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这里是客栈吗?”

听见声音从院子外传来,邬常宇眼睛一亮:“好像是个姑娘?我去看看。”

“你不许去,桑麟,你去。”林菀立即道。

邬常宇自认理亏,讪讪坐下。

大白鹅鄙视地看他一眼,跟着桑麟出去了。

院外站着个白衣女子,眉眼如画,肌肤白皙,青丝如瀑,她站在那儿虽露出浅浅笑意,却仍有些清冷疏离之感,如笼在烟雾中,叫人看不真切。

桑麟心存警惕,却仍然礼貌问道:“这里正是黄泉渡客栈,请问姑娘有什么事吗?”

白衣女子皱了皱眉:“我也不知怎么到了这里,走了好久看见此方客栈,所以来问问,我……我可以进去吗?”

“你生前来自哪里?”

“云澜。”

“云澜?”桑麟略微惊讶了下,又细问,“云澜我很熟悉,你来自云澜什么地方?”

“银锁城。”

云澜的确有个银锁城。

桑麟犹豫了下,道:“你先到院子里来。”

白衣女子提着裙摆,轻移莲步,进了院子。

禁制没有任何反应。

桑麟盯着白衣女子看,仔细辨认她的容貌,确实与上次那个红衣女子完全不同。

白衣女子有些愠色:“你如此盯着我看,是否太失礼?”

桑麟一怔,忙涨红了脸低下头。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看一下又不能怎么样,有什么失礼的?”林菀站在门口,神情不悦,“你自己要进来的,还不许别人看吗?”

白衣女子道:“你若喜欢被人看,大可叫他一直看你。”

“你……”林菀生气。

桑麟快步上去拉着她进去,低声:“别和客人吵架。”

“干嘛?”林菀不爽。

“能到黄泉渡来的人很多都心有执念,所以脾气不一定好,和他们吵架没意义。”桑麟说,“我先前帮花老板接待客人,见过很多性子古怪的,已经见怪不怪了。”

“好啦好啦,看在你的面子上……”林菀倚在柜台上,朝大白鹅摆手,“向天歌,迎宾的任务交给你好了。”

大白鹅迈着步子走了出去,一脸高傲地将白衣女子引了进来。

林菀忍着不耐:“你叫什么名字?”

“白雪。”

“还真是人如其名。”林菀扫了她一眼,见她肌肤白皙,又着一身白衣裙,漂亮归漂亮,但她莫名不喜欢。

她说:“来我们这里的大多都是暂时不入阴司的人,所以这里提供一个容身之处给他们,但是地方小,所以要住宿的话,需要给钱。”

“一介阴魂,哪里来的钱?”白雪扬眉。

“那就不住呗。”林菀哂笑,“你去院子里挤一挤我也不赶你。”

邬常宇瞅准时机,挂着笑容过来:“姑娘,我有钱,我替你付好了。”

林菀阴阳怪气:“哟,您真是在世菩萨啊。”

“去。”邬常宇摆了下手,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摸出个金镯子放在柜台上,“小财迷,拿去拿去。”

“切。”林菀翻了个白眼。

“多谢。”白雪颔首。

“甭跟我客气,我这人对美丽的姑娘一向很大方的。”邬常宇潇洒地拂了拂袖子,“你有事尽管跟哥哥说,哥哥能帮的,没有二话。”

林菀,桑麟和大白鹅都一脸鄙夷。

白雪问:“此处老板是谁?”

林菀插话:“……难道我看起来不像是老板吗?”

邬常宇答道:“是花钟花老板,近些日子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给这个小丫头管。”

林菀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小声:“就他长了嘴。”

桑麟悄声道:“我上去跟花老板说一声吧。”

林菀点了点头。

白雪视线挪过来,又看着桑麟上楼的背影,问:“花老板住在楼上吗?”

“你有什么事?”林菀问。

“与老板说的事。”

林菀语滞,一时竟想不到说什么话来反驳,只能生闷气。

好在很快花钟下了楼来,身后还跟着宋吟。

宋吟脸上的伤好得还算快,短短几日看起来就不像那么可怕了。

“哟,来新客人了吗?”花钟笑吟吟扶着楼梯站着,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白雪眸中闪过异色,又垂眸掩饰了去。

“你就是此处的老板吗?”

“是啊。”花钟轻盈地走下来,如一缕青烟,垂在身后的长发轻轻律动着,“我就是。”

她走到白雪面前,还不待白雪开口,她忽然侧首问林菀:“她给钱了吗?”

林菀一怔,不情愿地道:“我们的大善人邬常宇大叔上赶着帮她给了。”

“啧啧。”花钟咋舌,瞥着邬常宇,“你还有钱啊?你打算带到阴司里去吗?”

邬常宇下意识捂住袖子:“保不齐,黄泉路长,也好打点一下嘛。”

“算了,给了钱就是客人。”花钟道,“跟我去二楼吧,你不是有事要找我吗?去你的房间好了。”

她说罢笑了下,往二楼去。

白雪皱了皱眉,跟上。

宋吟等看不见她们的身影了,才慢慢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姑娘给我的感觉不太舒服。”

林菀眼一亮,头一次觉得跟宋吟这么有共鸣。

“你也觉得对吧?看来果然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

“你也是云澜人?”白雪在桌边坐下,开口便问。

花钟撩了下耳边的垂发:“算是。”

白雪目光有些考究的意味:“为什么算是?你不是云澜花钟公主吗?”

花钟一怔,忽地笑道:“这都被你认出来了?难道我的气质高贵典雅,异于常人吗?”

白雪垂眸,长长的睫毛掩藏了眸中情绪。

“云澜人自然都见过花钟公主的模样,这一点也不稀奇。”

“也对。”

“不知花钟公主为何在此,不是千年前就为国牺牲了吗?”

“这个嘛,一言难尽,你很想知道吗?”

“公主为云澜丧生,我理应关心。”

“这样啊……”花钟坐下来,露出苦恼之色,“我也一直想搞明白这个问题,可惜我记忆全部丢失了,要不是客栈来过云澜人,我甚至都不知道原来我是云澜公主。”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白雪感到惊讶的同时,又有些怀疑地看着她,“包括怎么来的这里也不知道吗?”

花钟叹了口气:“是啊,阴差说我因为执念不得入阴司,所以只能在这里徘徊了数百年,他们还说我可能因为魂魄残缺才失忆,若是有一天想起来了,放下执念,大约就能去轮回了。”

她忽然又含笑:“你不是云澜人吗?那你大概很了解云澜的事吧?不如和我讲一讲吧,说不定有助于我恢复记忆呢。”

白雪一怔,蹙起眉头。

“我……很少出门,了解不多,恐怕帮不了你。”

“唉,好吧。”花钟无奈道,“那我还是等沈寄过来吧。”

“沈寄?!”白雪惊道。

“怎么了?”花钟露出不解之色,“你也认识沈寄吗?”

白雪质问:“他来这里找你的?”

花钟哼了声:“白雪姑娘,你的语气很失礼,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

白雪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冷意,但被很好的藏了起来。

她缓声道:“……我只是很好奇而已,我确实认识沈寄,不过也可能是同名之人。”

“那应该不是你认识的人,听阴差说他是个修仙者,修为很高,他来黄泉渡当然不是为了找我,他是为了强开鬼门,送一个女子阴魂入内。”花钟嗤笑道,“他模样生的甚好,可惜性子太冷了,说是已有心上人,所以并不理会我。”

她似惋惜地摇头:“欸呀,实在可惜了。”

“他说他有心上人?”白雪瞳孔微缩。

“是啊,但他没说是谁。”

“那——强开鬼门又是怎么回事?那个女子是谁?也是残魂吗?”

“当然不是残魂了。”花钟道,“那女子名字中有个芸字,他只说与他心上人长得很像。”

“云……”白雪心跳都忍不住加快了起来,“云么?”

“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沈寄说,他心中纵然对她千万般喜欢,却不能说出口。”

“……为何?”

“我也不懂,他只说他还有未完成的事,所以暂时放不下心中执念,不能白白辜负她。”花钟摇头,“我看他根本就是个负心薄幸的男子,这些都是他找的理由罢了。”

“他不是这样的人!”白雪愠怒。

“啊?……”花钟诧异,“我们说的应该不是同一人吧,我不是在说你认识的那个沈寄。”

白雪却心绪乱糟糟,没了聊下去的欲望:“你先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那好,你休息吧。”花钟起身离开,还贴心替她关了门。

花钟一走,云落景就拿出了一张跨界传音符。

白雪这个身份只不过是一个伪装,当然,她本应该装得更好一些的,但她一见到花钟那张可恨的脸,她就失去了大部分耐心。

不过黄泉渡这个花钟看起来的确是失忆了的样子,性子与北阳山顶的那个花钟几乎完全就是两个人,更接近于她认识的千年前的那个花钟。

她的伪装是借助了崇河的灵力,所以花钟不可能看破,那也就没有了骗她的理由,不过她说的那些话……让她心跳仿佛又加速了起来。

师兄的心上人,云……是她么?……

她虽一直这么认为,却从没真正相信。

她只是觉得,千年前若无花钟搅局,她无论如何都有信心与沈寄走到一起,可千年前的事如同钉子一样钉在了沈寄心里,让他生出心魔,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缘故,这千年来,他几乎从未看过她一眼。

若按花钟方才所说,沈寄需要放下执念,才能将真心宣之于口的话……那么她如今想要杀了花钟,破坏沈寄的计划,是否反而更让他放不下了呢。

她不禁捏紧了手中的传音符,脸色阴晴不定。

半晌,她将传音符收了起来。

阿星从院子外走进来,拿着一些红薯。

“你要吃吗?”她将红薯放在桌子上,问道。

“是什么?”厉泽费力地从床上坐起来,脸上仍没有恢复半点血色。

“不知道,说是红薯,我没吃过,也不需要吃凡人食物。”阿星说。

村里人都很热情,这些日子给了她不少吃食,她虽不需要,但怕人觉得奇怪,就都收下了。

厉泽瞧了她半日不说话。

阿星皱眉:“你看什么?”

厉泽忽地轻笑了起来:“公主这般打扮,我还是第一次见。”

阿星原先的衣服在空间乱流里早就坏了,只能换了若晴婶给她的普通衣服,不过虽是农女装扮,却难掩姿容。

阿星低头看了眼,不在意道:“你伤势恢复的如何?可能走了?你这样还是需要回花都神殿疗伤才行。”

厉泽咳了一阵,脸色愈加苍白。

“怕是不能走,我阴眼反噬,又被空间乱流所伤,如今气血亏虚,只勉强护住了心脉。”

“那就再留一段时间。”阿星道。

“此地清贫,灵气又不充裕,不如公主先行离开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若离开,你遇见危险怎么办?”阿星皱眉,“你这样,怕是连村民都打不过。”

“让公主照顾我……我心难安。”厉泽低声。

“这有什么?”阿星道,“若非你,我怕是陨落了,只是我也照顾不了什么,你身上的伤,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厉泽拿起一块红薯,咬了一口,温声道:“这样便够了。”

“你饿了吗?”阿星眨了眨眼,想起什么,“我之前还抓了鱼,只是烧焦了,不过我可以拿去让若晴婶帮我做一下。”

厉泽望着她,有些发怔。

蓦地又微微垂眸,眼尾晕了红。

“怎么了?”他一抬眸,便见阿星凑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是不舒服吗?”

“不,我是……有些惶恐。”厉泽拿着红薯,声音轻不可闻。

此情此景,仿佛身在梦中。

花钟的身影始终缭绕在他周围,空气里充满着她的气息。

甚至她触及他额头的温度都是他从未敢想过的存在。

“厉泽,你不用如此。”阿星道,“我们相伴千年,我从未拿你当臣子看待。”

厉泽没有说话。

他近乎贪恋的,希望此刻永远定格。

他享受着花钟的声音,气息,他们从未距离这样近,近到好像……他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及到光,可他身在地狱,只敢抬头仰望。

阿星道:“等你伤势好一些,我们就离开。”

她很想去一趟黄泉渡,云落景和崇河既然发现了她的存在,未必就不会知道她心魂的下落,若心魂出了问题,心神一体,她也会遭受重创。

厉泽将红薯咽了下去,又垂首慢慢咬了一口。

“以我如今的状况,恐怕要很久才能恢复。”

阿星皱了皱眉,道:“没事,你先养伤就是。”

“公主,很想离开这里么?”

阿星微怔:“为什么这么问,你不想离开吗?”

这里只是一座普通的凡人村落而已,衣食住行皆不方便。

厉泽轻声:“我只是觉得这里远离世俗纷争,倒也比较清静。”

阿星想了想,赞同这话:“此处地偏,依山傍水,民风淳朴,于凡人来说,确实是个难得的清静之处。”

只是他们是修仙者,从踏上修仙一途开始,就注定了这不可能是一条清静平坦的道路。

不过——

对于厉泽来说,他还要更难一些。

那日他告诉她。

大国师终于决定夺舍他那日,妖气逆行出了岔子,没能制住他阴眼中的天道之力,反被吞噬了。

而厉泽被迫吞下了大国师体内的妖丹,妖丹在天道之力的作用下,与他融为了一体,从那以后,他身体就发生了变化,成了个半妖。

他的身体内没有流淌妖血,所以与大国师情况又有所不同,靠着天道之力的压制,他体内的妖气并不会失控,但他却必须不断提高修为,才能更好地控制住阴眼。

于是他只能不断地去寻找一些低阶妖修,然后杀了它们,吞噬它们的内丹和精血。

久而久之,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不像人类。

寻常时候还好,靠着阴眼,他可以完美压制住妖气,并不会暴露出原本的样子来,可一旦他运用妖气,就会生出双翅,长出鳞片和茸毛,变成个可怕的模样。

“我这样……很恶心吧。”那晚,他自嘲地低笑,“不断地吃杀妖,吃妖,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不会。”阿星道。

厉泽抬眸望着她,烛火在他眼中轻轻晃着,显出他不安的心绪。

阿星道:“正统的修仙一途,何尝不是血雨腥风,物竞天择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的法则罢了,各有立场,不论对错。”

“公主……不会嫌弃我妖怪的模样吗?”

“当然不会,别想太多。”

听到此言,厉泽低下头,紧绷的身体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浮仙山顶,忽然起了风,原先还万里无云的天空,转瞬之间就乌云密布了起来。

风越来越大,呼啸着,吹散了山间云雾。

而天上的乌云却愈发积聚,仿佛一块巨大的黑石,即将从天空猛地压下来。

灵悬宫众人纷纷跑出来看这异常天色,见到那厚厚的乌云中游走的金色闪电时,不由又连连惊呼起来。

“是天雷!”

“不知道哪位师叔突破了,竟然引来了这么大的天雷!”

“我看那方向,好像是沈师兄闭关的密室。”

“沈师兄?”有人惊呼,“沈师兄不是前些年才突破的境界吗?这才多久啊!”

“沈师兄何止是天才,简直就是妖孽!”

“……看来我等这辈子都比不上了!”

小秘境中,正闭目养神的崇河缓缓睁开眼,抬手一拂,眼前便出现了一道水幕,映出浮仙山顶此刻乌云翻涌、金蟒游走的震撼景象。

“渡雷劫?”崇河皱了皱眉。

虽然沈寄向他坦白了享香火一事,但他仍未料到,沈寄的修为竟然突破的这么快。

如此妖孽的天赋……真是世所罕见。

“可惜了。”崇河重新闭上眼,低声说了句。

这场雷劫足足持续了两日才消散,乌云散去,阳光洒落,将山顶镀了金,天地重新恢复清明。

那雷劫中心的地界,被轰地一片狼藉,山石崩裂,森林折断,一片枯焦之色。

山顶上,沈寄临风而立,风将他的长发与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眉心的银色印记愈发璀璨,为他罩了一层银色光芒,衬得他整个人如同谪仙下凡。

待眉心印记渐渐消隐,他才睁开眼,气息强大而内敛,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他遥遥望着山间云雾,轻声:“是时候再开一次鬼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