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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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风萧的一番话是真的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朱玥抽噎着,肩膀上下耸动,深深呼吸了几大口后,这才泪眼朦胧地抬眼定定地看着他,好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刻在心里。
“我好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你就死了,就躺在东华门下的血泊里。”
循着本心,朱玥终于说出了压抑在胸口许多时日的话,东华门下那一幕是她挥之不去的心病。
朱玥目光缱绻的凝视着他,柔软的掌心摸上他坚毅的一张脸,从额头开始到眉骨,一寸又一寸的往下挪,滑过他灼灼的目光、高挺的鼻梁,直到他紧抿起的嘴角。
手掠过他的脖颈,顺势楼上他的脖子,方才的话好像是花掉了她全部的勇气,她趴伏在他肩头低声抽噎着。
许久,一声叹息从口中溢出,夹杂着浓重的后怕:“好怕梦醒了,你就不在了。”
楚风萧的一颗心,因为她的动作悸动着,又因为她最后的一句话变得柔软酸涩,双手踟蹰的搭在她的后背。
“最近总是做噩梦吗?”
“嗯。”
也许是怀孕本就耗费精神,亦或者是过去那些事还是让人放不下,总之,他不在的日子,她夜里常常睡不安稳。
刚开始还能一二三四五的数数字,可是后来翻来覆去的实在睡不着,也就开始颠来倒去的想从前那些事。
朱玥曾经觉得自己是洒脱的,过去的都过去了,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回忆起那些事的时候,是真的过不去。
其实在竹园那日,她本可以和楚风萧交心的,但是她没有,她觉得往事可以绝口不提,只看今日和以后。
哪怕是那日,楚风萧率先坦白了一些往事,让她知道了其中一些真相,她亦是沉默的听着。
再往后的日子,两人也就默契的没有再谈论过上一世的事情,一晃也就到了这会儿。
可是不说不代表什么都没有,当她听闻李淑娴在东华门下设了个粥棚时,她便去了。
她去的勤快,除却公事,更多的是为着私心。
朱玥想的好,她想若是有一日,楚风萧归京,过东华门便可以第一眼看见她。
看见她笑意盈盈的站在东华门下等他,真心诚意、满心欢喜的等待夫君归家。
东华门于她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可是她想让这噩梦醒,想让东华门于彼此都成为一个美好的回忆。
过去有诸多遗憾,她想要去弥补那些遗憾。
许久,朱玥重新开口道:“我见过楚宜北了,他从东华门入城,阵势很大,我看见了。”
朱玥的想法极好,可是万万没想到,东华门下遇到的第一个故人竟然是楚宜北。
楚风萧死于东华门下,她也是死于东华门下,她和楚宜北最后一次碰面也是在东华门下。
而今,这一世,她又是在东华门下匆匆瞥见了得胜归京的楚宜北。
也就是那日起,深藏在内心里的,所有阴暗、龌龊、不安的负面情绪统统被调动起来。
她的情绪大起大落,即便睡着了,也是被噩梦惊醒,梦见他死了,梦见她抱着楚风萧的尸身无助的嚎啕大哭,梦见楚宜北的一把利刃直直地没入她胸口。
朱玥曾经试着说服自己,这一世,他什么都没做,仅有的点小阴谋,也都被扼杀掉了,她寻不到恨他的由头。
难道就这么原谅他吗?
朱玥扪心自问,做不到。她可以不去报复他,但是决计做不到原谅他。
梦境与现实,诸多情绪交织着、撕扯着,折磨得她夜不能寐。
精神上高度紧张,白日又难免操劳,身体上因为怀孕食欲不振又常常呕吐,没几天便见了红,若不是孙太医来得及时,这孩子恐怕是保不住的。
这些事,她始终瞒着楚风萧,想着等稳妥了再和他说,省的他又忧心。结果没成想,倒是她先没忍住来见他了。
“此事,是我顾虑不周,我当和你早些说的。”
楚风萧见她眉头蹙起又散开,心里更是觉得自己做事不周到,实在是该骂。
小心的搂着她躺回软榻上:“阿念,别生气,小心动了胎气。”
朱玥往他怀里缩,倚靠到他胸膛上时,才觉得浑身蹦着的劲儿散了。
“这事,我本不欲让你烦心,既然说到了,我还是和你透个底。”
朱玥哽咽的嗯了声。
“九月里,楚宜北在碎叶城破了东进打掠粮草过冬的柔然兵,他便仗着这个功劳请了旨意要回京都过年。”
“我本是驳了的,直到冬月里,我收到了些关于长公主的密报,于是便允了楚宜北归京的事情。”
“何事?”
“只是传闻,真假还未可知。如今魂梦园戒备森严,言泽在那处盯了许久也只是摸到些边边角角。”
朱玥起了兴致,不解道:“茂陵戒备森严些,也是常事,毕竟是王室陵寝,如今又住着太妃,自然要严些。”
楚风萧笑了笑,想说她想的太简单,开口却话音一转:“那就只等着楚宜北归京为我们答疑了。”
朱玥哭累了,也没心思继续想里面的弯弯绕绕,呼出一口浊气,闷声道:“阿萧,我做不到原谅他。”
楚风萧明白她言语中的深意,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顺着。
“我知道,我会给他一个去处,你安心养胎便好,切不可再操心了。”
朱玥得了许诺,困意便再也忍不住,眼皮一耷一耷,伏在他的胸侧,沉沉睡去。
朱玥这一觉睡得昏沉安稳,楚风萧便在一边护着她,一动也不敢动,静静的仰望着帐顶出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了惜福的声音。
“王爷,奴婢回来了。”
楚风萧闻言,怕惊扰到怀里人,于是小心翼翼的抽出被她枕在颈下的胳膊。
没想到,细微的动作还是惊醒她。
朱玥警觉地睁开眼,神色慌乱的四下看去,直到看到身旁人还在时,这才松了口气,依赖的重新攀上他:“不许走。”
楚风萧没想到她如今睡的会如此浅,心疼的揉着她的脸颊:“我不走,饿了吗?我去给你取些吃的?”
朱玥摇摇头,搂着他的胳膊收紧了些,她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这么一直抱着他。
目光中的心疼一晃而过,楚风萧转而抚着她的发,宠溺打趣道:“怎么这么会撒娇?”
“我没有。”朱玥哼着,摇着他,“我没有撒娇。”
“阿念,一会儿我去钓鱼,给你做鱼汤喝?”
“我不要。”朱玥扁扁嘴,“闻到鱼腥味,我就犯恶心,我不要。”
话音一转,勾起唇角:“不过要是阿萧亲自下厨呢,我还是可以喝点的。”
楚风萧笑着伸出食指刮了她的鼻头:“好,等忙完这些,王妃的一日三餐,孤都做。”
朱玥歪歪头极其认真严肃地回他:“可是王爷哪天都很忙呀!那就饿到我们了。”
说着拉过他的手放在小腹上:“你还没摸过它呢。”遗憾了片刻,又继续,“不过月份还小,孙太医说要等三个月后才能偶尔摸到动静,等到月份大些,就可以时常摸到啦。”
一说到腹中骨肉,朱玥便一改颓态,变得欢快起来,小家伙不让人省心,可是她还是喜欢的紧。
方才到现在,楚风萧还没来得及摸一模它。
虽说两个多月,实在摸不到什么,可是楚风萧总觉得,掌心上能若有若无的感受到些它存在的气息。
初为人父,竟然是如此玄妙的感觉。
楚风萧满足的长出一口气,笑了。
“再忙也做。”
“这可是你说的!”朱玥伸出小拇指,扬起笑脸来,“拉钩,你可要说话算话。”
楚风萧宠溺地望着她,伸出小拇指和她的钩住:“一言为定。”
“话说回来,你方才说,孤的儿子叫什么?”
朱玥这才想起来,方才为吕道长说话时,是随口说了一个名字的,随口起的名字,自然随意些。
楚风萧提醒她:“叫楚大?”
朱玥害羞的埋到他胸口唔了声:“那你想取什么名嘛?”
“想知道?那你亲我一下。”
朱玥掐他腋下软肉,但还是吻了吻他的脸颊:“夫君告诉我。”
“我从前读诗经,里面有首诗是这么说的‘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寡彼周行’”
这回换朱玥愣住了。
这首诗她再熟悉不过,她幼年时常常听李淑娴念叨,讲的是丈夫在外征战,妻子在家焦急的盼着夫君归家。
朱玥好像在瞬间就明白了他隐藏于这首诗中的点滴情谊。
她的阿萧挂念着她,朝思暮想,并不比她少半分。
他等她,哪怕从前希望渺茫,也从未放弃过等待。
今日的眼泪好像真的不值钱一样,朱玥又觉得鼻头发酸起来,埋在他胸口,闷声道:“那就叫萧采采吧。”
“是我整日在家里盼你回家呢!”
“好,你等我回家。”
再不需要多说,两人都已经明白了彼此话里的心思,又相拥了会儿,楚风萧这才起身。
“我去给你取些吃的,再喊军医来为你号个平安脉,如今随我在此,一切都辛苦你了。”
“我一点也不娇惯的。”朱玥绷住脸,不乐意的回他。
她实在是烦死他总是觉得自己娇惯:“我才不娇惯呢!”
“是,阿念最不娇惯,阿念是要和我同进同退的。”
话连同着吻一并落到朱玥的额头上。
朱玥仰头笑咪了眼睛,扬了扬下巴,满意的哼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