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滴,百滴,千滴。

接着滴滴水珠连成一片雨幕,将众人的视线遮住。

一众侍女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这看着比世子殿下还要弱上三分的贵公子,竟然可引发如此异像。

“不好!”徐凤年大叫一声,顿时想起来湖底下面,还锁着一个白发老魁。那老魁也不知是何方人物,已经在这湖底待了至少十几年,在徐凤年眼中,这老魁是如同妖魔一般的人物,绝对比听潮亭的那几个老怪物要厉害。

且那老魁脾气最是暴躁,山鬼这样肆无忌惮的出手,势必会惹出大麻烦。

徐凤年刚要制止景舟的动作,当即有一声炸响传来,顷刻间湖水沸腾起来,湖中无风起浪,一股凶悍的气息肆无忌惮的从湖底涌出。湖中心的漩涡愈转愈急,接着一道道水柱冲天而起,炸响已然连成一片。

猛然间两道水柱从湖中激射而出,势若瀑洪,吓得徐凤年霎时间白了脸色。虽然那两道水柱不是朝着他而去,但是不论是山鬼,还是站在山鬼身后的青鸟,怕是要遭殃。

只是不知为何,那两道水柱眼见便要冲到湖边,打在山鬼和青鸟身上,便又无力停了下来,“哗啦”一声散成水花。

“走走走,都快走,这里留给徐骁收拾!”徐凤年松了一口气,朝着一众侍女大喊一声,拽着姜泥就要跑路,还不忘拍了一巴掌老黄的肩膀,毕竟这会编草鞋会烤地瓜还会养马的老仆,整个王府就这么一个。

这湖底的老魁,可是疯子,被人触怒,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青鸟一手落在景舟肩膀上,急切道:“公子这里危险,快走!”

景舟轻轻将肩膀上的手拿开,柔声道:“不急,这湖底下的人翻不起多少浪花。你替我斟酒即可,我能护你周全。”

晓梦大师曾说过,这人呐,总是容易被高手、掌门、大师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遮挡了双眼,迷失了本心。不然这天下高手对决,为何总要选一些奇绝之地?诸如那紫禁之巅、天上人间?又为何选一个月圆之夜?大概是因为这些奇绝之地又高又险,普通人到不了,这样才能显得高手不普通。况且既然是高手,不仅要挑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这对决的时间必然也要符合高手的身份,月圆之夜,莫过如此。

而他景公子素来以“俗人”标榜自己,既然是俗人,总要留下一两个侍女在一旁观战,不然这无人欢呼,岂不是成了孤芳自赏?

朝青鸟使了一个“放心”眼色,景舟又朝着姜泥笑道:“乖徒儿,这一剑本来要等你有了基础后才交给你的,现在你提前看一眼也好,看看为师有没有护住你的本事。”

景舟翻手一点,空中的水滴串连成剑,一把、两把、十把,转眼间空中的雨幕化作了数百把长剑。

“老黄,我没做梦吧!”徐凤年拍了拍自己的脸,他不是没见过高手出手,不过再厉害的人,大概就是一剑威风凛凛,斩出丈长的剑气,能将石狮子一分为二,撑破天一剑斩塌一座房子。可高手终归是要手持武器的,听潮亭的几个守阁奴不就是如此?即便是那湖底的白发老魁,还有两把刀呢!

这空手凝水成剑的手段,在他看来,已经不是凡人的本事。

“少爷多看看,俺觉得对你有好处。”老黄从地上起身,将背后的匣子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面色复杂。

数百水剑凝聚子空中的样子,极为震撼。一众侍女除了红薯和被景舟拉住的青鸟,剩下的早已目瞪口呆。

“乖徒儿”三个字叫姜泥心一颤,数年来所受的委屈从心底猛然涌上来。

她眼角微红,目光落在景舟身上,相比空中的数百长剑,景舟嘴角挂着的一丝笑意更吸引她的心神。从那一抹笑意中,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安。仿佛天就算是要塌下来,那身着紫衣的瘦弱身影,也能将她护住。

一声龙吟响起,数百长剑盘旋而上,顷刻间化成一条剑龙。

老黄摩挲着剑匣,脸上的深情愈发复杂,在一刹那,身上散发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听潮亭

数个守阁奴立呆立在窗边,望着空中的那条剑龙。此时自众人眼中,那条剑龙既是龙又是剑,无尽的剑气在龙躯内流转,剑气每流转一次,剑势便重一分,随之而来的便是声声震人心神的龙吟,直上九霄。

叫人心悸之余,又忍不住要顶礼膜拜。

声声龙吟掀起滔天巨浪,滚滚龙躯翻江倒海,天上黑云压压一片,大有天崩地裂之势,众人面色惨白,霎时心里不由自主出现一个念头:“我要死!”

接着众人眼前的景色又一变,一柄巨剑横贯天地,猛然一剑劈下,无尽的剑气挟裹着煌煌之势,将整个湖劈成两半。

姜泥则是嘴巴微张,在她的眼中,巨龙仰天长啸一声,接着又化作点点水珠散落开来,而原本沸腾的湖面,霎时又平静下来,仿佛之前的一切,是一场梦。

“这一剑,是剑也不是剑。丫头,你瞧清楚了?”景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泥回神过来,眼神迷离,似懂非懂。

“哈哈哈,小迷糊一个。没事,以你的资质,总能学会的。”景舟朝着姜泥摆摆手,示意她过来,隔空一抓,自湖中飞出一把水剑,落在他掌心。

“你没有半点儿基础,先从基础剑法学起。”说着,景舟将刺、撩、挂、点、蹦几个动作展示了两遍,没有胡里花哨的招式,仅仅是最简单的动作。

“回头为师再写本基础剑法送你,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要一点一点的打,越牢越好。”

“我,我,我还没说要作你的徒弟呢,你怎么能…”姜泥声若蚊蝇。

景舟将水剑一抛,扔到湖中,笑道:“你同不同意并不重要,关键是我想不想收你。既然收了你做徒弟,总得有些像样的东西送你,容我想想,这第一次作师傅,也没点经验……”

“你没收过徒弟啊?”姜泥脸一黑,顿时有种上了贼车的感觉。

“没啊,要是收过徒弟,岂会没经验?”景舟说的坦然至极,在怀里摸索了几下,过了好半晌掏出来两片金叶子,“最后两片了,都送你了。”

“真的?”姜泥人极为欢愉,杏眼眯成一条线,一手朝前抓去。这可是金叶子,不是银子,更不是铜板,这两片金叶子,不知道能换多少铜板。姜泥觉得自己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还没有这一片金叶子值钱。

“慢!”景舟将伸到眼前的手拦住。

姜泥撇撇嘴,“怎么,你想反悔?人家送东西,哪里有送出去再收回来的道理?何况是师傅送给徒弟的?”

“师傅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景舟将两片金叶子抛到空中,虚空对着那两片金叶子画了几下,这才交到姜泥手中,笑道:“上面有我留下的剑意,你可以将这两片叶子串起来戴在手腕上。”

姜泥接过那两片叶子,眼眶一热,每片叶子上各自刻有一个字,两片叶子凑成一对刚好是她的名字。

听潮亭八楼

过了许久大柱国才回神。

“义山,你说此子什么实力?一招竟然能将楚狂奴压制下来,虽说楚狂奴在水下一身实力大受限制,但金刚境的人物,总会有些不同寻常的手段。”

“看不清,猜不透。”李义山饮了一口酒,将目光从远处收回。

徐骁哈哈大笑几声,“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你看不透的人,本以为这次能看到剑九黄匣子中的那几把剑。不过此时也该是时候将黄蛮儿送去武当去根骨了,凤年既然想走一条从未有过的路,我这做爹的也只能给他不断去铺路。”

李义山点点头,又回到了小几前挥起笔来。

“义山,你说我这个做爹了容易吗?”徐骁对李义山的沉默习以为常,自嘲了一句又自言自语道:“凤年想要接过北凉的大旗,首先便要降服陈芝豹。陈邛有个好儿子,陈芝豹此人,排兵布阵,滴水不漏,出神入化。西楚能灭,多亏他坐镇军中,运筹帷幄。不过凤年要想拿他做磨刀石,却也不易。陈芝豹这样的人,百年不出一个,凤年从军根本比不过陈芝豹,唯一能走的路就是武道。”

李义山低首运笔道:“武当当兴。”

徐骁感慨道:“王重楼也是个人物。武当大黄庭,本就是为人做嫁衣的功夫,他一身大黄庭又按照凤年的穴窍修炼,有了王重楼几十年至纯的真气,凤年就算是此时入江湖,亦是不晚。”

听潮亭前

过了半晌,徐凤年收拾了一下心绪,面带不甘心道:“这就结束了?高手过招不应该是惊天地泣鬼神打上个三天三夜不分胜负吗?即便打不了三天三夜,总也得出个几百招吧,什么剑气纵横迷人眼,你们却这连湖边的亭子都没拆去!”

第一次见这等超脱了凡人的手段,就这么一会儿结束了,世子殿下自然看的不过瘾。可惜那白发老魁在湖底出不来,他即便是没看够,也总不能跳到胡中,下去再劝说那老魁出手。

“谁告诉你高手对决要三天三夜了?”景舟人又回到软塌上,慵懒地躺起来,“叫花徐,你这鱼还能不能钓上来,一会还等着吃你亲手烤的鱼呢。”

徐凤年脸忍不住抽搐一下,接着愤愤道:“我怀疑是你暗中动了手脚,不然这鱼怎么会不上钩?”

景舟笑道:“鱼不上钩你去问鱼啊,你怀疑我有什么用。”

徐凤年一愣,接着又扭过头去不再理会景舟。

他要是能问鱼话,岂不是成了天下第一奇人,还做什么浪荡子?

姜泥见徐凤年语噎,忍不住畅笑起来,总算是看到这徐凤年这混蛋吃瘪了。

“小泥人儿,她叫什么名字?”景舟朝身后的侍女指了指。

“她?”姜泥朝一旁看了一眼,淡淡道:“她叫青鸟。”

青鸟在梧桐苑中是性子最冷的,寡言少语,极不讨人喜欢,即便是待人处处和善的红薯,对青鸟也没几句好言。姜泥性子不如红薯,自然和青鸟也没有多少接触。

景舟忍不住赞道:“青鸟,大柱国好手笔。”

他记得青鸟乃是宗师枪王王绣的女儿,陈芝豹的师妹,后来却被徐骁培养成徐凤年身边的死士。徐凤年这梧桐苑中的人,就没一个身份简单的。只是青鸟性格孤僻,冷脸冷心,在梧桐苑中,多受排挤。

徐凤年不岔道:“徐骁能有什么手笔?”

景舟将徐凤年的话扔到一旁,朝青鸟挥了挥手,示意她上前两步,

徐骁的手笔,即便是说上三天三夜大概也说不完。世人都称徐骁是徐蛮子,尤其是离阳王朝一众文臣,最是看不上这粗鄙之人,私下哪个没骂过几句?甚至不少人觉得若是自己手下有三十五万铁骑,不见得比徐骁差半点儿。可就是这被不少人暗中唾骂的蛮子,打仗捞官天下第一,娶个媳妇天下第一,生个儿子还是天下第一!

即便是死,也是老死床榻寿终正寝,可谓是一时人杰。

青鸟迟疑了一下,往前迈了两步。不知为何她感觉那人的一双眼,好像将自己里里外外看的透彻,即便是她死士的身份都能看透,但却又叫她感受不到半点儿恶意,反而从那温润如水的话中,叫她感受到一股别样的温暖。

景舟隔空一抓,从旁边取来一圆凳,对青鸟道:“将手中的东西都放下吧,端着太累,这点儿你得学学小泥人儿,你瞧她手中的那盘葡萄就早已经吃完了。”

青鸟摇摇头,主动从景舟手中取过杯子,帮他斟起酒来。

徐凤年瞥了一眼看书入神的白狐儿脸,心里痒痒得很,想要知道山鬼的武功到底有多高,白狐儿脸已经是从一品了,山鬼的实力更在白狐儿脸之上,难道这家伙是一品不成?

只是以山鬼的性子,估计他问也问不出来。白狐儿脸就更不必多说,人比青鸟还要冷上三分,对他少有搭理。即便是他想要和白狐儿脸说上一句话啊,还得看美人的心情。

徐凤年心思一活跃,当即有了法子,眯着眼道:“山鬼,你觉得听潮亭内的那些守阁奴怎么样?”

景舟淡淡道:“年纪一个个都不小了,快要入土了。”

徐凤年叹道:“这些人曾经可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若非听潮亭内藏有诸多珍惜秘籍,即便是徐骁带领大军踏平半个江湖,他们也不见得来王府卖命。”

见景舟不接话,徐凤年颇为郁闷,他本以为景舟会来一句: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毕竟茶馆儿说书的都是这样说的,高手嘛,总要有些高手的格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