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礼神殿没有课,潘仁峰赖在学子寝舍打算一睡到晌午,两饭并一顿。可还没到十一点,就被忽然出现在枕头边儿上的南樱叫醒了。

“疯子!”

一声吼,好悬丢了半条命。

“着火了,着火了吗?”潘仁峰爬起来,这就要披着被子往外冲。

“着什么火啊,我回来了。”南樱拦住他。

潘仁峰逐渐清醒,见是南樱,骂咧着开始起床,穿着衣服,倒着水,“你小子吓死哥哥了,一场好梦被你搅了。”

“你这是在梦里热情过度了吧。”

“可不,辣得快烧起来了。”潘仁峰刚刚恢复常态,一想到南樱回来,立刻又紧张起来,“过糊涂了,今儿初七,有课。”

潘疯子赶忙加快速度,又被南樱拦住了,“你是真糊涂了,今天初六,哪来的课。”

“初六?哦,那就放心了。”潘仁峰顺了口气,“不对呀,初六,你咋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陪老鬼王在通文殿呆到明天才回。”

“他也回来了,不过,我说你今天过生辰,要回礼神殿陪你呆一天,明天有课,后天有课,以后再说吧。”

“你骗他说我过生辰?”潘仁峰急速转起眼珠子,“不对,你俩吵架了?今天不见面,明天后天不见面,以后见不见再说。怎么,老家伙旧情人找上门儿,扯你头发打你脸了?”

“没有。”南樱倚坐到窗户边儿上望向窗外,神色游离。

潘仁峰却想起个很严重的问题,“樱儿,你说我今天生辰,老鬼王只要跟我哥一打听,不就露馅儿了吗?我操,他该不会以为是我故意用这招儿把你叫来的吧。你这是举起个大黑锅直接扣哥哥头上了。完了,完了,不久活了。”

南樱没在意潘仁峰念着什么,心潮只被那个强权又狡诈的馥远棠搅动着。这个老男人的心细密如网,无论相隔多远的事都能被他记住且串联起来,变成趁手的工具。只是免考,他都能抓起之前发生的许多事堵住南樱的嘴,就更不用说年前突然出现的母亲和养子了。

陷入热恋,这种细腻就是老男人的万般好,可稍稍冷静,就会变成一种惶恐。南樱感觉自己在馥远棠面前,比白纸还白,应该说是透明的。老狐狸若真心待他,无话可说,若假情玩弄,自己也只有被耍的份儿。

所以,南樱才要撒谎,找理由提前回礼神殿。至少,三天不见面,应该够他冷静下来,判定自己的心意了。恰巧出现的馥先生,是他在感情挫败后一时沉迷的选择,还是真心所向,南樱需要找到答案。

下午,去山上斗场放了几枪,晚间,跟疯子扯些闲皮,南樱的一天也就过去了。明天上午还有地志课,早早睡吧。

馥远棠被南樱晾在了天枢礼阁,昨晚至今,妖精的后门儿真就关上不给开了。起初,先生只当孩子玩闹,也没想太多。可打听到潘仁峰的生辰不在今日,馥远棠才回过味儿来,小孩子没在闹,真有心事。

先生是一个时常自省自察的明白人,否则也不可能凭着一己之力拼杀到现在这个位置。挑动脑筋稍稍一想,馥远棠便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果然如南樱所想,小孩子在老男人面前就是透明的,馥远棠要拿捏这个孩子确实易如反掌,可谁又能相信,在先生看来,自己才是被妖精拿捏的那个。

馥远棠深知,此前的任何一段感情都抵不过今朝的缘份,这个孩子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牢牢抓住老男人的心,馥远棠的无敌竟在南樱面前一败涂地,如此说来,更惶恐的是先生,登陆养伤不过一个假期的时间,竟给自己插了根软肋。哼,馥远棠暗笑,何止是软肋,已然被妖精偷了心了。

三日不见面,如隔三秋,老男人如何抵得过,看来只能再出下策了。

……

初七,南樱没等蜗牛一样慢的潘仁峰,早早来到课堂,等着上今天的地志课。

方陵也早早来了,自然落坐到南樱身边。思绪飘渺着,南樱回神时,另一边坐了别的同修,再不好起身躲开,只能呆在原位。

“南樱。”方陵甜丝丝叫了一声,随后从书本里拿出一个信封,小心地塞进南樱的书里,“这个,是有人让我代为转交的。我不大适合搅进此事,还是,你自己看吧。不过,你等下课再看,不要影响听课。”

方陵的话吞吞吐吐,南樱听得糊涂,掀开书页正打算拿出信封,忽然,腕上的手表响了,吓得南樱魂飞了一大半。我操,老男人又来了?

才刚捂住腕表,以免被同修们过多关注,课钟便响起来,踩着钟声走入课堂的除了急碎步飘进来差点儿迟到的潘仁峰,还有随在其后的地志课老师……馥远棠。

南樱一头栽到书里,此时的心情无比复杂,可掂量下来,更多还是惊喜,且喜大过惊。

昨日分别后,一直到今天早上,馥远棠都没联系过自己,南樱一边想着别来虫信,另一边又骂着怎么还不来消息。一天的不闻不问就已经快抓狂了,南樱感觉,用不到第三天,自己就会忍不住跑回行馆,投怀送抱,同时,又中了老男人的奸计。

哪想到,馥远棠竟在地志课上给自己铺了这么大个台阶,擅长送惊喜的糖先生又把甜樱拿捏了。

这回,半堂课下来,南樱真是什么都没听进去。老先生讲的东西南三大陆地志地貌,全被南樱隔挡在耳外,唯有课间钟一响,那声亲昵的“樱”才有资格飘飘入耳。

“樱,你随我来一下。”馥远棠收拾好讲桌上的书本,推了推眼镜,盯着南樱起身,确认他听到了,这才走下讲台。

南樱的腿是老男人面前最听话的小鬼,抬举坐卧一向受非人摆布,现如今连走路也被牵制了,乖乖迈着步子就跟出了课堂。

也不知被身边多少双眼睛注视着,南樱就这样跟着馥远棠穿过人潮,行过廊道,进入没人的教休室。

这一刻,馥远棠多想冲上去吃掉这妖精,夺回自己被偷走的心,可他还是忍住了,总是这般强硬对小孩子来说并非好事,没长大的孩子容易胡思乱想,更容易摇摆不定,自己不该给南樱施加压力,而是要化开他的心结。

“樱,半堂课都没认真听,告诉我,在想什么?”馥远棠极尽温柔的声音语调又让南樱沉陷了。

老男人是无所不通的神吗?史学课,地志课什么课都会讲,霸道的温情的,正面刚背后阴,文的武的,万般手段皆从容……这叫南樱怎能不心乱,也怪他门户小见识短,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种人。自己又是何处得来的好运气,开后门竟能撞见个老神仙……

“樱。”馥远棠见南樱没说话,便缓步上前,试探着牵起他一只手。

南樱惶惶,他又何尝不是,“樱,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如果只是因为不同意你免考,这完全不是问题。老先生的无心之言不过玩笑罢了,小孩子岂能当真。”

无心之言?无心之言都能像审犯人一样缜密……南樱心里怨骂着,嘴上却没说,只沉声道了一句,“你哪里会无心。”

馥远棠再听到这少年的声音,轻怨中透着惹人怜的气息,已然被掏空的心剩着空荡荡的壳子也要颤起来。他顺势将南樱的手放在心口处,“心都被你偷走了,真没了。”

南樱再一次败给了老男人的花言巧语,刚被埋了一日的情潮翻涌着要卷土重来。他赶忙抽回手,极力掩饰着这份躁动不安。

此时,若不甩出一两句狠话,不足以反败为胜,南樱寻思着,终于找到一句。

“你来上课,为何不坐轮椅?”

馥远棠被问得笑了,小孩儿的心思真让人琢磨不透,一个轮椅竟也会成了把柄。

“来礼神殿上课也要坐轮椅?”馥远棠轻声问道。

“你。”南樱咬着狠,呛着音说,“你不知道自己男女通吃吗?还穿这么骚气。”

馥远棠再憋不住颤起的笑音,一把将南樱揽入怀中,下巴抵蹭着少年的额头,声音里泛着情爱,说,“男女通通吃不到,只有你能吃到。”

南樱顺着额间袭来的温情,忍不住抬起眼来,撞上馥远棠火热的眸子,再避不开,唇峰被不轻不重压上个吻来。

随即,馥远棠松开南樱,亦收敛起那一贯的强盗架式,说道,“上课去吧。下半堂课再不认真听,晚上先生就去寝舍给你补课。”

南樱的腿再次被收降,乖乖按着敌方的意图走回了课堂。

潘仁峰早与同修调换位置,坐到南樱身边,趁着老鬼王还没来,紧着剩余时间问道,“哎,你老头儿可以啊,地志课也会讲。你更可以啊,怎么收降的老鬼王。”

南樱瞥了一眼潘仁峰,暗暗地想,谁知道谁收降了谁呢。

下课后,南樱收好书本,又被那一声“樱”唤着牵着,随在馥远棠身侧走出课堂。

至此,礼神殿的同修学子们,无论是否在同一课堂上课,人人皆知南樱傍上了一位手眼通天能够任意调课的先生,除了老点儿,倒是没有别的毛病。

当晚,馥远棠没有下山回天枢礼阁,留宿在了山上的行馆“九万神阁”。山上不比山下,著学清修之地,不可行淫。南樱便只在行馆陪先生用过餐,又补了上半堂没认真听的课,先生再不放学生回寝舍,自己也要扛不住了。

不想被太多同修看到,南樱没让先生送。自己走回寝舍的一路,他又想着哪里不对。明天还有一堂心论课,老先生不下山,难不成明天的课还是他上?

啊……南樱觉得,自己不是被掉下的糖疙瘩砸中了,而是被一块黏皮糖粘上了。可既然是糖,怎么品都是甜的。

南樱揣着满心甜蜜,正要走进寝舍院子,却听到院门旁传来一声唤叫。

“樱儿。”这声音衬着冷冽的月色竟有些惨人。

不用看,也能辩认出这是染尘的声音,他怎么又来了。

染尘从树影中走出来,没敢急步,更不敢靠近,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住了脚,说道,“托人带给你的信,看到了吗?”

南樱这才想起方陵交给自己的信封,还夹在课书里,被扔在了先生的书桌上。

染尘继续说道,“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那些,希望能帮到你。”

“帮我什么?”南樱随口问道。

“帮你认清那位先生。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承认之前是有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所以,我才想要补救,弥补之前的过错,挽救我们之间的……”

“别说了。”南樱强行打断染尘,“我和你早就不可能了,你真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精力,我跟先生好与坏,与你无关,更不是因为他我就……算了,不说了。既然信是你送的,那里面装着什么我也没兴趣看。要是太珍贵的东西,明天我原路送回。”

说完,南樱进了院门,回了寝舍。身后还在飘着染尘的声音,无论说些什么,已然再进不了南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