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悬宫坐落在三国交界处的浮仙山上,因为每隔百年才会于凡人之间遴选弟子,所以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知道灵悬宫是否真的存在。

浮仙山主要山脉位于昭连,所以昭连一直将灵悬宫视为自己的地界,虽然灵悬宫未必知道或者在意。

但用来震慑其他小国则够用了。

花钟第一次走出云澜,离开花都的王庭,从云澜小公主变成了灵悬宫入门小师妹。

那时候她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真诚而美好的。

灵悬宫的天和云澜一样蓝,景色同云澜一样美,甚至白云不在头顶上,而是漂浮在半山腰,她走在山间,稍稍抬手就能摸到湿漉漉的雾气。

云澜百花盛放,灵悬宫比云澜更甚,那些花草都是花钟见也没见过的。

她实在很喜欢这里。

只是灵悬宫的弟子们平日不爱交谈,大家见面时除了修行就是练习术法,除此之外都是待在密室或者洞府。

这里一切都好,就是有些孤单。

直到那日,她在后山救了一个少年。

其实她当时看都没看清少年的模样,她只是路过附近时,听到了少年的求救声。

她什么都没想就跑了过去,正好瞧见一群少年围在树下,用难听的话攻击另一个少年。

他们把他吊在树上,嘲笑他的怯弱和愚笨。

少年垂着头,被特制的绳索捆绑住双手,白皙的手腕上一圈清晰可见的淤青。

他的头发也散乱了,同他华贵的裙摆一样垂坠着,看起来楚楚可怜。

彼时的花钟修为还很浅薄,在灵悬宫这样的地方,大抵做不了见义勇为的事,但她没想过这些,她只是冲了上去,充满正义地高声道:“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那群少年注意到她,不知怎么,放缓了语气。

“小师妹,劝你别多管闲事,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他惹了我们,我们自然要让他吃点苦头。”

“他怎么惹了你们?我看你们个个完好无损,凶神恶煞的,再看看他,分明就是你们在欺负人嘛。”

“这件事我们没必要向你解释,看你是个师妹的份上,我们也不为难你,你趁早走,当作没看见。”

“绝无可能!我在云澜时就见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既然我见到了,那我就要管,你们如果不放人,那我就告诉师姐师兄他们,说你们私下欺负小师弟。”花钟抬手一挥,一道激荡的灵力将周围的雾气扑散。

“你……”少年们似乎很忌惮,忽然山间响起了两声钟声,钟声浑厚悠长,回荡在云雾间。

一少年拉着为首的少年道:“算了,仙课时间到了,我们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迟到了要被处罚的。”

那为首的少年道:“哼,好男不跟女斗,我们走!”

花钟怒气冲冲地瞪着,看他们驾驭着不熟练的御剑术离开,还不服气地喊了声:“胆小鬼!”

她收回视线,看了眼仍吊在树上的少年,忙爬上树费力将绑住少年的绳子解开。

少年似乎没有力气,直直跌坐在地上,低哼了两声。

“你没事吧?”花钟在树上掩了掩嘴,抱歉地惊呼了下,跳了下来,“摔得疼吗?”

少年摇了摇头,没说话。

花钟问:“你怎么不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了会,抬起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轻声道:“沈寄。”

花钟看呆了片刻,然后直接地笑了出来。

“哇,你长得可真好看啊。”

少年似受惊般,又垂下眸子,小声说了句“谢谢”。

花钟蹲在他面前,歪着头去看他的脸,笑道:“哪个沈,哪个寄啊?”

沈寄皱了皱眉,轻轻伸出手,在自己手上写了个沈字,刚要写第二个字时,花钟却将手伸到他面前:“在我手上写吧。”

沈寄迟疑了下,点了下头。

用一只手指一笔一划地在花钟的手心划动着。

花钟曲了曲手掌,笑起来:“在手心写字好痒欸。”

沈寄一怔,收回手,轻声说:“冒犯了。”

“你说话可真有礼貌,不过,他们为什么欺负你呢?”

“他们……认为我修习术法很笨,师兄将我们分成一组比试,我与他们是一组,只是我学艺不精,拖了他们的后腿。”

“原来是这样,这有什么?比试有输有赢是很正常的事嘛。”

“输了的要打扫山上的台阶,他们都是贵族弟子,怎么会做这种丢面子的事?”沈寄摇头,“也怪我自己。”

“不就是打扫台阶嘛,虽然我没被罚过,但是这有什么好丢面子的?他们是贵族子弟,你难道不是吗?”

“我……”

“你来自哪个国家?昭连?还是归离?”花钟托着腮,有些不好意思,“我就知道这两个,说错了你别怪我。”

沈寄道:“我是昭连国的太子。”

“啊,原来你是昭连国的,我虽然不怎么了解你们昭连,但我知道你们昭连是很强大的国家啊,好像还跟我们云澜是连着的,他们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反抗呢?”花钟说,“你可以找你们昭连来的其他人撑腰嘛,昭连肯定不止你一个人在这里吧。”

沈寄低笑了声:“在灵悬宫,俗世的背景就不重要了,除非学成走出去,或者被废掉修为逐出去。”

花钟偏头望着他,听他说着话,忽然伸手拂去他嘴角未擦的血迹。

沈寄怔住,呆呆地望着她。

花钟收回手,弯着眼笑:“你刚刚笑了一下,实在很好看。”

“你……”沈寄耳朵不自然地红了,移开视线,“你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哦,碰你是吧?这有什么关系?你不喜欢吗?你不喜欢我就跟你道歉。”

“不,不用道歉……”

花钟道:“在我们云澜,人人关系都很好的,不过我听说过,其他国家都有自己的规矩,我也尊重你嘛。”

“我……”沈寄犹豫着。

花钟没等他说完,又忍不住碰了碰他的耳朵,“你怎么了?耳朵好红。”

“你……”沈寄下意识起身,却因伤重有些站不稳而踉跄了下,花钟忙抓住他手。

“小心。”她说。

沈寄慌乱了下,抽回手。

“我没事。”

花钟收回手,后退了一步,笑吟吟:“好嘛,我离你远一点。”

沈寄转身看着她,歉疚道:“抱歉要连累你受罚了。”

“啊?受罚?”

“仙课时辰已到,我们都错过了。”

“啊!对噢!”花钟后知后觉,纠结,“那现在还来得及吗?”

沈寄眼里有浅浅笑意:“恐怕来不及了。”

花钟望着他的眼睛,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你的眼睛真好看,不过,为什么是琥珀色的呢?”

“天生如此。”

“那上天待你可真偏心啊。”

这是花钟第一次见到沈寄,她那时单纯,只凭着喜好做事,偏偏沈寄就长在她的喜好上。

山间起了风,卷着落花于天地间拂过。

花钟摊开手,一朵残花恰好落在她手心。

她开心地将花递到沈寄面前:“送你花,我们做个朋友吧,我在这里还没有朋友呢。”这是云澜的习俗,很多情意都是用花来表达。

沈寄低头去看那朵花,沉默了半晌,轻轻拈在指间,放在自己手心。

“好。”他道。

“真好,那以后我罩着你,他们要是再欺负你,我就给你撑腰,我别的事不太行,修习术法还是不错的,他们都打不过我的。”花钟自信道。

“那我日后须向你多多请教才是。”

“好说好说。”

花钟摆了摆手,飘逸的裙摆与长发在风中翻飞。

在灵悬宫的日子,漫长且枯燥。

似乎这里的人都为了修仙而修仙。

教习术法的师兄告诉花钟,修仙者斩断欲念是常有的事,有时候,没了欲念才能减少牵挂,才能更加心无旁骛地修炼。

花钟问:“那修炼是为了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得道成仙。”

“那得道成仙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师兄没有即刻回答,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花钟,才说:“得道成仙,能与天地同寿,届时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了,天地万物都不能阻你,这还不是意义吗?”

花钟摇头:“可是,在修炼过程中,我们已经把欲念和牵挂斩断了,那不就没什么想干的了吗?”毕竟,她喜欢吃,喜欢玩,喜欢交朋友,这些在师兄看来都是没有意义的欲念。

她偶尔想家露出的思念之情,也被师兄认为是没有意义的牵挂。

可这些才是她最想干的事。

师兄挥挥手,赶走她:“自己回去好好想想,不要拿这些无聊的问题来浪费我的时间。”

于是,在后山一处她与沈寄常去练习术法的山谷中,她忍不住问他:“沈寄,你有什么牵挂的事吗?”

沈寄将灵力纳回体内,起身望着她。

花钟坐在树枝上,晃着双腿。

“我都不知道我修炼是为了什么,每天修炼也没什么动力,好想回云澜,回花都,这里风景再好,却好像没有颜色一样。”

“我没什么牵挂。”沈寄说。

“怎么会呢?”花钟不明白,“你不想念你的家人吗?”

彼时沈寄回答:“沈寄,乃是寄人篱下的寄。”

“什么?”花钟听清了,但没明白。

沈寄说:“没什么。”

花钟没再问,她的思绪又转移到其他问题上去了。

后来她才想起,沈寄既是昭连太子,又何来寄人篱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