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冬的夜里格外冷寂。

魏家村某户村民家。

岑雁一身打满补丁的单薄旧衣，坐在院子里，借着明亮的月光，赶制绣品。

她手指冻得僵硬，需要不时揉搓，以保证能灵活地穿针走线。

这些活儿，她已经做了好几天，但仍差几件没有完成。

岑雁感到疲累地稍稍停下，一手抚摸微微突起的小腹。

屋子里，五岁的儿子在睡梦中不时传来难受的咳嗽声，让她的一颗心一下子揪起，不敢再停顿，忙又拿起针线。

家里穷得连油灯都用不起，她眼神越来越不好使，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实在受不得累。

但儿子病得厉害，只有早点把这些绣品做完，才能攒够给儿子买药的钱……

等儿子病好了，她再攒钱送他去读书，以后考个大官当当，她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

为母则强，为了儿子，她就算再难，也必须咬牙忍着！

这时候，破旧的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一个身材高大，模样方正的男人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看也不看院子里坐着的辛劳女人一眼，抬步直往屋里去。

没一会儿，他手里攥着什么走出来，目不斜视地从岑雁身旁走过，又要离开家往外头去。

岑雁本不欲理他。

可看到他手里攥着一个蓝方巾，她心里咯噔一下，忙起身上前拉住他：“你偷了我的钱，是要干什么去？又要去赎你爹？”

“闪开！”男人见她阻拦，二话不说，“啪”的一巴掌，重重甩到她脸上。

“魏赞！你不是人！你是个畜生！”岑雁脸颊顿时被打得高高肿起，可她紧紧抓住他的衣摆，不依不饶，“那是我的钱，你不能拿走！”

“岑雁，我爹被那帮收高利贷的人扣着，我要是不拿钱救他，他就要被砍断一根手指！你也叫他一声爹，难道不懂什么是孝道？！”

“我不懂！我就知道，你爹吃喝嫖赌，把家里的钱全都败光了！他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你把钱还给我！这是我好不容易攒下来，要给福儿买药用的！你不能只顾你爹，不顾我们的孩子啊！福儿他，他都快要病死了！我，我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孩子呢！你不能不管我们母子的死活！”

岑雁满脸泪痕，热烫的眼泪流到那些红肿的伤痕上，更叫她一张脸火辣辣地疼着，可她根本感受不到似的，只死死抓住男人。

听到这话，魏赞脸上没有一丝动容，只一双眼睛变得通红，现出几许疯狂。

“你到底松不松手？”他冷酷地看着她。

“不松！除非你把钱还给我！”

“好！好！”魏赞发了狠，猛地抬脚一下踹开岑雁，正踢中她的小腹，把她整个人都踹飞，撞到一旁石桌上，痛得一时没法起身。

她没有注意到，一股粘稠的鲜血正从她身下不断流出。

魏赞一点把她赶紧拉起来的意思都没有，恶狠狠瞪她一眼，扭头进了屋里。

很快，屋里发出一阵孩子的哭喊声。

“福儿！”岑雁一怔，双手赶紧撑着身子，不顾腹部不正常的剧痛，起身冲进屋子，却正看到魏赞像疯了一样，死死掐住儿子的脖子……

“不要……不要啊！”岑雁冲上去阻止，却又被魏赞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开。

她身子像破风筝一样飞出，摔倒在地上，浑身发疼，怎么也使不出力气爬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福儿被生生掐死……

福儿……

那是她的儿啊……

“啊……啊……”岑雁尖叫连连，一颗心痛得如同被剜掉，绝望的眼泪不停流下。

“儿子死了，就再不用买药，你肚子里这个应该也留不住了，也省得以后养孩子费钱。至于这些钱，我可以拿去赎回我爹了吧？！”魏赞不管她身下流了一滩血，只冷漠地看她一眼，就拿着钱转身，急匆匆赶往邻村的赌场去了。

“我的孩子……”岑雁一手往前使劲儿抓着，想要够到被丢在床边地上的儿子的尸体，一手则捂住肚子，想要护住这里面的另一条生命。

谁来救救她和孩子们啊……

然而，凄哀的血，流了一地。

岑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感到身体正逐渐变冷，她知道她的命走到了尽头。

这辈子，她有眼无珠，错把狠毒的负心汉，当成良人。

如果有来生，她绝不再窝窝囊囊地活着！她要为死去的孩子们报仇！

……

……

“不要……不要啊……福儿……”

“不要什么？天都要亮了，还敢偷懒睡大觉？死丫头，赶紧给老娘起床干活！”

一道尖刻的叫骂声，把岑雁惊醒。

她睁开眼睛，却见一个灰白头发三角眼、满脸褶子刻薄相的老太，正一手掐着腰，一手提着笤帚，似乎随时准备对她进行一顿毒打。

“奶奶？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岑雁迷迷糊糊中，认出这是从小到大视她如仇人的奶奶，岑老太。

“你才死了呢！你个嘴贱的赔钱货！敢咒我死？我现在就打死你！”上了年纪的人最是忌讳一个“死”字，岑老太一听，气得拎起笤帚就往她身上打！

岑雁被打得身上一疼。

她咬着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抓住老太婆手里的笤帚：“你发什么疯？还以为是我小时候，由着你打骂呢！”

“啧啧啧，怎么？你长大了我就不能打了？别说你现在还是个小黄毛丫头，就是以后嫁了人，我也照样收拾你！”岑老太说着，一把抢过笤帚，又往岑雁身上招呼过去！

这一回，岑雁没躲，结结实实地又挨了一下。

她愣住了。

什么叫她还是个小黄毛丫头？什么叫以后她嫁了人？

她明明已经嫁了人，被魏赞一尸两命打死的时候，也已经过了二十五岁！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打你！贱丫头！敢咒我死！我打死你！”岑老太还不依不饶地拿着笤帚往她身上招呼……

“雁！娘！别打了！雁还小呢！她身子弱，经不住您这么打！”这时候，一个妇人闻声赶来，一撩开帘子进来，赶紧拦住岑老太。

“你给我滚开！都是你这个当后娘的不会教孩子，把这死丫头教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她才会咒我死！我看，这话根本就是你教她的吧？你是不是恨不得老娘赶紧死掉，好没人使唤得动你？！”岑老太越这么说，心里也越这么觉得，干脆把一切都算到妇人头上，笤帚也立马就往妇人单薄瘦小的身躯上狠狠招呼过去！

岑雁看着这妇人，整个人彻底傻了。

但很快，她回过神来，一把抱住妇人，替她挨了这一下！

“啪”的一声！

笤帚打得岑雁闷哼一声，痛得小脸都皱起。

妇人心疼得眼里淌泪，赶紧抱住她：“雁，雁，疼不疼？”

“娘，我没事，我不疼……”岑雁眼泪也一下子掉出来，喉咙哽咽着，嘴里喊出这个前一世里，她从没有对妇人叫过的称呼！

是的，前世。

她重生了！

妇人听得也是一愣。

这还是她进门以后，这个一直不喜欢她的继女，头一次开口喊她“娘”！

“好啊，你还敢挡？那我先打死你！”岑老太一看岑雁还敢忤逆她，不让她打李氏，登时气得手里笤帚更用力地砸下去！

岑雁抬手一把推开了岑老太！

岑老太踉跄着后退，差点跌倒。

等她站稳了，听到外头一阵阵脚步声过来，干脆把笤帚往地上一扔，整个人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张口就开始撒泼哭喊起来：“哎呀我不活了啊！亲孙女要杀死我这个老太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