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生死

“阿比盖尔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里。”e小姐吸溜着一盒巧克力牛奶，侧坐在扫帚上察看活点地图，“嗯，汉尼拔在一楼的厨房。”

“再确认一次行动计划，简单地说，我们先救阿比盖尔，如有必要可以把她捆起来带走，e去找地下冷库寻找证据，我和威尔牵制汉尼拔，我带着录音笔保证威尔的安全。”幽魂女点点头，“然后威尔，你得引导汉尼拔说出真相，共情了那么多次，在这里，最了解他的人就是你了。”

“如果情况不对，你们可以使用破坏力较高的魔法。”威尔说，“控制一下战损，别炸了别人的房子就好。”

也就是说，汉尼拔的房子随便炸？

“好耶，那我们先去找阿比盖尔！”幽魂女眉眼弯弯，“还是个孩子呢，就算她被汉尼拔洗脑，也是有机会纠正的。”

“……”

这可未必。威尔垂下眼，他知道汉尼拔操纵人心的技艺有多么高超。

在被陷害入狱前，他一直在心理方面依赖着汉尼拔，一开始是因为过度共情产生的种种负荷，他不得不将自己交到汉尼拔手中。正因为信赖过，他才知道当汉尼拔用他高超的语言艺术操纵他人的时候，那会有多么……难以抗拒。

阿比盖尔还是个孩子，所以她更容易接受汉尼拔的观念和认知。

当威尔打开窗户，钻进阿比盖尔的房间的时候，他被阿比盖尔的反应吓了一跳。

阿比盖尔尖叫着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脸，像是面对什么恶鬼般连连缩到床角，“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你是幻觉，你是幻觉！假的！不要过来！”

“我是真的，阿比盖尔。”威尔不敢乱动，生怕再刺激到阿比盖尔，他只是轻轻地扯了扯被角，就像面对一只怕生的小动物一样，他语调也柔软下来，“阿比盖尔，是我。”

威尔其实满肚子的问题要问，比如——她为什么甘愿跟随汉尼拔，为什么宁愿用自己的血做他失控杀人的伪证，为什么……

为什么不信任他。

阿比盖尔的房间里开着空调，幽魂女和e小姐也钻了进来。威尔对缩在被子里的养女一筹莫展，他理解阿比盖尔的心情，但要是阿比盖尔拒绝沟通……

“42。”e小姐对怀中的黑猫说，“是你出场的时候了，不把小姑娘逗笑就别回来了。”

42-4猫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伊尼娅有点心虚，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开个玩笑，你看看有什么办法？”

猫狸子跳到床上，肉垫刨着床上那一坨被子，喵喵叫了起来。

伊尼娅和威尔屏气凝神，就像在观察一只飞下枝头的鸟雀，生怕把她吓跑。

猫狸子刨了一会儿被子，鼓起的被子团里还是不时传来抽噎的哭声。猫狸子再刨了一会儿，毫无效果，于是开始更大声地喵喵叫。

在猫狸子耐心告罄强行突围之前，那个被子团终于小心翼翼地放松了一点，阿比盖尔从被子的缝隙中露出一只眼睛。

“喵！”猫狸子一个助跑，直接蹦进了被中女孩的怀里，乖顺地舔舔她的手指。

等阿比盖尔将它抱起来，被子团滑落以后，威尔才小心翼翼地出声：“阿比盖尔？”

阿比盖尔背对着他，背影有些颤抖。

“我答应过你，我会来接你的。”

幽魂女扯住了威尔的袖子，她敏锐地看见了——

女孩小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阿比盖尔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连怀里的猫都不要了，扑向房门朝楼下喊：“汉尼拔！威尔！威尔——”

幽魂女把人嘴用空气做成的实体堵上了，然后e小姐就是一个速速禁锢和昏昏倒地。

看着阿比盖尔在威尔怀中昏迷过去，伊尼娅叹了口气。

行了，打草惊蛇完了，接下来得硬扛了。

伊尼娅无意责怪一个孩子，她对待孩子总是宽容的，除非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童。尤其是阿比盖尔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看得伊尼娅满心怒火。她把阿比盖尔放回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

“按计划分头行动吧。”e小姐说，“我从花园后门进去，你们从楼梯下去，这里的地形你应该很熟悉吧？保护好自己，威尔。”

威尔点了点头。

“幽魂，冷静些，不要冲动。”e小姐再次叮嘱。

这句话是伊尼娅说给自己听的。

要冷静、冷静、冷静……

可是闭一闭眼睛，眼前还是那片密密麻麻的针孔。早在汉尼拔还没有露出他的真面目的时候，他就给阿比盖尔用过致幻剂。而这些针孔究竟是为了注射什么，伊尼娅简直不敢想。

她对于汉尼拔的杀人美学和高雅品位的欣赏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作为一个古典乐爱好者，伊尼娅曾对美剧汉尼拔里的配乐表达过自己狂热的喜爱。

但这不是电视剧。

这是现实。

e小姐自己都做不到停止愤怒，幽魂女就更做不到了。

伊尼娅很快顺着活点地图摸清了通往地下冷库的路径，混血猫狸子嗅着气味在前头带路，e小姐步履匆忙地打开一个又一个冰柜，试图寻找些像人肉碎末之类的证据。

她还带了一些证物袋，她笨拙地用蓝火变成一只勺子，将沁入碎冰的鲜血挖出来些装在证物袋里，然后是一个又一个空冰柜，一个又一个空冰柜……

然后她发现了一个埋藏得更深的地窖。

里面有一个昏迷在地的金发女性，怕冷似的蜷缩着身子，在手电筒的光线中，伊尼娅看到她缺少了一只手臂。

很好，克劳福德的得意门生找到了。

看来是因为她劫狱劫得突然，汉尼拔没能提前把她转移走。只要汉尼拔没给她施加什么心理暗示，那这就是板上钉钉的证人了。

“嘿，嘿，你还醒着吗？你还好吗？”伊尼娅朝地窖里喊，“你好，我是来救你的。”

没有动静。

一阵血肉相连的剧痛传来。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幽魂女那边——

伊尼娅在幽魂女身体里的半边意识几乎接近崩溃，但e小姐这边的还没有。

[42，幽魂女的身体是暗夜庄园提供的，如果那具身体死了，我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啊，那又不是你的本体。]42-4轻松愉快地说，[就是备用身体十天之内不能再召唤出来了，十天过后就跟新的一样。]

伊尼娅庆幸自己用本体套的是e小姐马甲，幽魂女的身体则是暗夜庄园套装提供的。

更重要的是……这实在是太痛了，幽魂女那边的意识完全为恐惧所攫，她这会儿得赶回去保护威尔和阿比盖尔……

“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的话，我是e！”伊尼娅火速在手中凝成一盏温暖的灯，特意控制好了温度，能当暖手宝用，她把这盏灯放下去，又扔下去一把巧克力，接着马不停蹄地沿着长长的楼梯往上赶。

她第一次直面这样恐怖的疼痛和死亡，幽魂女的表现已经不算丢脸了，但轻敌仍然是一种愚蠢的行径，也许是那些针孔让怒火冲昏了她的头脑，伊尼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到了能飞行的宽敞地带，她立刻跳上扫帚直奔餐厅。

幽魂女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她那身幽灵裙子上全是血，就像那些血液浮在半空一般，她抓着餐刀，汉尼拔抓着她的手，锋利的刀锋精准地顶着她的脖颈动脉。

她不想死，不想就这么死掉，但眼下，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这种慢慢地感受生命随血液流失的感觉太过可怖，要不是身体被汉尼拔制着，她很想直接朝着刀锋撞过去。

但其实她也不敢。

听说割破脖颈动脉失血而死很痛苦，很痛苦，就算她再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力，眼下也只是汉尼拔手下的待宰羔羊而已。她讨厌痛苦，讨厌疼痛，她上辈子都泡在学术的象牙塔里，是家里娇生惯养着长大的，而那些熟悉的柔道技巧现在一点用处也派不上——她顶多只是能收拾些混混而已，而面对汉尼拔这种级别的格斗大师……

可能这就叫人菜瘾大吧……伊尼娅苦中作乐地想。

e小姐终于抵达了餐厅。

“你现在一无所有，威尔。”汉尼拔问，“你有什么筹码能够交换她呢？”

再放任幽魂女大量失血，她就要死了！威尔无比烦躁，他问：“你想要什么？”

“你的原谅。”

“什么？”

“我想要你的原谅。”

“不准原谅！叉出去！”e小姐坚定有力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别相信他，威尔，他所谓的原谅是指他想吃掉你的脑子！”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的？那当然是因为她看过剧啊！

“你好，女士。”汉尼拔绅士地点头致意，“既然客人已到齐，我们可以开始了。”

“开始什么？”伊尼娅警惕地问。

“开始用餐。”汉尼拔挥手示意桌上的佳肴，“离别的筵席，总要佐上一道美味才算完美。”

[42，扫描一下，桌上的是什么肉？]

[不要让我扫描那么恶心的东西啊！肯定是人……诶，是猪肉诶？]

e小姐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

这种时候了还要摆她一道吗？

幽魂女那边的痛苦还在透过相连的意识传递到她的身上，伊尼娅咬牙。

“我妹妹可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难道我松手后，你们会让我走吗？”汉尼拔侧头，“当然，要不是这位粗鲁的小姐试图威胁我，她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

一定是幽魂女近身的时候被汉尼拔察觉到了体温，才被反杀的。

伊尼娅眼前已经排开了卡组。

她的手指在颤抖。

杀死自己需要付出很多很多的勇气。就算知道那具躯体十天后还能复活，但这也还是要杀死——

“如你所言，这位小姐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汉尼拔手中的刀未动分毫，“你认为呢？”

“幽魂。”e小姐说，“做好牺牲的觉悟了吗？”

我。做好死亡的觉悟了吗？

幽魂女已经虚弱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伊尼娅周身蓝火暴涨，在空中凝成一柄柄锁链飞刀。

意识到她打算做什么的威尔睁大了眼，他迅速冲上前按住e小姐抬起的手，“你疯了吗？那是你妹妹！她还有救！”

确实还有救，血量还剩小半格，要是及时召唤金卡凤凰还是可以奶活过一口气来的。

但是被捅了那么多刀，流了那么多血，治起来非常麻烦。长痛不如短痛。

看着e小姐毫不动摇的眼神，威尔难以置信：“她是你妹妹！”

他想起那个几个小时前还在和他们开玩笑的幽灵少女，想起眼前这个任由妹妹赖在自己肩上撒娇的姐姐，她那时候的眼神看起来那么温柔，甚至于，她们劫狱时的行动那么默契无间……

她不应该珍视对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