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纤瘦的女孩夹着设备和大大的帆布包闪进了新闻部的办公室。

她戴了顶灰色的棒球帽,看不太清容貌,只露出了一个小巧秀气的下巴,散落的几缕头发随着脚步一颠一颠地荡在耳边。

荀烟摘下帽子,把手头的设备放好,从帆布包里摸出两个包子,因为路上耽搁太久包子已经有些发硬了。她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细长的手指在塑料袋上打了个结,利落地把剩下的食物扔进了垃圾桶。

在这座老旧的北方小城,八层高的雾江电视台居然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层建筑。

荀烟坐在靠窗的工位上,玻璃窗上映出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看不出神色的脸。

眼睛是大而圆润的,但是始终笼罩着一层雾气,浅色的瞳仁里有着细碎的光。

上大学时,很多同学都质疑过她本地人的身份,因为她有着与北方女生完全不一样的苍白瘦弱。

荀烟向窗外看去,楼下出现了几个花花绿绿的小点,那是今天来雾江电视台实习的大四学生。

今天有好几个新闻要跑,同事们都出去了,理所当然地这批人就由她接待。

荀烟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作为新闻工作者,其实与人打交道是必修之课。

她可以辗转在各个活动会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地与人交流、攀谈,获取有用的信息,留下可能有潜在线索的中间人的联系方式,只是她仍然讨厌认识新的人。

认识新的人意味着什么呢?

重复已经说过千百次的故事,留下一个说了千百次的名字。或真诚,或虚伪,总得编出许许多多的话来应付别人或是好奇或是疑惑的问话。

即使是面对着这群相对比较单纯的大学生,她也感到厌烦。

荀烟想起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那句话“大学生就是清澈的眼眸中透露出愚蠢”,在心里默念,希望这不是一批太麻烦的小孩。

作为新闻学院的学生,在大四下学期经由任课老师介绍去当地的电视台实习其实是雾江大学传统。

更何况听老师说过,现任雾江电视台的新闻部骨干是他们的学姐。所以这批学生在紧张之余又隐隐有些期待。

领头的女生叫韩莎莎,她在大学期间一直担任团委,其余几个同学都对她很信任,纷纷撺掇她去对接。

看着从电梯里走出来的那个身影,韩莎莎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姐姐很漂亮。

她有着一张很小巧的脸,眼眸是浅色的,鼻子也很高,只是嘴巴始终紧紧地抿着,显得神情有些严肃。

那件黑色v领衬衫的袖子被她随意地挽了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配了一双同色系的帆布鞋。

她胸前的工牌晃着,上面写着:雾江电视台新闻部 记者 荀烟 。

韩莎莎知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她鼓起勇气,咧出一个甜甜的笑:“您好,我们是雾江大学新闻学院的学生,想要大四下学期在这里实习,这是我们的介绍信。”

荀烟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女孩手中接过了几封信件。

或许是看出了站在韩莎莎后面的几个小孩都有些紧张,她不得不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好的。我知道了,负责你们实习这块的蔡主任上午有事出去了,但他已经告诉了我这件事,你们不要紧张。我先领你们上去登记一下信息,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们电视台的情况,具体的人员分配的部门呢,要等他回来以后才能决定。”

老旧的电梯一下承载这么多人上升实在有些吃力。荀烟背对着这群学生,面无表情地用余光看着跳动的数字。

身后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讨论声传进了她的耳朵。

这是不是就是老刘总爱举例子的那个学姐啊?

“是吧?可是有点不太像,我记得展板上的那个学姐看起来挺和善的,这个姐姐好严肃啊。韩莎莎,你说呢?”

“你们小点声吧,我也不知道啊,我看那个工牌上写的是啊,可我没敢仔细看。 ”

“叮”的一声电梯门终于颤颤巍巍地开了,也终止了这群学生的讨论。

荀烟转过身,露出了一个职业性的假笑,“等下我会给你们几个一个临时工牌,你们填一下自己的姓名,参观的时候排成小队进去,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但要注意秩序,不要影响别人的工作。”

她顿了顿又说:“或者有想去新闻部的呢,可以先过去,那边没有人,你们可以先找座位坐一下,我等下就回来。”

荀烟这么说是因为新闻部是一个电视台最辛苦的部门。

和在机房剪辑,在演播室的播报的其他工作人员不同,他们这一批人是最不起眼的存在,唯一的出场机会可能只是新闻节目最底端的雾江电视台记者xx的字样。

但是抗洪救灾他们需要在现场,火灾爆炸他们需要在现场,医疗问题事故也需要他们现场报道,更不必说逢年过节和其他的一些重大活动。

作为女性,其实跑外景并没有什么优势,尤其是遇到一些需要争分夺秒的突发事件。

为了保证新闻的事件时效性,荀烟常常要身兼数职,不仅要自己要架机器拍摄画面,也要作为出镜记者采访路人,遇上一些羞于出镜的行人除了不停地赔笑脸请求,还会被人误解为别有所图。

在高考选专业时,母亲更偏向于荀烟选择就业多在室内中文专业。

可是荀烟不听,她那时说:“可是妈妈就是做新闻的,我觉得做新闻很厉害,可以帮助一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可以让他们的声音被听见。即使没办法解决,也能够让大家知道世上有这样一群人存在,不是所有人都过着电视里播放的歌舞升平的日子,我觉得这样很有意义。”

转眼间已经过去六年了,荀烟早已忘记了自己到底为什么会选择这份工作。

她能做的只是每日听从领导的指示,奔波于各个会场,拍摄一些他们需要的画面,写一些光大伟正的新闻稿。

每到深夜,她总会做一个重复的梦。雨夜里被暴雨冲刷的血迹,太平间里母亲那张苍白的脸,还有路灯下那个不断变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