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则不知该问什么,“我在北祁时,你为何给皇帝下毒?难道不知朝局吗?”说完,他笑了一下,好像在嘲讽自己。

“太妃娘娘,皇上与小将军是我最后的亲人,一个大哥的血脉,一个我的心上人。从前关于你如何待我,我不会计较,可你待小将军与皇上的,我是要计较的。于你而言,荣华富贵什么的最为重要,如今没了这些,一辈子囚禁于此,便是你最不能接受的处罚吧。”

董太妃听完,久久不语。她看着苏正则,看着那张陌生的脸,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待他,明明怀他的时候也是期盼的,可生完便控制不住自己去乱想,以至于太医说她病了,不能养三皇子。

对,太医对着皇后说三皇子身上的伤是她弄的,可她并不知道,只是模糊记得她抱着孩子,孩子一直在哭,怎么也哄不好。

她抬眼想去看看苏正则手臂的伤,可衣袖遮住,看不见了。

那伤真的是她弄的吗?

为何会与期盼已久的孩子变成这样?

真的只怪一个人吗?

其实她也有错,可她不敢承认,只能一味地逃避,如此她才能安心地放任自己。

皇上明明对她说过太子之位属于她的孩子,可后来皇上又说她的孩子太小,功课不行,阅历也不行,若是功课不错,懂得多点就能坐上太子之位。

从前董家是小官,她也凭借美貌夺得恩宠,只是希望有个孩子傍身,太子之位什么的不敢肖想,可皇帝说这些话的时候,董家已是朝廷重臣,她又是贵妃,极为受宠,如何不能争一争?

是她的孩子不愿意配合,是她的孩子偏向别人。

为何不听话?

“你不愿做皇帝,为何不让你的亲弟弟做?如今的皇帝与你的亲弟弟一样大,你仍可以摄政,等着能放权。”

“皇帝是正统,是嫡子更是长子,大宣遵循嫡长子继承制。嫡长子无用,才轮到庶皇子。大哥与小希询都是嫡长子,也都有才能。太妃娘娘不尊祖制,董家不知感恩,发动叛乱。倘若朝局混乱,大宣陷入绝境,大襄、蛮族、南诏,群起攻之,大宣如何对抗?我尚未插手地方军务,如何用惨败的兵力去抵抗?”

苏正则缓缓说着,看着眼前的人,他真的不怨吗?

皇后口中温柔的母妃只存在在脑海中,他幼时一直幻想真正的母亲来接他,他与他的母妃也会如皇后与大哥是很好的母子。

“太妃娘娘,若是我了无牵挂,这命还给你也是无所谓的,可是我心中有小将军与大宣。我会照看好棣儿的,当是还你了。”

苏正则拿出匕首,撩开衣袖,露出来那条伤疤,轻轻一划,血瞬间流出来,又顺着手臂落下,一滴一滴侵染了地面。

董太妃愣住,看见那处伤疤被血覆盖。

刀刺破血肉的声音清晰至极。

那是她才听过的。

刀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震醒董太妃。

“你不以我为子,此后,我亦不以你为母。这一世母子情分再无可念。”

说完,苏正则转身离去。

徒留董太妃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看着人影不见,听着宫门落下。

苏正则踏出未央殿,走在甬道上。

天已经黑了。

他缓缓走着,看着出宫的门还大开着,远远看见许令姜的身影。披着斗篷,提着油灯,时不时探头看过来。

他低头看着染上血的衣袖,轻轻摆在身后,朝着许令姜走去。

“小将军,还在?”

“等你。”

两人会心一笑。

许令姜看着苏正则转到自己的右侧,有些不解,紧接着闻到血腥味。她看向苏正则,见他藏在身后的右臂,脸色沉重。

“大将军好本事。”

许令姜“哼”了一声,转身走向马车。

苏正则上了马车便看见已经闭上眼睛,缩在一角的许令姜。她的拳头紧握着,咯咯作响,这是故意做来给他看。

马车缓缓驶动。

许令姜一路闭目养神,到了王府也没有动静,苏正则一下马车,她就说了一句“回侯府”,马车片刻不留,驱离王府。

苏正则看着马车辘辘远去,张了张嘴,半天没有出声。只身站在王府门前,看着消失的马车,一阵叹息。

他转身走回王府,见迎面而来的吉叔,又叹了口气。

“王爷,这是如何……”吉叔见苏正则右袖上的大片血迹,脸色一变,看向皇宫方向,低头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他看着苏正则越过,跟了上去。

申时,春莲与白莲各自提着药箱,站在王府门前,两人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这边,许令姜派去春莲与白莲后,坐在屋内,自认为很镇静,不慌不忙地沏起茶,头也不抬,时不时与青莲搭几句话。

青莲默不作声,看着许令姜坐立不安,眼神一直瞥向门外。

人影走过,许令姜一下子起身,抬眼一看是谢致远,一脸不高兴地坐下来。

她望着一直沏不好的茶,甩手将茶具一扔,那茶碗在桌上转起圈来,直到谢致远坐下才停下。

“怎么,有烦心事?”

“苏桓那个傻子割自己的肉,他怎么不把头割了?一了百了。”许令姜说完,又哼了一下,见无人应答,又哼了几声。

未等谢致远反应过来,她起身拿着青霜剑走向庭院,甩手挽起剑花,长剑灵活地转动。

眼前落下一片树叶,剑尖直驱,刺穿叶子,身影在庭院里闪动。

谢致远从青莲处得知由来,起身走出房间,看见许令姜如此泄气,忍不住笑出声。

许令姜闻声望去,携剑直奔。

青莲执刀迎面。

刀与剑摩擦,声音极为刺耳。

许令姜扬剑而起,挑开相交的刀。本想与青莲真正打一场,但余光看见谢致远,心中打消念头。

青莲还举着刀,见许令姜收起剑,也放下了手中的刀,后退到一边。

谢致远望着许令姜,“不解气,拿着青霜剑去割,拉上青莲与你的江湖友人,免得打不过,丢了面子,又难受。”

“二哥,你说的是人话吗?要割,我拉上他们做什么,直接带上齐钰,她的经验极为丰富。”

青莲默默插嘴:“齐钰姑娘打不过王爷,姑娘还是多带几个人,胜算大一点,毕竟王爷身边也有人。”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到天彻底黑,也没得出什么。

不多时,白莲归来。

许令姜听完白莲说大将军无碍,起身回到内屋,准备洗漱歇息。

翌日,屋外刮起大风,拍打着槛窗,一声又一声,扰的许令姜睡不着。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不肯起身。

小灰猫盘在她的头上,扯拉着布衾,时不时一股冷气闯进被窝。许令姜推着小灰猫,突然一个重物压在身上,她彻底清醒。

坐起来,看着呆萌的大橘,心中无奈。

“大橘,你不是在王府吗?”许令姜伸手抱起微沉的大橘,摸着它的下巴,趴在它的身上。

身后的小灰猫不乐意,扒拉着她的背,一爪子抓下来,扯着不疼不痒的。

“你们兄弟两个烦死了。”

许令姜反手扯过小灰猫,将两只一同扔到地上,掀开被子,穿好鞋袜,拿起架子上的衣裙与斗篷。

门外的白莲与青莲听到动静,走进来。

“有人来了?”

白莲搭话:“没有,有虎来了。”

许令姜瞥了她一眼,拧干脸帕,往脸上一抹,转身拎着两只崽子出门,拢了拢衣服,走向饭厅。

一踏进便看见一家三口。

“你是越发懒散了,这都快午时了。你还不如躺着明日再起。”

“我也是这么想的,有人把两只崽子扔进我房间,让我睡得不安生。”许令姜走过来,看见呵呵直笑的小静姝,伸手抱过来,“小静姝,有没有吃饱?要不要姑姑再喂点?”

贺忆昔低头为小静姝擦了擦嘴角,无奈道:“不能吃了,会胀气的。”

“可怜,你爹娘不给你吃,以后记得跟姑姑,姑姑有钱。”

许令姜摇着小静姝的手,闻着奶香奶香的小脸蛋,忍不住亲了几口。

“我是越看越喜,长大了一定是小美人。到时我定要好好把关,选个好人家,让小静姝一生美满。”

“你还是想让她出门的,你二哥不高兴他闺女出嫁,说要留在侯府,养一辈子。哪有闺女不出门的,便是没有问题,也要被人编排。”

“也是,还是要出门的,好好相看便是,不求什么,就是人品要好。放眼京都,也没几家的门第好得过谢家。我们小静姝的表兄可是皇帝,如此高贵的身份,谁比得上。”

许令姜换号姿势,边抱着小静姝边用着膳。

她吃了几口,又道:“其实不出嫁也不是不行,婆母磋磨什么的,有苦说不出。要不到时抓个探花,倚着谢家,也不敢太过分?”

“不如状元,更有前途。”

许令姜摇头:“万一状元不好看呢?探花才华也不一定比不过状元,可相貌一定比状元好看。生出来的孩子好看,才让人舒心。嫂嫂还是要为自己的外孙打算的,可不能丑。”

谢致远在一旁点头,贺忆昔见状也不回话,反正她是说不通这兄妹两人的。

小静姝正低头望着许令姜脚边的小灰猫与大橘虎,眼睛睁得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