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府后院,许令姜慢悠悠地走着,站在屋外便听见叶婉与侍女的欢笑声。

一身红嫁衣摊在榻上,叶婉坐在榻边轻轻抚摸着。

“还没有看够?”

叶婉抬头看向许令姜,“棋姐姐,快来看看我哥哥绣的大雁。”

许令姜闻言一愣,叶修远绣的大雁?她快步走上前,伸手拿过绣品。

针线有些粗糙,歪歪扭扭的,虽是不太好看,但看得出来用心十足。至少一个大男人能将两只大雁绣下来,此心已是极好的。

大宣嫁女的人家会在婚期前绣制代表夫妻恩爱幸福的征兆,大雁、鸳鸯、比翼鸟之类的是寻常人家常选的,而其中的大雁最简单,不过也难为叶修远绣得出来。

许令姜看着齐飞的大雁,轻轻一笑。不知她成亲时,会有谁来为她绣大雁?或许可以常青,又或者是谢致远。

叶婉梳妆打扮,突然轻轻拍打许令姜的肩,缓缓地在许令姜眼前转了一圈。

许令姜笑了笑,看见换了新发髻和新襦裙的叶婉,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房间,朝着正厅走去。

听闻叶老将军的夫人素爱荷花,叶老将军将两个小院打通,雇了京都最有名的匠人挖出了小池,在池中种满了荷花。素有叶府的荷花小池可与莲池的风光一比的传言。

许令姜闻着空中淡淡的清香,踏进正厅,听着五人侃侃而谈的声音,忍不住看向叶修远,眼神满是戏谑。

叶修远感受到目光,疑惑地看了许令姜一眼,看了看周围,皱起眉头,“令姜,你在看什么?”

“看巧手。”

叶修远瞬间顿悟,看着许令姜叹了口气,“不比你,绣功始终也不见长进。”

许令姜“呵”了一声,利索地落座。她看着低头害羞的赵怀清与羞涩的叶婉,轻声一笑,又忙抬起手捂着嘴。

萧望之望了许令姜一眼,顺着目光看了看,拿起茶碗,掩饰般地喝了一口。

萧望之放下茶碗,忍笑道:“令姜,怀清与叶姑娘好事渐近,都不用你烦恼了。”

滕止落闻言,抬头看向萧望之,“若非三姐姐在赵怀清面前一直提叶姐姐,他也不知道叶姐姐,更不会注意到叶姐姐,总之是三姐姐的功劳。”

谢岩动了动嘴,可滕止落压根没有注意到,还在论功劳与苦劳。

许令姜扶额,出声打断,“我的好止落,我什么功劳都没有。怀清与婉儿是一见钟情,而后才知我想撮合他们在一起的。”

滕止落“哼”了一下,转头看向谢岩。

谢岩想也没有想,开口脱罪道:“我提醒你了,你衣袖都乱了。”

滕止落低头看了看扯皱的衣袖,又哼了一声。

叶修远道:“令姜,他幼时住在侯府的时候也是这般性子?”

许令姜侧头看向谢岩,扬了扬下巴。

谢岩摇头,“止落幼时很好,许是在南诏无人爱护才会变成这样的。”

众人纷纷看向谢岩,又看了一眼滕止落,瞬间会意。

许令姜将衣袖从叶婉手中抢回来,无奈道:“婉儿,你不要扯我的衣袖,你若想说什么,与怀清说吧。”

叶婉摇了摇头,低头不语。

赵怀清也低着头,细看还红着脸。

许令姜转动着眼珠,想不明白两个羞涩的人是如何一见倾心的?

“望之,七月底是萧伯母的生辰?”

萧望之点头,“七月十九,是在怀清成亲后,我应是在七月十五回南阳。”

许令姜抬手揉揉额头,“我八月回南阳,赶不上萧伯母的生辰,到时我备好礼品,你一并带着吧。”

萧望之放下茶碗,点了点头。

申时,众人离开叶府。

萧望之扯着还在回头看的赵怀清,一脸无奈。

许令姜拍了拍萧望之,示意自己带两个小的去长街走一走。

街道上的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人群围在不同的小摊上,时不时听见讨价还价的争吵声。

许令姜看着两个小的挑完了河灯,走上前付了铜钱,转身要走却被身后的摊主叫住。

她回头一看,摊主身侧露出来一颗小头,只见小孩跑过来,将手中的不成型的河灯递给许令姜,然后跑回摊主身后。

许令姜走上前放下几枚铜钱,摊主拿起伸手要还给她,她轻轻摇了摇头,拿着花灯转身离开。

街道上的小孩很多,被大人抱在怀里的,抱着大人腿的怯生生地躲着人群的,还有到处撒野乱窜的……

看着可爱漂亮的孩子,许令姜想起贺忆昔肚中的孩子,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她嫁给大将军生一子一女就行,两个小孩也有伴。

滕止落扯了一下许令姜的衣袖,她回过神看向滕止落,低头笑了笑,自己怎会想生孩子那么远的事?

许令姜微微甩了甩头,带着两人走到丹阳河。临近观莲节,河堤上的人也比以往的多了点。

她看着两小的将河灯放入河中,看向河面零零落落的亮光,不如当年那夜满河莲灯,美得移不开眼。

谢岩看向许令姜,指了指那个半成品的花灯,“三姐姐,你的河灯不放吗?”

许令姜摇了摇头,“不放了,留着回府玩。”

滕止落道:“这丑河灯定是卖不出去的,看三姐姐好欺负才硬卖给你的。”

谢岩叹了口气,“那摊主可没有要钱的意思,三姐姐硬要给的。”

许令姜看着拌嘴的两人,无奈地笑出声。她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星,许久不见这般好的日子。

人群渐渐散去,街上的灯笼依旧亮着。

翌日,许令姜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伸手拿起口脂盒,用指腹轻轻沾取了一点,涂抹在嘴唇上。

今日是滕止落回南诏的日子,虽不舍,但他是南诏人,身上还有滕家的责任。

许令姜快步走向正厅。

滕止落穿着红衣,袖口与领口微露一层玄色衣缘,腰间、手腕上的银饰发着淡淡的银光。碧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无辜可怜。

许令姜怔住,她是众人中最不受滕止落美貌影响的人。可一双含泪的大眼睛看向她时,她还是被震撼到了。

她知道滕止落不舍,他不想这么快离开京城。可没办法,南诏的书信一封封传来,催促他回去。

滕止落缓缓走向许令姜,一把抱住她。许令姜这才发现小孩快与她一般高了,再过几年就会超过她。

许令姜轻轻推开滕止落,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止落,说不定我会去南诏走一走,到时记得招待。”

滕止落抬头,认真地看着许令姜,他微微仰头,眼泪在眼眶打转,迟迟不落。

许令姜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她也是不舍的,在白鹤山庄的初见是有些生疏,可只是一点生疏。滕止落太黏她,像是待在她身边长大似的,缠着她,向她撒娇,这一点生疏也在一声声姐姐的叫唤下消失。

“马尾歪了,我为你重新梳好。”

滕止落闻言,后退几步缓缓坐下。

许令姜走到滕止落身后,将红发带取下来,抬手顺着青丝,留下耳边一缕发丝,慢慢收拢发丝固定在耳朵斜上处,红发带轻轻地绕了几圈。

滕止落低落地坐着,拽着许令姜宽大的衣袖不松手。

“止落,你爱吃的荷花酥买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谢岩捧着两盒荷花酥走进,他看着神情淡淡的滕止落摇了摇头。

谢致远搀扶着贺忆昔跟着后面走进来。

大夫来诊过脉,差不多是七月生,嘱咐贺忆昔多走走,免得在生产那日受苦。

许令姜回过神,摇了摇头,“时辰到了,止落,走吧。”

滕止落坐着不起,小嘴向下弯,一脸不高兴。

谢岩放下荷花酥,走向滕止落,“下次来记得传信,我定会去接你。”

许令姜拍了拍滕止落的肩膀,看着他起身,缓缓地踏出正厅,慢吞吞地走出大门。

风渐渐变小,几人站在城门依依惜别。

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停在几人身边,马车门帘掀开,走出身着亲王服的苏正则。他看了看安抚滕止落的许令姜,伸出手中的短刀。

一把手柄镶嵌着绿宝石的,通体纯银的短刀。

滕止落伸出手不客气地接过,端详着短刀,小脸露出来一点笑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叶修远与顾元敬来了。

许令姜走上前想拍拍马儿,不料未等她靠近,马儿往前走了几步,像是专门避开她的。

笑声渐渐变大。

许令姜回头看见笑得正欢的叶修远,轻轻翻了一个白眼。

“令姜,你这不招马儿喜欢的体质是改不了了,我劝你别靠近。你这马缘不是一般的差,小黑估计是长歪了才肯让你骑的,不然你连马都没有。”叶修远想着从前许令姜差点被马儿踢到的事,忍不住感叹。

顾元敬淡淡道:“修远的话不中听。”

许令姜看向身边的苏正则,想到溯风,瞬间有了底气,开口道:“大将军,叶修远说你的马儿长歪了,我可是能骑溯风的。”

谢致远搀扶着贺忆昔,两人低头自语。

不一会,许令姜抬头看着上了马的滕止落,点了点头。

马儿渐渐动了,向前走了几步,只听见一声“驾”便跑了起来,很快不见人影。

“大将军,快去忙吧。顾师兄,叶师兄也是。我随二哥他们回侯府。”

苏正则点头,转头看向马夫。马夫将车厢内的食盒拿出来,放在侯府的马车上。

“是杏仁酪,快吃完,不然要坏了。”

许令姜笑着眨了眨眼睛,转头离开。

丞相与禹王之事牵扯太多,时至今日仍有余孽不曾找出。苏正则几人只能慢慢查,穆英与滕止落的作用只是揭发这件事,清除丞相与禹王背后的势力才是重中之重。

许令姜叹了口气,她不在朝堂上,对于朝廷官员并不了解,费功夫去调查只有那些一品二品的大臣,对别的大臣只是略知一二。

如今丞相下狱,朝廷之事皆落在苏正则身上,好在有顾元敬他们分担,可即便如此,苏正则也没空闲,两人每次见面说不上几句话便要匆匆分开。

许令姜看着远去的马车,眼神暗淡。丞相之位不可长时间无人,有才之人不少,可有心之人太少。六部虽然掌握在苏正则手中,可户部尚书年老,吏部尚书染病告假,工部尚书过于固执,朝堂需要一次大换血。

“三姐姐,你在想什么?叫你许久也不回神。”

许令姜微微扭头,“没什么,你随二哥回去吧。我有事去一趟清漪园。”

谢岩看着许令姜离开,转身走向马车,马车缓缓驶离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