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将军你累了,我马上就走。”阿秀端起碗,走到门口,偷偷回望过去。

赵陵还是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

她叹了一口气,而后离开了。

孙碧影那里,已经得知赵陵吃了两碗元宵,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的面前是快要糊了的元宵,可她拿起汤匙便开始吃,有丫鬟想要劝劝。她摆摆手,一边吃一边哭,眼泪合着元宵全部进了肚。

她多年以来想为赵陵做元宵的心愿,虽然迟了许多年,但今天终于完成了。

不管如何,她要谢谢阿秀,既然昭儿喜欢,那她就一定支持他,说服赵横舟也接受阿秀。

阿秀躺在床上睡不着,实在是不确定今天做的到底对不对。从将军的表现她又看不出什么,她起身推门,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喃喃自语:“月亮啊月亮,我今天是不是惹将军不开心了?他们母子心结这么重,我真的想帮他们。最主要的是,我知道将军其实很想亲近夫人。将军以前那么苦,如果能够与家人冰释前嫌,他自己会舒服很多。”

圆月似乎更亮了些,阿秀拍了拍自己,月亮能听懂什么呢?她想关上窗户去休息,一晃神,看到墙下似乎有个黑影,她下意识喊:“谁?”

“是我。”黑影从暗中走出来,阿秀看清眼前是赵陵。

“将军?你怎么还没睡?”

“我来是想告诉你,元宵很好吃,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元宵了,谢谢你。”赵陵道。

阿秀这一晚上的郁闷因为赵陵的这句话都消散了,她忍不住笑了。

她低下头,月色溶溶,洒落在她身上。

赵陵低头,隔着窗户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阿秀的心砰砰直跳,她闭上眼,赵陵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阿秀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到眼睛上一片温软。

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耳边传来将军的声音:“我已经跟祖母说了,很快我们就可以成亲了。”

阿秀睁眼,眼中是不知所措的欣喜。

赵陵抱着她,二人静静依偎,只有头顶的月光依旧洒落银光。

半个月后侯老夫人的六十大寿,阿秀被精心打扮了一番,今天由她陪在老夫人的身边。拜寿的人会很多,老夫人会一一指点阿秀。

阿秀这半个月以来一直在孙碧影的教导下学习礼仪,孙碧影已经接纳了阿秀,在孙碧影的强烈劝告下,赵横舟虽然不满意,但是也勉强默认了阿秀的身份。

阿秀现在还没跟赵陵定亲,这次大寿是让她体面露脸,之后便会准备二人的定亲。

此刻,阿秀坐在房里,心情有些忐忑。赵陵上朝前特意来看过她,叮嘱她不要紧张,一切就跟平常一样,反正不管发生什么,都有他在。

阿秀点头,她来到老夫人的身边,老夫人今天紫色华锦,头戴富贵簪,通身贵气逼人。阿秀穿了自己做的云霞锦,上面的云霞是用针线绣上去的,但是色泽着实绚丽,组合在一起宛如天上朝霞满天。

她本想更低调些,可老夫人说她这件相当不错,让她穿着。

她听了老夫人的话,用过早膳,她跟随在老夫人身边。外间自有孙碧影接待,男眷女眷分开去向老夫人贺寿,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阿秀,有人询问,老夫人便会介绍。

许多人见阿秀举止大方得体,温柔娴静,相貌出众都猜测阿秀的身份。

拜寿过后,这些人都分开坐在了园子里,男眷女眷用屏风隔开,戏台热热闹闹地在唱戏,台下人议论纷纷,视线集中在老夫人身边的阿秀身上。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夫人,请问您身边这位淑女是?”

老夫人慈爱地看着阿秀道:“阿秀是从宣州来的,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孩子,我见她是个惹人爱的,便带在了身边,给我这个老婆子解闷。”

“原来如此,有这么个好孩子在膝下孝顺,老姐姐好福气。”赵陵的外祖母朱老夫人年纪比侯老夫人小,但两个人是手帕交。

她也是听女儿说了,这阿秀是要给赵陵定了做媳妇的。她今日看了下,长得倒是十分标志。

“是,你瞧她身上这件衣衫,是她自己做的,我身后这软枕也是她做的。舒服软和又好看,这都是阿秀想的周到。”老夫人说。

其他人这才仔细看向阿秀身上的衣衫,园子里阳光明媚,她身上的云霞锦却比那阳光还耀眼,她微微走两步,云霞就随光线变幻出不同的色彩,就像是沾染了霞光,让人移不开目光。

在场的女眷哪个不爱美,之前就已经在打听阿秀身上的衣衫是哪里做的。这下知道是她自己做的,不少人动了心思,想开口让阿秀帮自己做。

只不过碍于老夫人,没有当场开口,但是心里都已经有这样的打算,再看阿秀便都觉得这女子果真是手巧。

很快,外面门房来报,信王妃与小郡主来贺寿。

众人一听这两位来了,纷纷觉得侯老夫人面子很大,连王妃跟郡主都来了。

阿秀皱了皱眉,那天小郡主哭着跑走,不知道今天来是真的来贺寿还是想找她麻烦。

老夫人似乎察觉到阿秀的不安,她拍拍阿秀的手,示意她安心。

信王妃吴琼枝和叶盈盈进来,朝老夫人献上了寿礼。老夫人请他们入座,并让人呈上了戏折子,让她们点戏。

信王妃点了一出,两人同老夫人坐在一起。

信王妃特意问了阿秀,孙碧影解释了一下。

信王妃与孙碧影两人是稍远些的表姐妹关系,以前关系不错,但后来因为赵横舟,两个人淡了许多。

这些年都是不咸不淡地相处,近些年越发淡了。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信王妃能来,孙碧影还有些吃惊。

来者是客,她依旧好好招呼着。

“哦,她就是昭儿带来的女子,”吴琼枝淡淡地道,“倒是长了一副好皮相,怪不得昭儿喜欢。”

叶盈盈在一旁冷哼一声,“狐狸精,扫把星。”

四周一静,孙碧影看向叶盈盈:“郡主,话不能乱说。”

她知道叶盈盈喜欢自己的儿子,现在看到阿秀难免心里不舒服,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没有乱说话,伯母,老夫人,你们可别被她骗了。她可不是纯情玉女,她可是个扫把星,她是个寡妇。在家的时候克死了她的爹娘,出嫁之后又克死了她的相公,她八字太硬,扫把星转世,这样的人你们可千万不能留在家里。”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没想到这么好看的女子居然是个寡妇,还克死了最亲的三个人。众人议论纷纷,目光带着探究看向阿秀。

阿秀猝不及防被人说出了以往,还被扣上“扫把星”的污名,她惊慌失措,下意识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慌。

可那些的目光带着刺,密密麻麻扎伤了她,她握紧双手,努力镇定。

孙碧影也吓了一跳,她是真的不知阿秀是二嫁之身,二嫁之身就算了,这个扫把星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阿秀,阿秀没与她对视,倒是老夫人开口了。

“阿秀嫁过人,我们都知道,所以她根本没有骗我们,小郡主你现在说这些,是想破坏我的老身六十大寿吗?”

老夫人一双眼睛瞥了叶盈盈一眼,叶盈盈站起来,指着阿秀道:“老夫人,我是好心来告诉你们真相,我还带了人过来,如果你们不相信我,那她说的话你们可以听一听。”

她说完就有两个王府侍卫带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腰肥体壮,眼睛小到看不见,身着粗糙的裙衫,一看就是农家妇人。

众人正好奇女子的身份,就见那女子看见阿秀就扑了过去。

“贱人,贱人都怪你,你不仅克死了小叔,克死了我腹中的孩子,现在还把婆婆也克死了,你现在满意了吧?”

阿秀认出,这是本应待在宁乡镇的王月环。她说什么,胡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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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呆愣了一瞬,王月环被侯府仆人拉住,跪在一边喊道:“各位贵人,你们要为我做主啊。我是宁乡镇何家的大媳妇王月环,这个女子是我弟媳。她爹在她十几岁就被她克死了,她进门后她娘跟我小叔子先后又被她克死。我好不容易怀上胎儿也被她克死,现在就连我婆婆也被她克死了。她就是扫把星,谁跟她在一起谁倒霉,我可怜的孩子,我的婆婆,你死得好惨啊。”

她嚎啕大哭,声音悲切。

“她在家里好吃懒做,小叔子的抚恤银全被她大吃大喝花掉了。婆母生病在床,急等用钱,可她不管,她大哥腿断了,痛得大叫,她看都不看一眼。她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跑到镇上去,看到将军就扮可怜,骗得将军把她带来了蓟都享福,我们被她害得家不成家,她自己则在这里吃香喝辣的。”

众人半信半疑,看向阿秀。

“撒谎,你撒谎,”阿秀气得面红耳赤,“你怎么如此颠倒黑白?大嫂,我叫你一声大嫂,你扪心自问,到底是谁在日夜操劳,到底是谁在照顾婆婆。何时是被我克死的吗?明明是大哥不小心摔伤了腿,何时被迫上了战场,他的替大哥死的,你敢说不是?”

“放屁,何时明明就是被你克死的。”王月环柳眉倒竖,站起来指着阿秀骂道,“你再乱说一句试试。”

她声音突然高亢,尖酸刻薄,众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长期被欺负的人会是这样的吗?她这么趾高气扬,粗俗的话张嘴就来,这哪里像是受气的?

已经有人开始质疑,叶盈盈听到忙咳嗽一声,王月环反应过来,捂住脸又开始干嚎:“你太没良心了,各位贵人你们看一下,她长得好,每次都是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旁人不知道里面的事,都以为是我们欺负她了,其实哪里知道我们的苦,我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她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叶盈盈见众人信了王月环的话,下巴扬起,得意地看向阿秀。

阿秀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混淆是非,贼喊捉贼。

她气得浑身发抖,她一步一步走到王月环的面前,直直地盯着她问:“你说一直以来是你在操持家里,是你在照顾婆母?那我问你,我们家中一共有几亩地?南边种的最多的是什么?”

“我们家中有十亩地,南边不是一直种粟吗?”

“那婆母夜里起几次夜?她吃的药一般在哪里抓?药都有哪几味?她喜欢吃什么?她每天最喜欢做什么?”

“这……”王月环迟疑了一下而后道,“她喜欢吃菜饼,最爱做针线,她……”

她怎么知道那个老婆子药都有什么,她夜里起夜吗?她又没天天守着她。

“说不出来了是吧,”阿秀冷冷地盯着她,“我来告诉你,婆母夜里要起三回如厕,她的药在镇上福安堂买的最多,药里有三两地黄、一两麦冬、三分甘草,五分牡丹皮。药要煎两次,温水送服效果最好。”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婆母牙不好,根本不喜欢吃什么菜饼子。她最喜欢吃软烂的白粥,她的眼睛已经花了,也做不了针线,她每天只喜欢喂鸡,然后去捡鸡蛋。我们家的地是十亩没错,但是南边那块地只能种豆子,粟米从来没种过。”

阿秀一字一句地反驳她,王月环哑口无言,“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你在撒谎,你我心知肚明。你根本没有照顾过婆母,也从来没有下过地,这三年来我勤俭持家,绣品换来的银钱全部被你们花了。结果你现在跑到这里来污蔑我,王月环,你有没有良心?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阿秀眼含泪花,她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以前她受过王月环的各种刁难,但是她从未像今天这样恨她,她污蔑她,抹黑她。今天来的这些人非富即贵,如果他们信了这些话,那将军以后该如何出门,该如何立于朝堂?

她绝对不能仍由王月环败坏她的名声。

王月环的畏缩和语塞,看在众人眼里就是心虚了。她咽口吐沫,鼻涕一擤抹在了鞋底,众人恶心得摇头皱眉,更加怀疑她之前的话了。

“小郡主这是你从哪里找来的疯婆子,空口无凭就这样污蔑阿秀?”老夫人淡淡地道。

“我,我明明是从宁乡镇找人带她过来的,老夫人,你还没听出来吗?她是寡妇,是扫把星,她还水性杨花……”叶盈盈直给王月环使眼色。

王月环盯着小郡主跟阿秀两个人的冰冷愤怒眼神,张口还想说:“是,她是……”

“住嘴!”叶天舟匆匆从外面跑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石尤。

吴琼枝惊讶道:“天舟?”

叶天舟看了一眼吴琼枝,双手抱拳道:“叶天舟给老夫人祝寿,祝老夫人松鹤长春,春秋不老。”

“好,好,小王爷请起。”老夫人点头。

叶天舟站直继续说:“我今天除了来给老夫人祝寿,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走近王月环道:“这个妇人的确是林秀曾经的大嫂,但是除了这个关系之外,其他的都是假的。”

“你,是你!”王月环认出来叶天舟,这正是害她失去孩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