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小厨房里看了看,没什么东西,就煮了一碗白水面条,吃了几口,什么味儿都没有,停下筷子看了一会儿,算了,吃了吧,倒了浪费。

屋里不但安静,还格外冷,一看煤球炉子,一点儿火星没有,灭了。

平时他中午都用煤球炉做顿饭,再加上一块煤球,正好能撑到青叶下班,今天只顾着帮青叶检查行李就给忘了。

祝良只好又带着作文本回办公室,同事们见他又纳闷了:“祝老师,怎么回来了?”

“家里炉子灭了,冷,这儿还暖和点儿。”祝良说。

借过他行李包的廖刚知道青叶出差,就说:“祝老师,我看不是屋里冷,是嫂子没在家,你心冷。”

同事们就那祝良开起了玩笑,什么祝老师为爱妻学做饭啊,祝老师为青叶同学斥巨资买随身听啊,还有青叶同学等成望夫石啊,统统翻出来说了一遍。

祝良也不反驳,笑着听着批改他的作文。说吧,你们这群嘴碎的老师,我就是宠青叶,她就是对我好!

下班回家,真冷,睡吧,被窝也冷得让人一哆嗦。有什么办法?自己暖吧。

祝良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感情有点淡漠的人,就像以前上学时候老师说的:瞧人家祝良,就不容易情绪波动,考好了不喜形于色,考不好也不垂头丧气,就是这么平和沉稳。

现在他有点怀疑自己了。

青叶出差的这些天,他回到家都觉得有点儿提不起劲儿来。

他平日又不是那种爱热闹的人,不像有的老师,爱串门,爱拉家常,甚至组局打牌,祝良更喜欢自己带着干点事儿。

这会儿只好靠看书打发时间,写稿子没什么灵感,不能硬写。

祝良原本就有看书的习惯,但不属于书虫级别。现在他进阶了,成书虫了,办公室里好几本没有拆封的教辅书,他都给拆开看完了。

以前他对那些上课爱走神的学生采取的及时提醒的方案,现在他也会趁中午或者课间操时间,挨个喊到办公室来谈话。

搞得学生们也惊疑不定:祝老师是不是向那些老家伙们取经了?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星期天,自己一个人在学校里也没什么意思,骑自行车回家。

到家才发现家里翻天了——祝民晚上跑别的村里打麻将,被派出所给抓了。

素美挺着个大肚子哭,祝大妈自己哭着劝她,他爸跑到村长家看咋办。

祝良顾不上生气,安慰了家里这俩哭哭啼啼的人,也赶到村长家里去,村长说:“现在抓赌博厉害的很,不管你是打麻将的,还是看打麻将的都给抓走,要想放人,就得交钱。”

“那得交多少钱?”祝四德问,“会不会打他们?”

“五百,派出所的给我挂电话了,咱村就祝民一个。”村长很同情的说,“打倒是不会,那是警察啊,怎么会打。”

“打死他个鳖孙才好!”祝四德气得破口大骂,“抓了他们就该打一顿,往死里打,不疼他就记不住!”

祝良赶紧劝住他爸。他回来时候随身没带那么多钱,先回家拿了钱,和村长一块去派出所。

派出所倒是爽快,交罚款就放人。

祝民被关了一整夜,双眼通红的出来了,见到祝良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打麻将,我就是站后面看看。”

祝良想起家里的情景,心里很窝火,尽力克制着说:“先回家吧,妈和素美都在家哭得不成样子了。”

村长去乡政府开会,祝良用自行车载着祝民回家。

路上祝良没好气的说:“你都快当爹的人了,你就不能安安稳稳在家待会儿?”

“我也想在家待啊,但你看素美那个样子,谁待得下去?”

“素美怎么了?她一个孕妇,还能把你怎么样?”

“我以前就爱跑着玩,自从结婚之后,她这儿不让我去,那儿不让我去,我有事跟朋友喝几口酒,身上难受,她不说给我倒碗水,说句暖人心的话,就知道吊着一张黑脸朝我嗷嗷叫,人家邻居街坊都知道她爱吊脸子,骂我骂得跟孙子一样。我看见她就够了!”祝民振振有词。

祝良没想到祝民对素美意见这么大,登时火了,说:“她是你媳妇,你俩是两口子,看在她怀孩子的份儿上,别鸡蛋里挑骨头了!”

“哼,媳妇?当初我就不愿意,是咱爸咱妈要我娶她,”祝民耷拉着两条长腿坐在后座上,小孩儿一样说话都带了哭腔,“我说想娶隔壁村丽兰当媳妇,上学时候她也给我写过纸条说喜欢我,咱爸咱妈说她爸是个傻子,不能娶,万一以后生孩子傻。那孩子要是傻,又不要别人养,我养!再说,她家长辈傻,我俩又不傻,生孩子就一定会生个傻子?”

祝良还是第一次听说祝民还有这段往事,只知道前两年有一段回家,总是听妈骂祝民:人家给你提亲,你躲啥?你跑啥?你还真想一棵树上吊死?

事到如今,丽兰什么的都成了不能改变的过去,祝良也只能让他过好眼前的日子。不过语气缓和了不少。

“咱爸妈的担心也有道理啊,脑子上的问题有可能隔代遗传,下一代确实有不健康的可能,即使你能养,那孩子不受罪?除非你能打定主意不要孩子。素美眼看就要生了,你再想这些也没有意义,是不是?回去认个错,别让她再生气了。”

祝民没吭声。

到家果然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祝大妈心疼交那五百块钱,那可是两辆自行车啊,一大堆麦子啊,一大车苹果啊,快能买一台电视机了,人家去北京当保姆一月才70块钱啊,骂祝民自不用说。

祝四德操起棍子就要打祝民,嘴角都冒出白沫子来了:国家不打你,我来打!要不你打我吧?打吧,你来打你爹吧,怪我没下狠劲管你,才把你养成这样的败家子儿!

素美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哭着说着,一片混乱里,祝良劝了这个拉那个,闹了半天才平息下来。

祝民总算低了头,说:“我以后不出去玩了。”

从这天开始,祝良就每天放学都带着一摞作业匆匆赶回家,早上天黑着又赶回学校,怕家里乱起来,连个劝解的人都没有。

他还辗转从别人那儿借了副麻将来,拿给祝民说:“你想玩就在家玩吧。”

祝民头一偏,说不玩,在家玩没意思。

有天祝良晚上到家,看见祝民在他俩上学时候那堆旧书里扒拉,等祝民出门,祝良也去翻了几下,在一本语文书里发现一个纸条。

纸条很新,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看区号是北京,后面歪歪扭扭写着一个“耿”字。

他们隔壁村就姓耿,耿丽兰。

祝良把纸条拿了出来,看了一会儿,装进了自己口袋里。

天是越来越冷了,尤其是冬至之后,院里水缸里的水都冻成了一个冰坨。

“今天别再回来了啊,在学校住,看这天冷的,把人鼻子都快冻掉了,”祝大妈拿刀砍着水缸里的冰坨,一边交待祝良,“二民老实多了这几天,没喝酒,也没去打牌,你就别操心家里了。”

祝良说:“知道了,妈,我看情况。”

晚饭后,祝大妈说村头你四爷病了,我跟你爸看看去。俩人就拿着手电筒出门了,祝良一个人在爹妈这屋批卷子。

他和青叶住那屋子没生火,祝良说也就晚上回来睡一觉,不值当生炉子。

祝民掀帘子进来,问祝良:“哥,你拿我东西了没?”

祝良停下手中的笔,抬头问:“你什么东西?”

“就一个小纸条,记着电话号码,”祝民说着,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脖子后面,低头加了一句,“是一个兄弟的号码,他在北京打工”

祝良盯了他一会儿,低头看作业本,说:“没见。”

祝民站了一会儿,见祝良只刷刷批改作业,没搭理他的意思,只好悻悻地出去了。

祝良把笔撂到一边,长叹一声:连他教的那群初二的学生都知道自己的责任是学习,知道即使喜欢某个同学也要克制,这二十多岁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样?

青叶出差回来那天是星期六晚上,按列车时刻表上写的,应该是夜里九点到。

周六一大早就开始下雪,还越下越大,祝良心神不宁的看着天空,廖刚就说他:“别担心,祝老师,火车下雪也能跑,不过是跑得慢点儿。”

下午放学,雪终于停了,就是路上积雪多得很。

公交车挤爆了,面的坐地起价,还打不到。祝良干脆走路去火车站。

火车站乱成一锅粥,很多火车晚点,该上车的乘客没车可上,滞留在候车室,抽烟、骂人、昏昏欲睡。

祝良问了工作人员青叶那趟车什么时候到,工作人员说:“回家睡去吧,伙计,估计明天早上了。”

祝良没走,他想还是等着吧,这走回去也挺费劲的。万一青叶到了,没人接,她怎么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