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二,扶南国龙象节。

二十二只披挂金衣圣甲的白象载着二十二位全国各地择选出来的龙女,从王宫出发,绕主城大街游行半日,最后来到神脚印万人广场,在这里举行盛大的礼仪庆典。全民载歌载舞三天,禁火食禁淫禁酒三日,龙象节才算圆满。

扶南国人热情好客,几乎人人能歌善舞,也就不奇怪擎朗这个生来妖艳的男人为何扭腰送胯的活儿甚好。

扶南拉力特老国师的生辰,今年赶巧跟龙象节撞在同一天,国师寿宴下午在王宫举行。上午,馥远棠带南樱去街上赶热闹,随着人潮向前涌动,一直跟着白象龙女的礼仪队伍走到万人广场。

“先生,你看,那个领头的龙女好面熟,像谁呢?”南樱走一路望这个瞧那个,最后把目光落到龙女身上,总觉得队伍前面最美的那个女子在哪儿见过。

馥远棠只顾牵着南樱,替他挡住身边时不时挤上来的人潮,经此一言,方才注目,细瞧一番,果然认得,“昨晚才见过,你就忘了?”

“昨晚?”南樱想昨天晚上见的不都是男人嘛,再一想,恍然,“擎朗,长得好像艳教啊。那是……”

“擎院长的亲妹妹。”馥远棠道,“我上次见她才十三岁,转眼都成大姑娘了。”

“哇,没想到,擎院长变成女人这么好看。”南樱赞叹道,“不对,不是他变成女人,怎么说呢,反正看他妹妹就好像看到一个女人模样的擎院长。难怪同子死盯着艳教不放,这小子眼光毒啊。”

南樱走一路赞了一路,人潮时而将他和馥远棠扯远,又时而推进,但二人始终紧握着手,不曾分开。

凑得近时,南樱便来问道,“先生,你之前曾说擎院长喜欢裳凛,那裳凛还跟潘仁驰好过,我怎么觉得裳凛瞎呢,放着眼前这么好的人不要,跟一个有家有口的人扯不清,不说有没有结果,关键是擎院长太好看了,女人都会嫉妒,他怎么就看不上?”

馥远棠揽住南樱的腰,免得再被冲散,说,“有时候,看得上看不上真不取决于美丑,那是一种眼缘,就像先生看上你。”

“这话听着……好像是在说我丑。”南樱念叨着。

馥远棠陪上笑来,“丑点儿好,丑了没人惦记。”

“老狐狸。”南樱回过味儿来,改口不叫先生,神色忽然凌厉,“我知道了,你把擎院长安排到北海特训营,还有一个目的。”

“有吗?”馥远棠问时,被人群挤得快贴在南樱身上了。

南樱仰面瞧他,嘴角抿着坏笑,“把这么个妖艳夺目的人放到军营,哪还有人有心再惦记总军的人,你呀……”

再找不到合适的字眼儿形容老狐狸,奸诈,狡猾都不足以言之,那就在耳朵上咬一口吧。南樱刚发狠咬了馥远棠一口,转而又被挤开了,这一咬随着人潮火热起来,攥着的手也更紧了。

……

老国师寿宴,耳边才褪去嘈杂的人声,又被鼓乐声填满。参加寿宴者皆是扶南国有头有脸的人物,先生大多相熟,南樱能认识的也就只有老国师拉力特本人,扶南国国王,王后,以及擎朗的师弟即现任国师。当然,还包括受邀赴宴的裳凛和他身边的常与同。

南樱坐在先生身侧,为了方便说话,挨得很近,“扶南国师,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何感觉连国王都要恭敬他们?”

馥远棠微微侧过头,低声说,“国师,相当于东陆古代的祭司。史课上可曾学过?”

“知道。”南樱点头,随手给馥远棠喂了一块闽糕,“在郪国之前的旧王朝,很推崇祭司,国家祭神的礼仪庆典皆由祭司主持。”

馥远棠道,“但祭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职能,与神沟通,预言未来。”

南樱说,“我一直不大相信,真有人能与神沟通,有没有神还一定,更何况预言未来这种事寄托的都是人的希望。”

“所以,扶南国师才让你感觉地位上要比国王更尊贵,国师的金口玉言可是寄托了整个王室的希望。”馥远棠也给南樱喂了一口刚上桌的果食。

二人虽谈聊着正经事,眼神里却传递着暖昧情,比那年轻的小夫妻还要甜蜜,只要不瞎,明眼人都能瞧出总军的魂儿被夫人勾走了。

这时,寿宴,场上,老国师的弟子们排成队列,给师父行叩首礼祝寿。擎朗位居众首,伏地跪拜,南樱不自觉就看向常与同,果然,那小子眼睛就没移开过,从头到尾盯得紧呢。再顺眼瞥向裳凛,竟得了个飘移闪烁的眼神,好像刚刚注视着谁,被人发现就赶紧移开一般。

南樱未曾多想,寻着寿宴上的间隙,继续问道,“那擎院长原来做国师,也会预言?预言得准吗?”

馥远棠答道,“在扶南国,要坐上国师的位置,首先便要经过三次准确的预言。我对他们具体的预言方式了解不深,但大概知道,国师预言时要蒙上双眼,遮住视感会更容易接临神旨。”

“我知道了,难怪擎院长能当上国师,他生来眼盲,自然比常人更灵通。”

“有这个原因,当初选他做研究院院长,也是基于这一点,他闭上眼睛的本事,你们在特训营领教过了吧。”馥远棠送来一勺米露,“张嘴。”

南樱乖乖听话,张嘴接住,眼神却一直注视着擎朗引领众弟子从场上下来,直到他落坐回自己的位置,“领教了,他闭上眼睛,除视力之外,其他感知力应该远超于常人,所以,他跟常与同打架,也要戴墨镜,他的耳朵就能代替眼睛,甚至超过眼睛的敏感度,听声辨位,或许通过风声还能感知到对手力量的强弱。这样看,正常人一直都过于依赖眼睛,依赖自己看到的一切,而实际上,眼睛倒是最没用的,除了虚假的表象什么也感受不到。”

馥远棠太欣赏南樱的自悟能力,且欣喜着自己苦心培养出来的夫人,便忍不住趁着众人赏歌赏舞之际,贴上来吻在夫人面颊上。

“干什么?”南樱惊着,俏了满面红,赶忙躲开,恼着说,“老色鬼,我也没……撩骚你啊。”

“撩了。”馥远棠孩子一般不依不饶。

南樱才发现自己搭在馥远棠腿上的手,确实往别处移了三寸,“我是,暗着撩,哪像你,不要脸,明着来。”

“那我也来暗的。”馥远棠说着,让自己的手也越了界。

二人便像那课堂上调皮的小学子,桌子底下动起了手脚。这调情的一幕不知又入了哪双闪烁的眼。

……

离开摩伽帝城之前,南樱去了潘仁峰刚刚安顿好的住处,一切妥贴,确认峰哥在南陆吃不到苦头,这才放心。

次日登船离港,潘仁峰又来送行,“樱儿,一定要保重自己,以后在军中,遇着危险别往前冲,你就退到老鬼王身后,让他替你挡着。”

南樱笑了,笑里含着泪,“峰哥,你在南陆也要保重自己,遇到难处别自己扛着,及时告诉我,若我顾及不到,你就找普瑞国师。放心,有老鬼王撑腰,他不敢怠慢你。遇着假期,我得空就来看你。还有,在南陆要是能遇到个实心人,你就收收心,别再浪了。余生不长,找个人好好过日子,总好过心一直漂着。”

笛声响了,船要开了,南樱与潘仁峰最后拥抱作别,相聚的时间将要随着岁月流逝越来越少,但少时的情义会一直在,生即不灭。

……

一月二十三,行船半日,午后靠岸,胡先生已在海棠樱落岛上早早候着了。

郪历一五八三年的春天,南樱来到了属于自己和棠先生的海岛。这辈子,从来不曾想过,也不敢想的事,都在遇到棠先生之后一件一件惊喜着发生了。

海棠樱落岛,有长长的凤尾滩,白日有蓝绿海,夜晚有珍珠潮,岛上有棠和樱的家,石房子,木栈廊,融合了东陆和南陆的建筑风格,奔放又内敛,就像樱和棠在一起,热情又冷静。当然,棠先生的冷静只对外人,不对夫人。

院房很大,蜿蜒曲折占了半座岛,最高有三层,也有二层平层,高低相间,错落有致。

胡先生引路,带南樱走着。

南樱问,“胡先生,你一直在岛上吗?我说怎么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

胡怀礼笑着说,“先生把我扔在岛上好一阵子了,这差事可不敢怠慢,比什么都重要。”

“那这些房子都是你监工修的?”南樱又问。

“翻修了一小半吧。”胡怀里指着远处,“从那边一直到西岸,都是后建的,是你和先生的住处,有卧房,书房,东边这部份是岛上原来就有的,翻修了一下,作为待客的地方,还有一些客房。原本,这座岛归属于扶南国王室,先生相中了,便从国王手里抢了来。”

“抢?不是买的?”南樱惊道。

胡怀礼一边走,一直在笑,“你家先生相中什么,向来用抢,这你还不了解?”

南樱被胡怀礼说得,面色一红,暗道,可不是,向来用抢,老男人就会这招儿,百试百灵。

“这座岛,夜晚最美,跟咱们东陆那边有个地方很像。南陆城的夜光凤尾滩,你可曾见识过?”胡怀礼问道。

南樱回想,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那是南陆城闻名全国的景致,他还曾央着父亲带他去。可惜后来,父母倒是带着弟弟妹妹去过,那个假期,他被扔在乡下太婆家,为此还暗暗伤心好一阵子。所以,先生相中这座岛,又是别有用意……

胡怀礼没注意南樱走神,只顾讲着,“全世界除了南陆城,只在这里有夜光凤尾滩。不多说,一会儿到了晚上,你自己看,我在这儿住了有些日子,天天看还看不够。更好的是,南陆城的夜光珍珠不许游人捡拾,只能看带不走。这里,全是自家的,随便拿些摆在盘子里,串成链子,都价值连城。要不怎么说,这座岛是先生抢来的,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手的。”

南樱的脚步跟紧了胡先生,心则飘得没了边际。馥远棠登岛后,一直在看着运工把船上随行的东西卸下来,其中最重要的是傅氏老宅那三箱子书画,可得盯紧了,那更是无价的宝贝。

南樱随胡怀礼沿着海岛逛了一大圈儿,也走累了,胡怀礼下去安排饭食,南樱便顺着指示牌去往书房。初来乍到,若不看牌子,真容易迷路。

先生在书房简单收拾着,听到脚步声,便提前唤道,“樱!这里。”

南樱快些过去,刚一进门,就傻眼了。书房的一面墙上,贴满了南樱在特训营时被老洛偷拍的相片。眼前,说不好听的,真有点慎人,特像终南府在告示板上张贴罪犯画像的一幕。

南樱哭笑不得,走到馥远棠身边说,“先生,你这是要把我当罪犯抓捕吗?”

馥远棠放下手里的书卷,抓捕上来,搂住南樱,“都好看,舍不得选哪张弃哪张,又怪小胡这书房建得小了,一一摆不下,就全都贴墙上。”

“这……”南樱无言以对,还能说什么,说什么好像都多余,“那就贴着吧。”

南樱苦笑着在馥远棠脸上亲了一下,家里这位先生啊,眼光时好时坏,选上的东西大多万里挑一,唯独对过份喜欢的难以取舍。

馥远棠扳过南樱的脸,深深一吻,随后牵着南樱去对面房间。

“干什么?”南樱在想,这三天禁淫日还没过呢,怎么说海棠樱落岛也在扶南国境内……

到了对屋,不是卧室,竟是另一间书房。更炸眼睛的是,也有一面墙贴满了先生的相片。

“这是?”南樱顿声问。

“樱的书房。”馥远棠答道。

南樱刚想说,为何要安排两间,可转念又想,凑在一间书房里,想要从头到尾看完一本书,大概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樱和棠先生在一起时,多半干不了别的。

南樱笑起,学着先生方才的话问道,“先生是觉得这些相片都好看,舍不得选哪张弃哪张,又怪小胡书房建得小了,摆不下,就全都贴墙上?”

馥远棠坏笑上来,反问,“难道不是吗?”

南樱走过去,一一瞧起来,大多是先生年轻时的,一小部分是近几年的。心里不禁暗道,这老狐狸生怕我嫌他老,专挑些年轻的相片。

世间多诡诈,不过馥阴险,处处多谋算,凡事皆用抢。说的,就是樱家那位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