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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绯把肖策架回去。

老式的楼房没有电梯,陈绯累得半死,把肖策丢进浴室,手撑着膝盖气喘如牛。

已经过了零点,今年全城禁烟花爆竹,陈绯半点响动都没听到,这年过得没声没息,屋里俩大男人还都倒了。

“我到底图什么呢?”陈绯喃喃扶额,突然心疼起自己最后那瓶五粮液来——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给肖策冲澡的时候,他扒着马桶边吐了一通,然后不哭了,靠着陈绯哼哼,说头疼。

陈绯没好气,拿着淋浴头对着他的嘴巴冲,一边凶他:“能不疼吗!”

肖策皱眉,挡了下:“我不喝了……”

陈绯掰开他的手:“漱口,谁让你喝了?”

他根本听不进去,不过好在他的反应是把嘴里的水往外吐,也算是达到了陈绯的目的,她不再跟他废话,专心致志地往他身上淋水。

最后拿着大浴巾把肖策身上的水擦干时,这男人已经缓过来些了,眼睛肿着,眯成一条缝看她,说:“绯绯,你怎么在这?”顿了顿,发觉她的人像在自己视野里总是蒙着一层似的,咧嘴笑道,“你分辨率好低啊。”

说罢,手指动了动,像是要来给她调高分辨率。

“……”陈绯翻了个白眼,腾不出手来治他,只好任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你这个人,酒品真是一塌糊涂。”

最后,她把肖策拖去卧室,撂倒在床上,整个人给他掀趴下,然后翻箱倒柜地找能用的药品。结果只摸出来几张过期的云南白药创口贴和一卷纱布。陈绯拿剪刀减了截纱布,折得四四方方,盖在肖策脑后的伤口上,又撕开几条创口贴,当胶布使,把纱布固定。

忙活完,陈绯跑进浴室囫囵冲了下,就回房间了。

肖策还是那个姿势横趴在床上,像是睡着了,陈绯把他往床的一侧赶,后者翻了个身,发出一声痛哼,眼看要疼醒了,陈绯只好又把他拨回来半拉。男人长长的胳膊搭在她腰上,脸贴着她,终于安静了。

陈绯靠在床头,翻了翻手机,看见上千条未读微信消息。都是尘嚣的学员、老师发来的新年问候。

还有一通未接来电,来自轩轩。

陈绯没回他电话,挑了些微信回复,手指在屏幕上划拉,最后停在一个对话框上。

娇也给她发了新年祝福,零点整发的。

除了祝福之外,还有几张照片,是他们老家新盖的房子,还有他和两个姐姐的自拍合照。

照片里,两个和娇有几分神似的女人笑靥如花,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被他搂着肩膀,正对着镜头比剪刀手。

陈绯注意到她们腕上都添了新首饰,那样式陈绯眼熟——娇前阵子还拿了图片来问哪款好看。

娇是他们村唯一成功走入大城市闯荡的男人,是他们全家的希望和骄傲,一直都是。他们都以为娇早就出人头地,在大城市当舞蹈演员,没有人知道娇真正在做什么。

陈绯回他:还没睡吧?

娇几乎秒回:没呢!在陪我外甥拼乐高!这小东西真聪明嘿!

陈绯想了想,问:你提前一天走,路上人多吗?我们快挤死了。

娇回复的口气似乎没有半点异常:还行吧。而且我买的是卧铺直达的票,眼一闭一睁,不就到了吗。

陈绯的目光锁在他强调的直达两字上,指尖颤了下,余光又瞥见屏幕最上方的照片,她没有再问什么,回他:早点休息,我晚上喝太多,睡了。

娇:晚安哦!

跟着发来一个全是玫瑰花的土味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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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绯无心再看其他消息,她扣上手机,伸手关了灯,就着肖策揽着自己这姿势,往下滑,直到枕上枕头,才捞了被子盖住两个人,长长呼了口气。

今晚总算是结束了,这一年也走到了头。下一年……不知道又有什么新的意外在等着她。

肖策的吐息落在她颈边,陈绯在被子里转身,抱着他紧窄的腰身,微微低头,用脸颊碰了碰他的额头。

声音很低,恨恨的。

“肖策,别以为你摆出一副可怜样,我就会心软。”

陈绯闭上眼,叹道,“我不会……”

年初二,陈绯一早就起来了,今天是她去女子监狱看李雅兰的日子。

肖策还在睡觉——他后脑上缝了两针。昨天他一醒,陈绯就发现他的伤口愈合情况很不好,马上揪着他去了医院。回来后,任凭肖策如何问,陈绯对除夕夜发生的事也只字不提。

肖策喝断片了,只记得自己喝下最后那杯酒之前的事。他担心地追问当夜情形,换来陈绯一句“你喝大了把自己当成陀螺在地上旋,把人台球桌都旋倒了。”

肖策的脸色当时就不是很好看。

陈绯反而起了点兴致,斜眼看他,说:“哦对,你还让我抽你,好让你旋得更快。”

肖策:“……”

陈绯:“当陀螺,快活哦?”

肖策:“……”

陈绯:“别脸红啊,走那么快干嘛?敢做不敢认哦?”

打那以后,他一个字都不再问了。

这天陈绯独自出门,换鞋时,听见房门的声音,陈绯看见迷迷糊糊从卧室走出来的宋银川,有点稀奇:“这么一大早就醒了,难得啊。”

昨天他们三个人晚上打扑克打到十二点多,宋银川根本玩不过他们俩,输了个底掉,悲愤地表示自己今天要卧床一整日养精蓄锐。

“我上个厕所再睡。”宋银川揉揉眼,说,“你这就要去探监了?”

陈绯嗯了一声:“后天不就回去了吗,我跟李雅兰把话问清楚。”

宋银川打了个哈欠,站在厕所门前问她:“李雅兰说的话能信吗?万一是蔡萍说谎呢。”

陈绯说:“听听她怎么说吧。她也未必就会把她知道的告诉我。”

宋银川道:“那你会追查下去吗?”

陈绯摇头:“我还一堆事要烦呢,哪有功夫管这些?”

也对,宋银川缩了缩脖子,钻进厕所去了。

等到宋银川上了个大号,舒舒服服从厕所走出来,却看见肖策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宋银川诧异道:“策哥,你去哪儿啊?”

肖策说:“去见个老同学,以前S大的。”

宋银川:“你同学还有在念大学的啊?”

肖策:“……他留校任教了。”

宋银川哦了下,点点头表示理解,又说:“那你啥时候回来?”

肖策:“很快,他就住附近。”

宋银川又打了个哈欠,手拍着张大的嘴,进卧室里去了。

肖策穿好鞋,推门出去,低头给一个号码发了个短信:我出门了。

很快,手机屏幕一亮,他收到对方回复。

赵进:我在原来今宵茶楼门口等你。

其实在李雅兰自首以前,陈绯对她印象一点都不深。这个女人太“淡”了,尤其是跟在蔡萍身后,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她常年穿着深色的职业装,还是她们单位发的。不爱说话,也不喜欢直视别人,最常做的动作就是闷着头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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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雅兰给人的感觉,就像拥挤的地铁上永远站在最角落里的打工妹。穿着不出错也不出彩的工装,头发没打理过,但也知道绑起来,永远素颜,通常呈现出神情是没精打采。总而言之,不丑也不美,就是没特色。人们的视线总是轻飘飘的就从她们头顶掠过,压根不会停留。

所以陈绯在回忆起她时,就只能想起她低着头匆匆走进或是走出今宵茶楼的样子。偶尔听见轩轩他们“交流”,说她在床上也没趣,不声不响的,怎么撩都热乎不起来。

后来出了事,陈绯关注起这个人,才知道她是她们家老二,家庭条件尚可,算是一路顺风顺水走过来的:成绩中等,学历普通,工资虽不算高但工作稳定轻松。

风平浪静的人生,没有什么悲惨的过去,甚至连失恋经历都没有——她没谈过恋爱。唯一的挫折可能就是连续三次相亲失败,但警方从李雅兰家属那里打听来,知道这三次,都是李雅兰主动拒绝了对方。

她刚自首那会儿,楼里盛传一句话,说人不在沉默中变坏,就在沉默中变态。而李雅兰这种人,太蔫儿了,以至于不仅变坏,还很变态。谁能想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其实包藏杀机,居然用那么一种血腥的方式杀掉威胁她的人。

因为是自首,所以大家都在给“李雅兰杀人”这个定论找合理性,而没有人从根本上质疑,李雅兰真的是凶手吗?

直到陈绯坐在会见室的凳子上,隔着玻璃看见李雅兰被狱警带来,坐在她的对面,她才收回纷乱的心思。

陈绯和李雅兰对视,心头一惊,觉得自己有点认不出她了。她剃了短发,也黑了点,整个人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刮倒,一双眼睛却因皮肉的削减而显得格外明亮、突出。

陈绯觉得她和自己所认知的李雅兰不同了,从前的她,不管身处哪种场合,总是能迅速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好像天生自带一种会被忽视的气场。

可现在,陈绯的目光被她的炯炯有神的双眼牢牢锁住,几乎完全无法移开。

李雅兰却并没有把陈绯当一回事,她的视线只在陈绯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就迅速移开,往陈绯身后看。

可那里空无一人。

李雅兰的语气里有一种识破诡计的愉悦,她说:“别藏了,让他出来吧。”

陈绯蹙眉,她在对李雅兰的精神是否正常做判断。但还是接了她的话,问:“谁?”

李雅兰几乎要站起来了,似乎是认定那人正蹲在她的视线死角处,不肯冒头,想给她个惊喜。

她说:“银川,我看到你了,你出来吧。”

肖策来到从前今宵茶楼店址前,赵进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穿着深棕的棉夹克,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手拢着打火机的火焰,在背风处点烟。看见肖策走过来,不紧不慢地吐了口烟雾,从兜里摸出半包烟。

肖策:“我不抽烟,谢谢。”

隔着灰蒙蒙的烟气,赵进笑了笑,把烟盒揣回去,声音里带着懒散的倦意:“新年快乐。”

肖策定睛看着他。

那晚,赵进在陈绯眼皮子底下偷偷给他递了电话号码。他在心里猜测,赵进可能是认出了陈绯。而单独给他联系方式,或许是想从他那里打听到什么。

所以肖策没有声张,第二天在陈绯走后,回了电话过去。

如他所料,赵进接到他的电话后,试探地向他打听陈绯的舞蹈工作室,甚至半真半假语带威胁,说如果他不据实以答,往后查出来什么,未必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肖策不知道赵进还给多少人塞过电话号码——每个警察都有自己的办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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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赵进或许走的是广撒网多捕鱼的路子。谁能主动跟他联系,在他看来必是愿意提供“情报”。

肖策无“情报”可供,他只是对赵进的来历产生好奇。因为某个细节,肖策认定他知道陈绯从前是今宵茶楼的老板。

那天在电话里,肖策同他套话,想知道他打听陈绯的目的。赵进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察觉到肖策不是单纯地给他提供线索,他索性率先挑明,对肖策说:“小伙子,我看得出来,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迷途知返,还有机会,希望你掂量清楚。”

这话一说,肖策瞬间明了。

原来赵进以为陈绯来了H市以后,依然在干老本行。或许昨晚居酒屋的纠纷,在赵进看来,其实是同行之间的摩擦。

肖策回他:“赵警官这话不是已经把陈绯钉在耻辱柱上了么。难道你作为警察,判断一件事情,不遵理性主义,反而相信经验主义吗?”言下之意,从前做过什么,不能代表现在。

赵进被肖策这话回得一愣,脱口说:“你怎么晓得……”

肖策说到经验主义,意味着已经知道赵进对陈绯的前史有所了解,而赵进明明没有向他挑明这一点。

肖策知道的比赵进多,在谈话中占了上风,他有资格提条件了:“你不用管我怎么晓得。只要你告诉我你和花雨巷有什么关系,我就跟你说说尘嚣到底干不干净。”

赵进在那头笑了声,意味不明道:“你跟我玩这招?”

肖策:“我知法、不犯法,跟你玩什么都不担心。何况……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我也不是你问讯的对象。”

赵进哈了声,低低地说了句有意思。肖策听见那头打火机打着的声音,随后才传来赵进的回应:“我老家在S城,刚毕业那会分到当地刑警大队干过几年,前年调岗,来了这里。”

肖策不觉有异,既然赵进给了自己答复,他也并不食言,回答道:“昨晚只是一个意外。我们看得出那家店在做什么生意,但是不想惹事。尘嚣是绯绯一手创立的,清清白白,不怕任何人来查。”

……

那个时候,肖策还不知道今宵茶楼的命案,所以没有多想也没有多问。可当娇把大壮之死告诉肖策,他又从蔡萍、宋银川口中得知当年种种皆有蹊跷,就理所应当地想到了赵进。

赵进能在多年后一下子认出陈绯就是花雨巷今宵茶楼的老板,这表示赵进对陈绯印象深刻。可他一个在S城刑警大队工作的警察,为什么会记得陈绯?

肖策有理由怀疑,大壮出事的时候,赵进也参与了那个案子的跟进——即便不是直接参与,也必然熟知。所以他才会对时常出入公安局录口供、接受询问的陈绯印象深刻。

而赵进提过自己是S城人,肖策便想到,他或许回来过年了——于是,他在年初一的那天下午,联系了赵进。得知他果真回乡过年后,便约他今早在花雨巷碰面。

烟雾散去,赵进用食指和拇指拈着烟屁股,侧撅着嘴又吸了一口,在肖策组织好措辞开口前抢先说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否则我什么忙也不会帮你。”

肖策:“你问。”

赵进:“那天我明明什么都没透露,没告诉你我知道陈绯原来在这开茶楼,你怎么知道我是用什么狗屁经验主义在判断?”

这人还真是挺较真。肖策也不藏着掖着,提示他:“你去H市之后,没换手机号吧。”

赵进恍然,一拍脑门:“靠,17年开始不用交漫游费,我觉得改号码太麻烦就没换——真是没想到!”

肖策在看见赵进电话号码的那一刻,一下就认出号码的归属地是S城,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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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号码前序数列与他自

己当年在S城所办的电话卡号码如出一辙——这也是他瞒着陈绯,在第二天给赵进去电的原因。

赵进叹完,紧接着又想到什么:“你对这片儿的号码挺清楚啊,你早先就认识陈绯了?可我不记得那会儿楼里有你这号人。”

肖策说:“命案发生的时候,我早已经离开了。所以有些事情,不如你们清楚。”

赵进呼了口气:“明白了,你找我来,是想问我那件案子。”

肖策:“能聊吗?”

赵进点头,扬了扬下巴:“找个地方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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