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大门,也没听到一句挽留,轩辕策默默抬头望天,莫名就悲从中来。

“嘶。”他疼得倒吸了口凉气,摸到后脑勺肿起的包,反而轻笑出声。

“阿洛啊阿洛,你当真是一点没变。”

自言自语罢他将马绳解开正准备翻身上马,眼角余光瞥到站在一旁巷子口的一个熟悉背影。

正是刚刚从里面出来的中年男子,但那份熟悉并非因为方才匆匆见到的那一眼。

轩辕策总觉得这个背影他之前就在哪里见过,可脑袋嗡嗡的一时又想不起来。

那人面朝巷子背对着大路,身子一抖一抖的。

轩辕策牵马走过去,伸手想去拍他的肩让他转过头来好看看正面。

不想中年男子突然“呕……”一声狂吐了起来。

四周霎时被一股难以言说的酸臭味充斥。

轩辕策拧了拧眉,嫌弃的皱起鼻子,收回手翻身上马,一踢马腹让马儿带他离开了这个臭烘烘的地方。

哒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远,确定人走了,一道怒喝从巷子里响起。

“吴正德!”

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轩辕祁身边的大太监吴正德,吴公公。

轩辕祁看着自己身上沾到的污秽物。

一坨坨还没嚼烂的面条,气的想杀人。

吴公公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道:“陛,陛陛陛下,老奴以后怕是不能再伺候你了。”

他正正跪在他吐出来的东西上面,轩辕祁被恶心得不行,往后退了一大步,一边解自己的衣服一边道:“你也知道你该死。”

“不,不是,就算陛下不杀老奴,老奴也命不久矣了,因为老奴可能中毒了。”

想他堂堂大内总管,国君身边的红人,竟然被几碗小小的面条毒死,想想就够憋屈的,他的银子还没花完呢……

越想越难受,吴公公嚎一声大哭起来:“陛下,老奴舍不得你啊,可是老奴也没有办法,谁能想到这家人这么狠心,一出手就要人命……”

轩辕祁解衣服的动作一顿。

“老奴这辈子能有幸伺候在陛下身边,也没有什么憾事了,就是有点放心不下陛下。”

没想到这老货这么衷心,轩辕祁的怒气消了大半。

吴公公抹了一把泪继续哭道:“陛下不是说想在宫里修建一栋阁楼吗?站在上面就可以俯瞰你的子民,可惜陛下不忍劳民伤财这阁楼便一直没能建起来,陛下画的草图老奴都瞧见了……呕……老奴也没什么能为陛下做的,不过老奴存了点小钱……”

“等老奴去了,陛下就拿着那些钱把阁楼建起来吧,以后陛下看到阁楼,也能想起老奴来。”

轩辕祁眯了眯眼,将外衣脱下随手丢置一旁:“朕要建的阁楼可需要不少银钱。”

“陛下不用担心,老奴有,都藏在老奴床底下呢,呜呜呜……”

“哎哟,老奴的肚子好疼,一定是毒药发作了。”吴公公捂着肚子呼痛。

轩辕祁蹙眉:“不是让你进去打探一下老二的外室究竟是何人吗?你怎会中毒?”

原本他是派了魍魉卫来的,可魍魉卫还没靠近这小宅院就察觉到里面有两道熟悉的气息。

能让魍魉卫熟悉的除了同为魍魉卫的还能是谁。

轩辕策一共就三个魍魉卫,一下子派出去两个,轩辕祁哪里还坐得住,立马带着吴公公微服出了宫。

“打探?对,老奴是进去打探的……哎哟,他们非得请老奴吃面,这面就是那妇人煮的啊……”那面一入口,简直要人命,他哪还能记住旁的?

轩辕祁黑脸,这老货有用的东西没问到,反而差点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不过无冤无仇的,他倒不觉得对方会好端端下毒害人。

他抬起手正准备唤人。

“咦,你在这呢。”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轩辕祁收回手,看着突然出现的少女,愣了一下。

作为帝王,他后宫佳丽不说三千,环肥燕瘦也都占尽了。

更何论以前世家为了让他彻底沉迷美色,往宫里送的女子哪个不是倾城之姿?

他自认已经看尽了天下美人,然少女的出现还是让他惊艳了一把。

只见少女穿着一身杏色衣裙,眉心一朵花钿,五官精致,肤如凝脂,虽梳着妇人髻,却一脸稚嫩,宛若一个误入凡间的仙子。

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就有如此容貌,难以想象以后又该会是何等绝色。

不过轩辕祁并非一个贪图美色之人,之所以愣神是因为眼前少女眉眼间的熟悉感。

见有人盯着自己瞧,少女也不甘似弱的盯回去,眉眼相似的两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互盯了半晌。

吴公公不甘寂寞的站起身挡在两人中间。

“你,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你休想再害我家陛……”

腿脖子被踢了一下,他忙转口:“休想再害我家老爷。”

“你不是说你钱袋丢了,这是你老爷,那他岂不是也没吃饭?”沈易佳好心的问。

瞥到他身上的污秽物,嫌弃的皱了皱鼻子。

轩辕祁恍然,难怪觉得眼前少女的眉眼有些熟悉,原是像了老二。

轩辕叶肖母,身上完全看不到轩辕策的影子。

沈易佳则是七分肖母,三分像爹,看着面前的少女,轩辕祁心里莫名有点复杂。

吴公公眉心一跳:“吃,吃了。我怎么可能会让我家老爷饿着。”

我滴个乖乖,这人不会是想请陛下吃面,顺道把陛下也毒死吧。

恶毒,太恶毒了。

沈易佳哦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喏,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

吴公公:完了完了,这是看他还没死透要直接给他毒药了不成?

轩辕祁轻咳一声:“这是何物?”

沈易佳眨了眨眼,指着吴公公问:“他现在是不是腹痛难忍,恶心想吐?”

吴公公点头,果然是下毒了,不然怎么可能这么清楚他的症状。

“那就对了,把这个吃了就没事了。”沈易佳将纸包又往前递了递,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替她娘解释一下:“你放心,我娘做的东西虽然难吃了点,但绝对吃不死人的。”

她和美人相公不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看到这人的惨样,她总算明白为何每次她说要进厨房,家里不论大的小的都会变脸色了。

难吃了点?没有毒?吃不死人?吴公公表示不信。

沈易佳看他不接,收回手无所谓道:“你不吃药也行,反正也就多难受几天的事。”

要不是看在这人帮她和美人相公挡了一劫的份上,她才不会巴巴出来送药呢。

听到要难受好几天,吴公公想也不想就将纸包抢了过去。

“这,这当真能治好我?”他再次确认。

沈易佳一脸认真的点头。

吴公公偷偷看了轩辕祁一眼,见他没有反对,打开纸包,里面包着一个黑漆漆的药丸。

沈易佳用眼神示意他快吃。

吴公公咽了咽口水,正犹豫不决,腹部又传来一阵剧痛,这下也顾不得旁的,直接将药丸塞进了口中,囫囵咽下。

“这也没什么感觉啊。”

“药效哪有这么快?至少也得一炷香时间吧。”沈易佳翻了个白眼,想了想道:“趁这个时间空隙,你们跟我来。”

她说着小心翼翼绕过那堆污秽物,带头往巷子里去。

轩辕祁点了点头,跟上沈易佳的步子。

吴公公走了两步,瞥到身上的污秽,忍着又想吐的冲动将外衣脱了,小跑着跟上。

“就是这里了。”

她将人带到一座宅子的后门,隐隐还能听到有不少人说话的声音。

门虚掩着,沈易佳推开门,率先走进去,这是个小院子,跟他们租的宅子后院格局是一样的。

她随手指着一处道:“那里是茅房,你快进去蹲……”

话没说完,吴公公突然捂着肚子呼痛出声:“哎哟,你给老……老夫吃的到底是什么,老夫怎么觉得更痛了……”

“巴豆粉啊。”沈易佳一脸无害,对上吴公公想吃人的眼神,她解释道:“你难受是因为吃了我娘煮的面,拉干净就好了啊,刚好巴豆有腹泻的功效。”

“你你你……”吴公公指着她说不出话。

察觉到什么,他脸色一变,捂着尻(kao,一声,屁股的意思)就往沈易佳指的方向跑去。

沈易佳啧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方才就让你先进去蹲着了,非是不听。”

“呵。”轩辕祁没忍住轻笑出声。

沈易佳古怪的看他。

自从重掌朝政,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这样直勾勾盯着自己瞧了,偏这丫头半个时辰内就盯了两次。

轩辕祁发现自己竟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

他忽略心中怪异,刚想说点什么。

咚~一声,前方传来铜锣声,紧接着响起热烈的喝彩。

他问:“这里是何处?”

沈易佳摸了摸下巴,不太确定道:“应当是个诗社吧。”

之前三万提了一嘴,她记下来了。

从侧门出去往左拐走一里。

因为进的是后门,所以其实没有一里的距离。

轩辕祁黑脸:感情你根本不清楚这里是哪里就敢带他们来“借”茅厕?

这丫头是怎么活到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的?

沈易佳:姐靠的是拳头!

不过事实证明她没走错。

从后院出去,是一座两层阁楼,大堂中间搭了个台子,上面站着一个胡须发白的老头正在侃侃而谈。

沈易佳听了一耳朵也没听懂,自顾在角落的一张空桌前坐下。

轩辕祁:……

人来人往的,一个个又争的面红耳赤,也没人注意到突然来了两个陌生面孔。

老头终于之乎者也完了,拿起啰锤又敲了一下锣鼓。

咚~大厅霎时安静了下来,两个满是书卷气的男子走上台。

互相行了个礼。

沈易佳眼睛一亮,这是要打起来了?

刚这样想罢,就见老头后退了两步,他拍了拍手,一副长联至二楼处倾斜而下。

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鱼乐之辩”。

紧接着两个男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之乎者也。

“原是辩论赛。”轩辕祁来了点兴趣。

沈易佳:就这?

见她一直盯着台上看,轩辕祁问:“你读过书?”

沈易佳得意的抬了抬下巴,一脸你这不是废话吗。

轩辕祁:不气不气。

他是帝王!

他心胸宽广!

他肚里能撑船!

自我开解完,他继续问:“都读过什么书?”

“唔……”沈易佳想了想:“《富家小姐和落魄书生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夫人她身娇体软易推倒》;”

“《大佬的小娇妻》;”

“《高门艳事》;”

“《病弱世子的小福妻又甜又飒》,我跟你讲,这个超好看。”

……

她越说越来劲,全然没注意到她每说一个书名,轩辕祁就黑一点的脸色。

“胡闹,一个姑娘家怎能看如此不正经的书,你父……父亲也不知道管管你。”轩辕祁自己都没发现,他不自觉就用上了长辈教训晚辈的语气。

沈易佳一愣,嘴一瞥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她这模样莫名让轩辕祁想起他初登基时。

轩辕策被那些世家的少爷们欺负了跑回宫,就是用这个表情看他的。

那会他当真是恨及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在被人欺负中一点点长大……

他下意识放缓了语气:“我……我没凶你,我的意思是那些个杂书不适合姑娘家看,你可以看点别的,比如诗词歌赋……”

戏精佳吸了吸鼻子,幽怨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轩辕祁:“??”

“我亲生父亲是个大渣男,我还在我娘肚子里时他就把我们母女俩抛弃了,我娘为了躲避追杀,只能把我送走,我运气也不好,唯一待我好的养母走了后……”

沈易佳说得真情实切,可劲的把原主的遭遇往惨了说。

什么睡柴房,吃残羹剩饭,轻则罚跪,动则打骂,总之怎么惨怎么来。

把自认为心硬如石的轩辕祁说得都差点落下泪。

他们轩辕家的人,竟被人虐待至此,那家人着实该死。

四周不知何时静了下来,一个个也不听台上的之乎者也了,纷纷竖起耳朵听沈易佳讲故事。

“我不服输,我想读书习字。”沈易佳声音突然变得高亢。

听的人心也跟着提起。

“可是我没钱……”沈易佳叹气:“于是我每天一有空就偷偷躲到书院墙角偷听。”

众人:这书院规模应当不大,否则怎可能让一个小丫头混进去。

“慢慢的我认识了几个字,我又开始偷偷去书肆看书。”

众人:世间还有你偷偷去不了的地方吗?

“不成想那根本不是一家正经书肆,里面都是些不正经的书,等我长大明白这点时已经来不及了,那些书早已刻入了我的脑子里……”

她顿了下,痛心疾首的继续道:“你以为我不想看诗词歌赋?不想学琴棋书画?可这些哪个不需要银钱?”

“好可怜,呜呜呜……”某个心软的书生哭了出来。

沈易佳抹了一把泪,一拍桌子:“所以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一起帮我圆了儿时的这个梦想如何?”

轩辕祁:……

众人:嘁,原来是个说书的。

“这不是在这捣乱吗?”

“就是,吴兄,严兄,你们两个继续。”有人提醒台上的两个参赛者。

“我又没让你们听。”沈易佳翻了个白眼,自顾倒了杯白开水一饮而尽。

说这么多,渴死她了。

注意到轩辕祁一言难尽的表情,她问:“你也渴了?”

不等对方回答,她将水壶往他面前一推:“自己倒。”

轩辕祁:……

“你那个随从怎么还没好,不会是掉进茅坑里了吧?”

要不是得确认对方没事,她早走了。

她话刚落下,空气中飘来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大堂。

“这是谁把茅房炸了不成?”有人问。

“老爷。”一道幽幽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两人同时扭头,又同时掩鼻,后退,露出同款嫌弃的表情。

神一般同步。

这简直就是行走的茅坑。

吴公公两腿颤颤的朝两人靠近,苦着脸道:“老,老奴好了,咱们走吧。”

沈易佳往后跳了一大步:“既然没事了,那我回家吃饭了,告……”辞。

话没说完,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就是他,他从茅房出来就变成这样了。”

“岂有此理。”站台台上的老头气得面红耳赤,指着吴公公骂:“圣贤之地,怎可如此,如此……简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沈易佳懵,下意识反驳:“他做什么了?不就蹲坑蹲得久了点,臭了点吗?你们平日里难道不拉屎放屁?”

她不说还好,一说整个大堂直接炸了,纷纷嚷嚷着他们就是来捣乱的,要把他们抓起来严惩如何如何。

看着涌过来朝他们伸出魔爪的人,沈易佳一惊,抓起面前的桌子朝人群丢去。

人群被吓得散开,空出一条道。

沈易佳伸手去抓吴公公,想到他那么臭手一个拐弯抓住了轩辕祁。

“还愣着干什么,跑啊。”她朝吴公公吼完,拉着人头也不回的跑了。

独留下瞬间被人团团围住的吴公公绝望的看着自己的主子消失在视线中。

呜呜呜,他也想跑啊,可是他腿软!

(这是五千字章,相当于平时的两章半,不是贵了不是贵了,重要的事说三遍,晚上还有两章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