔为人坦荡,而且如果她不是记挂着褚青霄,又怎么会让我去寻他?”

“你不就是怕褚青霄去了天悬山,就不会再惦记着做什么剑魁了吗?”

宋清清闻言并不气恼,而是平静的说道:“坟前久哭的未必是孝子。”

“有时候,越是心中有愧的人,越是喜欢在人死后惺惺作态。”

“可当你真的活过来,事情可能就不一样了。”

“因为死去的人,就只剩下可以被怀念的过往。”

“而活着的人,却会带来她不愿意面对的麻烦。”

楚昭昭自然没有宋清清这般伶牙俐齿,她顿时脸憋得通红,大声道:“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小师叔断不是这样的人!”

宋清清轻蔑一笑:“哼!你区区一个外门弟子,神峰都进不去,难道你还能与赵念霜有什么交集?”

“别人说知面知人不知心,你倒好,面都不见得见过,怎么就能断定她不是这样的人呢?”

“我……”楚昭昭一时语塞。

眼看着二人之间火药味浓重,褚青霄赶忙来到了二人中间。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宋清清道:“宋姑娘,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判断,无论怎么样我都要去天悬山一趟。”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随意将你们的身份告诉他人,而且我只是去见念霜一面,无论能不能通过天悬山让宋统领他们沉冤昭雪,之后我都会想办法跟你们汇合,然后再商议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宋清清见褚青霄心意已决,她没有再坚持下去,只是在思虑了一会道:“我们上百位族人,并不是全在暮州,在沧州与其他州郡也有一些人手,青霄哥哥你继任剑魁之事对于我们而言是件大事,徐爷爷他们也需要走上一遭,通知各地的族人,为我们之后的行动做一个计划。”

“青霄哥哥如果一定要去天悬山的话,我得跟着!”

“这……一去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两个月的时间,你不必跟着我这么辛苦的。”褚青霄言道。

“那可不行!赵念霜心思不明,你如今是我们的剑魁,我得跟在你身边,才能放心!”宋清清的态度也很坚决。

楚昭昭确实不喜这宋清清言语间对天悬山与赵念霜的恶意揣测。

她言道:“天悬山是名门正派,怎么可能害他!而且天悬山不仅有小师叔是褚青霄的旧识,还有项安、芮小竹等师兄师姐,也都曾今是武陵城的人,怎么也会照料几分!你就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了!”

“就是因为他们是武陵城的人,所以才要小心!”宋清清也寸步不让,在那时盯着楚昭昭言道。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天悬山的人就得小心,那你们呢?你们不也干过为了钱,与那胡骁同流合污的事情,还差点把三娘姐姐害死!”楚昭昭也是怒火中烧,对于宋清清句句都恶意揣测天悬山的行径可谓是极为不满。

“我们虽然生活潦倒,化名贪狼卒后,也做了些不那么光彩的事情,但还是有底线在的,与胡骁同行可不是为了银钱!”宋清清沉声言道。

“不是为了银钱?那为了什么?别告诉我帮着他做贩卖人口的勾当也是在行侠仗义!?”楚昭昭冷笑着反问道。

宋清清却道:“为了接近水阳城的知县。”

“那是何人?”褚青霄问道。

“蒲子晋。”宋清清言道。

褚青霄叨念着这个名字,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记忆中似乎并不存在这么一个人。

似乎看出了褚青霄的困惑,宋清清又言道:“这个名字,青霄哥哥当然不认识,不过如果是他的原名的话,你应该有些印象。”

“原名?是什么?”褚青霄再问道。

那时宋清清的嘴角上扬,勾出一抹笑意,她言道:“李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