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孟钊手机震了起来,他拿出一看,赵队又打来了电话。

小孟,你们来物鉴科一趟,现场的遗留血迹有问题。

好,我们这就过去。

走吧,挂了电话,孟钊看向陆时琛,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先去物鉴看看。

陆时琛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物鉴科,赵队正拿着一张化验单,跟物鉴的技术人员说着什么。

师哥,孟钊走过去,血迹有什么问题?

赵队将手中的化验单递给孟钊:现场提取的血液中检测出了微量的抗凝剂成分。

抗凝剂?孟钊很快反应过来:那处喷溅状血迹是伪造的?

嗯,赵队道,血液离开人体后会在短时间内凝固,为了保持流动状态只能加入抗凝剂。所以那血应该是先装在血袋里,然后喷洒到墙上,伪造出喷溅状的血痕。

停顿稍许,赵队继续说:而且,还有一处违和的地方,我们不是在现场的车内找到了那个装着魏昌和的麻袋吗?但检测发现,那麻袋里没有任何与人体相关的残留物,这不太符合常理,一般来说,装人的麻袋总会留下一些头发、皮屑以及衣物纤维等残留物。

也就是说,那麻袋里也许根本就没装着魏昌和,只是另一个伪造的假象?

很有可能,赵队思索道,但凶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伪造第一犯罪现场,误导警方的侦查方向,从而掩盖真实的犯罪证据?

孟钊脑中闪过最近一段时间跟魏昌和有关的种种线索几天前的那通求救电话,今早的那通挑衅电话,墙上伪造的喷溅状血迹,坐在驾驶位上的那个与刀疤穿着极为相似的男人

正当他脑中的想法逐渐成形时,一旁的陆时琛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我们可能低估了魏昌和。

赵队看向陆时琛:怎么说?

这一系列事情发生之后,刀疤被抓,警方也会认为魏昌和大概率已经死亡,这样的结果,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是魏昌和。孟钊接过陆时琛的话,刀疤要杀魏昌和,魏昌和要想办法清除这个威胁,但他又不能求助于警方,虽然警方能给他庇护,但陈煜的命案也会让他一辈子都呆在监狱里。

赵队思忖片刻,看向孟钊:你们的意思是,这一切有可能是魏昌和在自导自演?

很有可能。孟钊道,魏昌和之所以在吴嘉义出事后躲起来,应该是已经推测出吴嘉义是被报复的,而自己当年与吴嘉义狼狈为奸,很有可能也是被报复的对象。而且,吴嘉义出事之后,刀疤一直在岩城活动,很有可能已经掌握了魏昌和的行踪。魏昌和作为当年的警察局局长,头脑和手段都不可小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他自导自演了这一切,目的就是借警方的势力除掉对他的威胁。运气好的话,警方没有发现血液中的抗凝剂,以为魏昌和真的已经被杀害,那对于正在逃避被追责的魏昌和来说,便是更有利的局面了。

确实,赵队点头道,无论是今天的行进路线,还是在短时间内对于血液喷溅形状的模拟,都能看出来,这个人应该非常专业。

这时,陆时琛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对孟钊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嗯。孟钊应道。

跟赵队继续讨论了一会儿案情,孟钊走出物鉴科。他看见陆时琛伫立在窗边,眉头微蹙地看向远处。

孟钊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见陆时琛紧紧握着手机一动不动,孟钊继续问道:怎么了,谁的电话?

陆时琛转过头,用一种近似悲伤的眼神看向孟钊:我爸。

他说什么?

他说,陆时琛停顿了片刻,他想和我见一面。

第124章

他有说为什么见面吗?

陆时琛摇了摇头:他只说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我。

什么时候见面?

今晚八点。

孟钊点了点头,脑中却涌出了更多疑问陆成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忽然现身?他要告诉陆时琛什么重要的事情?难道他真的是幕后推手,打算向陆时琛坦白一切吗?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陆时琛道:去吧。

沉默片刻,陆时琛问: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孟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陆时琛真的想让自己同他一起去吗?如果自己真的见到了陆成泽,那接下来怎么办?抓住陆成泽?那岂不是利用了陆时琛的这份信任?放走陆成泽?那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肩章?

思考的时间越长,孟钊的心里就越煎熬,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还是你自己去吧,他选择在这时候和你见面,应该的确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情。

一下午,岩城警局都在通过监控试图寻找魏昌和的行踪,但在如此广阔的地域上一点一点排查,犹如大海捞针,再加上魏昌和毕竟是曾经的警察局长,反侦察能力很强,想找到线索谈何容易。魏昌和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从那栋烂尾楼离开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昌和消失后去了哪儿?陆成泽消失的这几天又在做什么?联想到陆成泽要跟陆时琛见面的事情,孟钊不由地猜想,陆成泽会不会在失去刀疤这个重要同伙之后,试图将陆时琛拉拢到他那一边,进而打探魏昌和的线索?如果真是这样,陆时琛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傍晚,两人随便找了一家餐厅,坐在窗边吃着晚饭,看着外面的暮色一点点笼罩下来,都有些食不甘味。

从餐厅走出来时,两人走到车边,停下了脚步。

去吧,孟钊站在陆时琛面前,有事随时联系。

陆时琛看着他: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

孟钊再次摇了摇头:无论你爸找你有什么事情,我觉得,你们父子都应该单独见一面。

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坚定地抬头,看向陆时琛的眼睛:我一定会找寻真相,我不会亵渎我的信仰与职责。但我也不会去利用和辜负一个无条件信任我、深爱我的人,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陆时琛看着孟钊,空洞、悲凉的眼神中似乎稍稍映进了一丝微光: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在欺骗自己,面对徐局、面对你,哪怕是面对事实,我都不愿意承认,我爸是一个罪犯。

陆时琛垂下了眼睛,顿了顿才说,好奇怪啊,哪怕是没有与他有关的记忆,也感受不到亲人之间的情感,我却依然会为他说话。

看着陆时琛,孟钊心头涌上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悲伤,过了一会儿他才问:徐局也问过你陆叔的事情吗?他想起了追踪任彬、逮捕杀手的那天夜晚,徐局曾将陆时琛单独叫到办公室里谈过话,孟钊当时问过陆时琛,徐局找他说了什么,但陆时琛只说徐局暂且要他保密。

是啊。陆时琛说着,脑中浮现出当晚在徐局办公室里的画面

小陆,你觉得幕后推手会是谁?

陆时琛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二十年前你们一家遭遇的那场车祸,你有回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没有。

你参与进这个案子,应该不是偶然吧,这件事我不会深究,徐局站在陆时琛的对面,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找回记忆,查清与我有关的真相。

真相,有时意味着毁灭。徐局的眼神忽然掺进了一丝锐利,你就没有怀疑过你爸?

沉默稍许,陆时琛道: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如果真的是他,你会选择站在哪一边?徐局仍旧注视着他,是孟钊,还是你爸?

陆时琛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的时间要更长一些。

头顶的路灯在一瞬间全部亮起,点亮了整座岩城,孟钊看着眼前的陆时琛,跟那晚的徐局一样,他没有催促陆时琛,而是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良久,陆时琛开了口,重复了那晚他说过的话:我想,我大概会站在正义的那一边。

孟钊几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与此同时,他听到陆时琛叫了自己的名字:孟钊。

孟钊抬眼看向他:嗯?

跟我一起去吧。陆时琛也看着孟钊,我需要你让我变得坚定。

对视片刻,孟钊道:好。

两人上了车,驶向与陆成泽约定的地点。

约见的地点位于岩城市郊的一处居民楼中,约莫一个小时的车程后,两人抵达了目的地。

市郊的路灯稀疏昏暗,车子停至一处空地,孟钊最后握了一下陆时琛的手:去吧,我留在这里等你。

嗯。陆时琛解开安全带,正要推门下车时,他的动作停顿下来。

怎么了?孟钊问。

陆时琛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孟钊兜里的手机随之震动起来。

孟钊没有立刻做出动作,而是看着陆时琛。

陆时琛看着孟钊,眼神和语气同样坚定:我希望你能听到通话内容,与我一同抉择。

孟钊这才缓缓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接通了电话,然后他俯过身拥抱了陆时琛。

电话里响起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没事,孟钊低声道,我一直在。

陆时琛收紧胳膊,用力抱了一下孟钊,然后他松开手,推门下了车,朝陆成泽走过去。

看着陆时琛渐渐走远的背影,孟钊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在座椅靠背上,闭上了眼睛。他听到了陆时琛上楼的脚步声,听到了门铃声,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等到他再睁眼时,他似乎能感受到陆时琛已经站在了陆成泽的面前。

陆时琛走到陆成泽面前,脚步停了下来。

来了?陆成泽看着陆时琛说。

陆时琛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父子二人面对面时,似乎沉默才是常态也许是因为太过生疏的缘故,他们常常不知该跟彼此说些什么。

看着面前的陆成泽,陆时琛觉得有些陌生。车祸之后,陆成泽于他而言一直都是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陆时琛还记得,二十年前,他被抢救过来之后,看着眼前坐在自己病床边、受了重伤的男人,他只觉得非常困惑,不知道这个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时琛你醒了?护士!医生!陆成泽肿胀的、充满血丝的眼睛似乎突然亮了一下,但他很快察觉到了陆时琛的不对劲,是爸爸啊,时琛,是爸爸啊。

陆时琛看着陆成泽,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陆成泽看着他,慢慢地皱起了眉,片刻后他站起了身,让医生来查看陆时琛的情况。

医生走过来,在问了陆时琛几个问题之后,做出判断道:应该是应激性失忆症,病人的大脑受到了严重撞击,精神也受到了刺激,所以才会出现记忆缺失的情况。他又观察了一会儿陆时琛,然后直起身道,陆先生,我们出去说吧。

病房的窗户没有关严,陆时琛隐约听到了走廊上两人的谈话:病人的精神似乎也出现了一定的问题,具体情况我需要让精神科的医生过来看一下。不过,病人刚刚苏醒,这段时间应该是记忆恢复的最佳时期,我建议您可以试着跟他讲讲以前的事情,或者给他看一些之前的照片,这样也许能帮助他恢复记忆。

那天下午,陆成泽带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陆成泽紧紧捏着这张照片,犹豫了很长时间后,他终于将照片送到了陆时琛的眼前。

记得她吗?是妈妈。陆成泽将照片递到陆时琛面前。

妈妈?陆时琛一看到那张照片,瞳孔迅速收缩,同时剧烈地头疼起来,那撕裂般的疼痛很快让他再次陷入了昏迷。

陆成泽坐在陆时琛的窗边,抚摸着陆时琛的额头,而后发怔地看着窗外,可能失去这份痛苦的回忆,并不是一件坏事吧。

那之后,陆成泽就再也没跟陆时琛提过以前的事情,甚至家里跟车祸前有关的照片、物品,全都被陆成泽收了起来。

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十几岁时,陆时琛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于他而言,父亲似乎并没有被赋予特殊含义,和他那些每天见面、偶尔交谈的同班同学没什么不同,似乎还要更生疏一些。

陆时琛十七岁时,陆成泽提出要将他送到国外读书,理由是能接触到更好的教育资源,陆时琛面无表情地同意了。那时他以为,换一种生活环境并不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影响。

出国之后,他抑郁加重,去了当地的心理咨询机构,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却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向陆成泽求救。

亲人真的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吗?对于这样的说法,陆时琛从未感同身受过。

然而,明明这些年里跟面前这个人并无太深的感情羁绊,为什么自己却会感受到一种深沉的悲伤呢?陆时琛静静看着陆成泽,脑中继而浮现出更多的画面

是因为十七岁被送出国的那次,在机场安检之后,回头看见的那道落寞而孤独的身影吗?

是因为每年过年,自己在国外接到的那通不痛不痒的越洋电话吗?

是高中时自己因孟钊去找了周明生之后,陆成泽得知这一切后就接手了孟祥宇的案子吗?

是因为年少时半夜睡不着,起身去卫生间时,看见陆成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地看着一张似乎有三个人的照片吗?

也许是因为情感渐渐复苏,以往那些并不会让陆时琛产生丝毫触动的画面,此刻却忽然让他感觉到一阵如同潮水般、延绵不绝地涌上来的悲伤。

对视片刻,陆时琛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为什么会在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