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四德从外面搬进来一个大白菜。

“用最好的那些叶子炒。”祝大妈指挥他说,“有一点干叶子都别要,剥下来喂鸡。”

祝四德就开始一层又一层的剥白菜,直到白菜剥得没一点瑕疵。

那边素美拉着青叶左看右看,直嚷嚷:“你变了,嫂子,变样了,变更好看了。”

祝贺也学着她说:“你变了,嫂子,变样了,变更好看了。”逗得大伙都笑起来。

青叶笑着抱祝贺,祝贺一点也不认生,把头往青叶肩膀上一靠,继续嘟囔:“你变了,嫂子,变样了,变更好看了。”

祝大妈炒了白菜,又煎了盘鸡蛋,菜刚端上桌,祝民就骑着个摩托车进院了,手里拎着一只烧鸡。

“要不是他们收摊了,又跑到他们家去买,还能早回来两分钟。”祝民浑身夹带一股寒气,冲进屋里来,把烧鸡放桌上,“尝尝这烧鸡,还热着,嫂子,别光吃白菜,咱妈存了一百多棵,想吃以后有的是。”

青叶的眼眶又有点潮湿,这让她觉得有点儿难为情,就答应着,低头夹菜。

“你赶紧暖和暖和,骑摩托车带风,”祝良告诉祝民,“以后晚上出门慢点儿,不安全。”

“一点儿都不冷,你们吃,我把车给人还回去。”祝民满不在乎的说,连外面大棉袄也不穿,直接出去了。

青叶吃饭,祝良给她夹菜。祝大妈和祝四德忙活着往他们的屋里生炉子。素美机关枪一样问个不停,一向好动的祝贺反而安静了,就依在青叶身边,时不时目不转睛看着她。

“明天是祝贺两岁生日吧?”青叶问素美,“我记得就是两年前的今天,这小娃娃出生了。”

“你还穿错了裤腿,冻得感冒了。”祝良接口说。

大家就都笑起来,素美大大咧咧说:“他出生你俩去医院,去年爸生日又跟着跑医院。”

“去年爸什么为什么又去医院?”青叶问。

祝民刚好送车回来,在门外面就听见素美那句话,没好气的说她,“嫂子刚回来,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净说些糟心事儿!”

“行行行,嫂子和咱哥刚回来,我不说了。”素美没有往下说,开始说祝贺,“让你大伯母吃饭啊,你这孩子,一直靠着她碍事巴拉的,咋吃饭?嗯?”

“大伯母笑。”祝贺往后一缩,躲开素美拉他的手,“妈妈不笑。”

“瞧瞧,孩子的眼睛看的多清楚,他都知道你爱板着脸,大伯母爱笑。”祝良终于逮住个揶揄素美的机会,高声大嗓的说。

素美立刻呲牙说,“我不爱笑?我都嘴角都快笑裂了!”

青叶捧住祝贺的小脸,说:“你妈妈很爱笑啊,你乖乖的,她就笑,祝贺不乖,妈妈还怎么笑呢,是不是?”

祝贺似乎听不懂,只扒着青叶的胳膊,朝着她咯咯笑。

祝大妈和祝四德把炉子生了起来,说“等把那屋寒气熏差不多的再过去睡,里面寒气太重。”

然后就像小学生似的搬凳子坐了,带着一万分的好奇问青叶:

那边人都吃啥?穿啥?种苹果树吗?

那边冷的时候多不?下雪多不?有夏天没?

那边的人咋样?深眼窝大鼻子?说话叽里咕噜?

你们住的地方烧煤球不?做饭烧柴火不?吃炒白菜不?

青叶就一一回答了,说到那边人冬天光腿穿大衣,冰挂好几米长,人喝酒跟喝水似的,做饭用天然气,取暖有暖气,都听得直说“稀罕,真是稀罕”。

直到鸡都叫了,才意犹未尽的散场,那边祝贺早已经在素美怀里睡倒多时了。

“觉得陌生吗?这么多天没进这屋了。”祝良拉上窗帘,笑嘻嘻问青叶。

青叶摇头,“一点儿都不,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连这屋里的味儿都没变。”

“什么味儿?”

“说不上来,就是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你没发现吗?”青叶搓着手说,“咱们以前住的学校家属院就总有梧桐树的味儿,我在俄罗斯的宾馆里有股牛奶味儿,咱们这个房间。”

青叶吸吸鼻子,像是认真分辨它问气味,“咱们这房间啊,是阳光加棉被的味儿。”

祝良也吸吸鼻子,说,“屋里的东西也有记忆,会记住人的高兴啊,难过啊,咱们这房间的墙啊,柜子啊,桌椅板凳也都有它们的回忆。”

青叶被祝良这个新鲜的说法吸引了,追问他:“那你觉得它们的回忆里有什么?”

“有新婚燕尔,细水长流,琐琐碎碎,再加点我的独守空房呗。”

“成语用的很好,不愧是语文老师。”

祝良把被子拉开,“休息吧,你舟车劳顿的折腾这么远,快十二点了。”

青叶站那儿不动,祝良感到奇怪,“怎么了?还不困?”

“我例假还没结束,你能不动吗?”青叶蚊子哼哼一样说了一句,还忽闪着眼睫毛看祝良。

祝良愣了片刻,一手捂脸,哭笑不得,问她:“戴青叶,在你眼里我就这么饥渴难耐,禽兽不如吗?”

青叶笑倒祝良怀里,“你可真狠,对自己用这样的成语。”

第二天是祝四德生日,祝大妈很早就起来,和面做手擀面,祝民又让人骑摩托跑到镇上订了个蛋糕。

祝良已经把去年祝民喝醉自砍手指的事儿告诉了青叶。

青叶看祝民一直没摘下的手套,再看看他脸上满面春风,就跟祝良说:“祝民好像很适合做村干部,他热心,爱动,喜欢跟人打交道。”

“嗯,能有件他喜欢的事儿干,比以前一会儿要打工,一会儿要回家好多了。”祝良说。但他心里仍有隐隐的不安。

祝民爱摆阔气,容易冲动,祝良偶尔提醒他一句,祝民总说“村里的事儿你不如我懂”,他也只能希望是自己真的不懂村里的道道儿。

不过今天祝四德过生日,祝民倒没有摆阔气喊这个叫那个。因为去年闹那一出,一家子人一年念叨了他无数遍,总算把他说的不敢再大摆宴席了。

这一天给祝四德过生日,听祝民讲村里的奇葩事迹,青叶把从俄罗斯带来的套娃啊,小饼干啊拿给大家,说说祝良新学校的情况,还跑到地里放了一阵风筝,很快就到了下午。

因为自行车没骑回来,村里到车里又不通车,祝良和青叶回来的时候就跟出租车司机说好了,明天五点左右来接他们。

“咱们这儿到市里要是有公交车就好了,半小时的路,就是不通。”祝大妈嘟囔着,“那路还都给压坏了,坑坑洼洼,大坑连着小坑。”

“妈,要不我给乡长提提这事儿,给你修到村口,好方便我哥我嫂子回家,行吧?”祝民一边帮祝大妈装小米,一边说。

大家就都笑,祝良笑说:“说的你跟县长一样。”

祝民也笑,但坚持说:“你们别不信,咱们这路肯定得修,明年不修,后年也得修!”

青叶对祝良租的房子很满意,客厅不大,但向阳,而且还有一排老沙发。卧室里有衣柜,另一间次卧被祝良收拾成了书房,原来那些堆在地上的书总算有了安身之所。

“太好了,有厨房,有卫生间,还有暖气。”

祝良拍拍她的头,略一弯腰,平视青叶的眼睛,说:“我就没听你说过哪里不好,原来的家属院小得像个鸽子笼,你说好,俄罗斯那宾馆隔音效果那么差,你也说住得好。这房子你还是说好,要不我叫你好姑娘吧。”

“就是很好啊,我想起来咱们以前住的家属院,还是觉得非常好,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住在里面。”青叶有点失落的说。

“放心吧,你住过的小房子吃不了苦,就咱俩住的时候漏的蜜就够它消化几年了。”祝良跟青叶开玩笑,“凡是我们住过的房子都得让它们甜滋滋,别只想你的小房子啦,也顾及一下现任房子的感受。”

青叶就被祝良哄着高兴起来,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看看书桌上面吊着的小人儿,脖子上还披了条小毛巾,那样子好像一个大侠,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为什么要披毛巾呢?”青叶好笑的问。

祝良过来捏捏那毛线小人,“我有时候开窗户,这冬天怕她冻感冒,就披了个毛巾保暖。”

青叶捏祝良的脸,笑得花枝乱颤,“铁汉柔情啊你,祝老师。”

“没办法,看见它总觉得是你,不忍心让它受冻。”

这房子有暖气,有天然气,冬天能洗澡,这点青叶特别满意。虽然在国外时候有很多地方很糟糕,但电话、暖气、自来水等几项基础设施建设让他们都很羡慕。

暖气很足,冬天在屋里都能穿裙子。洗澡方便,随时都有热水。

没想到回家不用去澡堂也能洗热水澡了,不用再拎着洗发膏,带着换洗衣服,累累赘赘,拖拖沓沓,跑出去又跑回来。这简直是心想事成,美梦成真。

青叶洗澡,祝良在门外问:“水温可以吗?”

过一会儿又问:“不冷吧?”

青叶“呼”一下拉开了洗澡间的门,橘黄的灯光倾泻出来,胳膊伸出来,二话不说把祝良给拉了进去,头发上的水滴滴答答,仰着脸问他:“是不是就等我拽你呢?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