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行了行了，哥，你别喝了！”

暗夜酒吧里，宋晓一把夺过顾流手里的酒瓶，白色的酒液在碰撞间漏洒在了桌面上，倾时一股浓烈的酒味便四散而开。

顾流脱掉外套，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领带凌乱地耷拉在胸前，衣领半翻着，上面显出一片片暗色的酒渍。

平日里不管在镜头前还是镜头外都永远一丝不苟，完美得几乎不真实的男人，此时通身狼狈，喝得醉醺醺的，不依不挠地要去抢夺那个酒瓶。

宋晓哪还敢让他再喝，连忙把他制住，有些大声地呵斥道，“哥！你真的不能再喝了！再喝你就得进医院了！”

气氛短暂地凝固了一瞬，随即，顾流突然发作起来。

他猛地从沙发上翻坐起来，一双猩红的眼睛瞪着宋晓，“还给我！”

宋晓从认识顾流起，就只见过他凡事都稳重又胜券在握的模样，眼下一见他这副有些骇人的样子，心里骤然一紧，脱口而出一句，“哥，你要是想嫂子了，就去跟她道个歉吧！”

话音一落，顾流再次安静了。

他在黑暗中沉默了许久，随之重重地将身子摔进沙发里。

“我不知道……”久久后，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宋晓一愣。

“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并不是真的懂她……她说要分手，我以为她只是在闹，只是觉得我冷落了她，只是觉得她怕我会越走越远……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她可能是真的对我们的爱情失望了。”

黑暗中，顾流的五官一片模糊，可宋晓却总觉得仿佛看到了他脸上那副颓然的表情，甚至隐约听到那几句话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和她在一起太久了，我从没想过会有一天要和她分开，我以为，不管我们发生什么事，我们彼此都会心意相通的。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已经不懂她很久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在她心里，究竟还对我有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

宋晓听着男人的低语，默默将手中的酒瓶放了下来。

说实话，他没想过，顾流会用情这么深。

他们认识也有好几年，可顾流这个人从来将自己的亲人朋友遮掩得很好，连对他都不曾全然袒露。

要知道，娱乐圈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但凡走进这个圈子，就意味着，你的所有，亲人朋友，爱人孩子，一切的一切，都将暴露在日光之下。

顾流能做到这个地步，并且整整隐瞒了十年，已经不能简单用困难来形容了。

顾流入行很早，还在电影学院时，就已经通过电视剧出道，从此后更是一路走红，粉丝数目一度达到了空前绝后的程度。火爆的人气之后，便是永远的弊端――私生、人肉、网暴，难以想象的压力一夕间种种落到了他的肩上。

宋晓实在见过太多从顶端跌落神坛的人，难以企及的追捧与名利，人人向往，可随之而来的身不由己却并非人人都能承受。

他才认识顾流那年，顾流正处于事业的转型期，顶流、小生，诸如此类的名号让他在娱乐圈无往不利，可同时也意味着有关于他本身的掣肘达到了最大化。

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在偶然回首间看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不管做什么，都会有闪光灯如影随形。

甚至他的一字一句，都将被无数人拆解拼凑，力图从中找寻到些许端倪。

那段时期，宋晓明显能从顾流身上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疲惫感，这种感觉他曾在无数人身上见过，因此他一度以为，顾流或许会在不久后一蹶不振。

可是他竟然挺了过来，并且还成功地转了型。

他第一个权威性的大奖便是那一年拿到的。

金橄榄奖的最佳男配。

顾流在那部获奖影片中，本色出演一个身处顶峰四处无依的顶流男二。

也正是从那部文艺电影开始，顾流正式步入了电影圈，并且逐步踏上了另一条更加沉稳并且含金量更高的路。

这个人似乎是天生就该吃这碗饭，从前他走流量这条路，就顺风顺水，成了顶流，后来安安心心做演员，没多久，顾流人生中的第三部电影，便又为他捧回一座影帝的奖杯。

到今天为止，他的名字俨然成了圈里众多生花的一座标杆。许多人妄图模仿他的路子，却都半路夭折，因为这条路有多难，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宋晓想，会不会是因为顾流的事业实在太过一帆风顺，人生才给他的爱情加以诸多坎坷？

他看着顾流的身影，幽幽叹口气，说，“顾流哥，你有没有想过，你越来越看不懂嫂子在想什么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你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问过她的感受了？”

闻言，黑暗中，顾流的影子一僵。

宋晓继续说，“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一直有句话想跟你说来着。”

“其实以前你跟我说起嫂子的存在，我总觉得你只是玩玩儿而已。”

“你也知道，我天生就爱玩儿，从小就被我爹领着见过特别多圈里的腤臢事儿，别说我不信你会一心一意对一个人，你去问问圈里其他人，有人会信吗？”

“这圈子里，哪个不是左拥右抱，彩旗飘飘，只要你情我愿，今天她跟你上床，明天我也能跟她上床。更何况，你身上那些绯闻，个个都传得跟千真万确的似的……”

“我虽然不懂女人是怎么想的，可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我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女人，她要是天天在外面跟男人暧昧不清，别说多少个了，就是一个，我都忍不了。你说呢？”顾流没说话。

他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如果哪天看到苏南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啪”，黑暗中，骤然响起的破碎声吓了宋晓一跳。

他倏地转过头去，借着昏昏的灯光，他看见，顾流手指间一滩发黯的液体顺着手指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

他脸色一变，冲过去抓住顾流的手腕，“哥！你的手怎么了……”

顾流的手掌一松，露出一掌心晶亮带血的玻璃碎片。

他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叫人，而顾流却在此时猝不及防将手狠狠拽了出去。

宋晓一愣，“哥……”

顾流不理会他，不知怎么了，急匆匆地抓了外套，扭身便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顾流哥，你要去干什么？！”

“苏南。我要去见苏南……”

苏南今晚睡得很早，只是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却始终没有睡意。

身体里像有一股火似的，四处乱窜，烧得她坐卧不宁，却又无处疏解。

一小时后，她披了件针织外套坐起来，拿出体温计量了量体温――℃，没发烧。

可还是难受。

苏南灌了两杯凉水下肚，又在房间里四处走了走，最后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紧闭的窗户，倾时，寒风夹带着一丝丝细雪刮了进来，雪粒一触到她的脸颊便化成了水渍，沾在她的脸上，传来一丝丝的凉意，让她心头的躁意总算消退大半。

已经是半夜了，小区里四处寂静，只能听到寒风呼啸的声音，夜很深，不远处的林子里昏昏沉沉，连树影都看不太清，近处亮着几盏路灯，有一盏灯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的，却看不太清。

苏南在窗边站了几分钟，最后才又将窗户关上。

关了灯，重新躺上了床。

依旧没有睡意。

于是苏南开始背起台词。

下午叶笙给了她一个剧本，是去年她拍的一部甜宠偶像剧，她那时演的女二号。

这类剧无脑不擦边，播出时限本不会太长，可谁知临要播出，饰演女主角的演员却突然传出吸"毒丑闻，从此后这部剧便一压再压，播出无期。

原以为这剧近几年都不可能面世，却没想到制片方会突然找到苏南请她补拍一部分戏份。

补拍的剧情已经经过大改，原来的女主角将被换脸剪成女二号，而苏南的角色却会变成女一号，情节也由原来的富家子与灰姑娘的爱情故事变成了富家子抛弃青梅竹马后幡然醒悟并追妻火葬场的故事。

这个剧本俗套归俗套，却正好迎合了时下追剧党的口味，而且在此时对于人气不高不低的苏南而言，其实是个固粉吸粉的最好选择。

因而并没多想，苏南和叶笙一致同意了。

傍晚，最新版的剧本就送到了苏南手中。

因为是将原本的剧情掐头去尾改编的剧本，故而苏南的戏份不少，台词也更是不少。

苏南默默在脑海中回想着自己睡前看过的那一段台词，可背着背着，思绪却又渐渐飘远。

一小时前，手机里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我在你家楼下，我想见你。】

即使这个号码陌生又莫名其妙，可苏南还是知道了那是谁。

可她不想见他。

不管从哪个方面而言，她都认为他们已经彻底结束了。这种缠绵不休的纠缠只会让她觉得恼火。

想着想着。

手机再次叮咚一声。

苏南拿起来一看。

――【苏南，我看到你了。我知道你还没睡，求求你开门好不好，我只是想见见你。】

苏南眼神一凝，还没等多想，随即，客厅里便突然响起一阵短促的门铃声。

有人在门外小声叫了句，“苏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