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城地处热带,二月下旬,原本还算干燥的空气越发湿黏起来,在新年的第一场雨后,钟岐云托了那几位詹城商贾的关系,与僧伽城商户谈下了十几个大单子生意,上品的乌木、伽蓝香、降真香、大晸罕见的爪哇石、僧伽玉等等物件在交付定金后的当天下午陆陆续续装进了船舱。

与孙管事一道清点货物时,张枕风带来的几个懂得詹城话的仆从,也在夜幕降下前赶了回来。

见几人回来,钟岐云让孙管事先点着货品,自己走到四人跟前问道:“可发现什么异样?”

其中一叫汪武的男子点头道:“我们几个按钟老板说的那般在僧伽城各处‘闲逛’,确实见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

钟岐云微微蹙眉,“怎么说?”

“我见着一人在街头晃了许久,却未曾买过一件物品,倒是几次三番向商户探听咱们船队消息,问咱们哪个时候返航,又问购了什么货品,。”

“是啊,我适才在城南也碰到两人向僧伽城人询问咱们那丝绸卖地如何,价钱几许、在何处能卖,可是问了以后却又不见着他往内城去,并不像是要购置的模样。”

钟岐云轻呼了一口气,沉思片刻后,又说道:“你们继续去盯着,若是有人问起咱们几时出发,你们便说三月初十,日头东升时返航。”

“是。”

夜里,船队租住的宅子里。

已出去两日的刘望才和几个船工穿着僧伽城传统服饰,急急忙忙赶回了宅子。

屋中遍寻不着钟岐云,刘望才赶到孙管事住处急道:“可见着东家?”

孙管事知钟岐云让刘望才一行出去办事,此刻回来必然是有了消息,便赶忙回道:“方才晚饭过后,我见他往后园去了,你快去找找!”

刘望才闻言,带着几个船工大步流星赶去后园。钟岐云正好一人坐在院中。

“钟哥!”

钟岐云闻声回头,见是刘望才,出声道:“如何?”

刘望才喘着粗气,道:“我与彭毅几人在海岸边转了一圈,果真如你猜的那般,近海处真有几艘船,那模样就是那日跟着咱们的那些!而且那船只数量竟有十三艘。”

钟岐云向詹城的商贾打听过,詹城虽说海寇不少,但真的大盗却是不多的,像是那日船队遇到的七艘贼船已经是少见的了......

十四艘......钟岐云想,只怕是召集了僧伽的海寇联手吧。

钟岐云想到此处又道:“他们在什么位置?”

“大约从僧伽海海口出去往东北十里处。”

钟岐云轻笑,“那是从僧伽返航的必经之路。”

“这......”刘望才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原以为放弃的海寇居然在这处等着他们,这是预备将他们所有的获利一网打尽啊,所以他才这么急急忙忙赶回来,连水也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我们这两日借着捕鱼的由头在临近处观察了一遭,少说那十三艘船也有百人呢!钟哥咱们该怎么办?”

他们七艘船的船工加上张枕风那五艘的以及带来搬运工人、仆从若干,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十几人,这哪里能是那些躺着刀口过活的海寇对手!

“人不够......那便、”钟岐云话刚说到此处,白日在外间玩乐的张枕风,才与仆从眉开眼笑着回到在船队租住的宅子里。

正在院中和刘望才说话的钟岐云,见着换了一身詹城服饰的张枕风后,冲他招了招手。

张枕风见状笑着走了过来:“难得岐云兄有心邀我共赏明月了,不过实在不凑巧,我待会儿便要离开,哈维那处的美人儿实在是等不及了。”

“张小公子,有些事我需要和你商量一番,若是你对于自己的生死不感兴趣,只愿醉倒温柔乡,那么你但走无妨。”

张枕风见钟岐云眉头紧蹙,显然并未开玩笑,这才收起那一副调笑的模样,上前正色道:“不知岐云兄要说何事?”

钟岐云扬了扬眉,那边刘望才便明白过来,向张枕风又复述了一遍适才向钟岐云禀报的事情。

“这么说咱们被他们盯上了?”张枕风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只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钟岐云应道:“既然知道了他们有打算,那咱们倒是可以私下做些准备,人手不够咱们就再雇些,只要不让他们察觉便好。但是随意雇佣的,只怕也甚么用处,对此,恐怕就得麻烦张公子你拜托与你张家合作的那几位商贾,私下给咱们找些可靠的帮手了。”

“这个好说,但真的要与他们斗上一遭?”

“谁说的。”

“?”那你让我雇人?一副准备干架的模样?

钟岐云忽而笑了起来,“咱绕过去。”

三月初五,钟岐云船队有五个船工搬运货物时一时不查让货物砸伤了,钟岐云无法,便让孙管事张贴了雇佣船工的告示,当日下午,七八个僧伽城的船工找到了孙管事,说是可以跟着去大晸。

孙管事考校了一番便全数雇了。

三月初八,江司承从临近的城赶了回来,夜里,船队最后一匹货物陆陆续续从钟岐云住宅屋偷偷运了出去,放在了最是不起眼的一艘较小船只舱中。

包裹着货物的箱子没有关严,参与搬运的船工都瞧见了一抹明黄色,钟岐云见状十分心急地将其掩盖。

初九下午,钟岐云让新进的几个僧伽城船工推荐了一家僧伽城最好的酒馆,自掏腰包开了一场满桌尽是珍馐的庆功宴。

“明日早晨,”钟岐云摇摇晃晃站着打了一个酒嗝,大声道:“咱就要回大晸了,詹城是个好地方,酒美、物美、人也美,今日我就不多管束大伙儿了,能喝则喝,喝多少都可以,只要明日给我拿出力气就好!”这话说完,钟岐云便“咚”得一声跪倒在地,昏睡过去。

“岐云兄不行啊,”张枕风笑眯眯得一步步往钟岐云那边走,“才几杯酒你就倒了?这可不行呢......”话毕,他也应声倒下。

随后大堂中也渐渐有些倒下。

直到无人清醒。

片刻之后,四个僧伽人却缓缓爬起了身,其中一个矮个子男人望着躺倒的一屋子人,说道:“(詹城话)不然咱们放把火,把他们都烧了吧,这样也安全些。”

“(詹城话)不行,这边是内城,门外都有内城侍卫把守,若是见着火光,内城的贵族定会杀了咱们,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先回去给齐呼普报告,拿到那一船金子才是。”

随后这四人便走出了屋子,给门外守着的人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待人离开后,不久,钟岐云一屋人便慢慢坐了起来,哪里见着丝毫醉意?

一个时辰后,刘望才来报,十里外的贼寇约略四十人驶了一艘船到了岸口。

“其余的船只呢?”

“还在十里外水湾遮挡处。”

“江司承带人守在装载‘黄金’的船边了吗?”

“已经守着了。”

钟岐云一笑,穿着一身异国服饰的他站起身,目视前方,朗声道:“那咱们就该出发吧。”

“是!东家!”

当云遮挡了月光的时候,南风渐起时,未打开风帆的船队,在深夜里静悄悄地沿海岸驶向与大晸相反的南方。

江司承伙同张家合作的商贾找来的七十余个帮手守株待兔,将海寇堵在了那艘‘黄金’船中,随后快刀斩乱麻直接杀进去在一行还未来得及放烟火通报之时,将人尽数绑了送到僧伽城的‘衙门’,等事情做完,他便依照钟岐云说的快马加鞭一路沿海岸南下。

深夜,久候不到手下带船回来的海寇头目齐呼普有些不耐了。

这一只船队,本就是临时组到一起的准备分食那一大笔黄金寇贼,保不齐方才过去的那一行不会有人见到那黄金心头藏私,背着这边偷偷将黄金瓜分干净。

齐呼普越想越不对,夜深人静时,他便亲自领着船队驶入僧伽海口。

今日的月光不明,远远地,暗夜里他看不清港口的情况,但隐隐也觉着有些不对劲,想了许久,便将船队停在了八里外,让亲信领着人先去查探。

只是再等人赶回来时,他脸都绿了。

他那亲信慌张地惊呼着:“(詹城话)老大,那些船都不见了!十二艘船全部消失了!”

“(詹城话)不见了?怎么可能!”

他们一直守在北面,那些船就算是离开,那也必定会经过,怎么可能消失?

“(詹城话)菩萨责他们人呢?都跑哪儿去了?”

“(詹城话)不知道,那边什么也没有,普撒责他们全部也都消失了!”

“(詹城话)开什么玩笑,那么多人,那么十几艘船怎么可能突然消失?”齐呼普心思百转千回,这大晸船只他们守了多久,就等着他们松懈时候全部拿下,难不成真是普撒责他们私吞了?就算私吞,那些船也不可能消失,总有人将他驶离......

他们一直躲在北面海湾守着,从未见过,那就只能是......

只是还未等他细思,遮住了月光的那片乌云散开,站在他跟前的亲信像是见了鬼一般死死地盯着他的身后的海面。

“幽、幽、幽灵船啊——!”

齐呼普心头一抖,猛地回头望去,不远处,大晸商队的十二艘大船在海面一字排开,而那个他盯了几月的大晸男人就站在船头。

下一刻,随着那男人的手挥下,一声响彻海面的“放箭——”声音过后,成百上千支火矢就这么铺天盖地而来。

钟岐云和他们玩了一次捉迷藏。

“杨帆——!回大晸!”

“钟哥(钟老板)威武——!”

张枕风望着跟前的钟岐云,笑道:“你不是说绕开他们吗?怎么最后还放了箭?”

“你可知为什么这些海寇都被称作海上亡命徒?”

张枕风没想到钟岐云竟这么问,愣了愣,应道:“为何?”

“因为他们爱钱,爱记仇,更不怕死,我在詹城便问过你那几位合作伙伴,他们就提到过,詹城的海寇便是这样,如果不将他完全打趴下,他们会在海上追着你到死。”说到这里钟岐云坐了下来,“他们这些人可以用船员的命来换整艘船不间断的航行,但我们却不能,今天这事不过是占着咱们先下了手暂且蒙蔽了他们一会儿,往南边走躲了一阵,但终究咱们还是要回到大晸,得往北走,他们回神时早晚的事,到时只怕咱们没有好果子吃了。”

张枕风静默了许久,海寇本就做的杀烧抢掠,这时不下手,到时候他们这些人只怕就会遭殃了。

“你倒是老谋深算。”

“什么老谋深算,”钟岐云摇了摇头,又笑道:“只是咱们早些察觉了他们的动作,要是掉以轻心,终究还是会着他们的道的。不过,也好在,这些海寇并不怎么聪慧,若是换做谢问渊......”钟岐云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许久不曾从口中说出这个名字,再次提及,钟岐云蓦地心头一紧,但这般感觉却又在下一刻消散,让他未曾察觉。

钟岐云想到当初想尽办法寻机逃狱,又反被谢问渊将计就计利用的事,心头一阵唏嘘,并有一丝憋闷,“要是对面那人是谢问渊,只怕,我只能缴械投降了......”

“这倒是,谢大人那般心思,谁猜得透?”

张枕风深深地望着钟岐云,好久好久才笑道:“岐云兄似乎对谢大人评价颇高呢,那日在胡家舍身相救不说,还尽力维护......”说到这里,瞧见钟岐云皱眉,张枕风话头转了个弯,“说来,不知道杭州那边如何了。等咱们到了杭州,起码也得四月了吧?”

“差不多,若是这一路顺畅,四月初便能到。”

“你那七艘船的货物准备带去杭州?”

“看情况吧,杭州若是真的发生战乱,我应该会北上。”

张枕风笑了笑,“谢问渊不会让杭州乱的。”

钟岐云不置可否,拿了水袋灌了一口凉水。

张枕风四处看了看,等瞧见身边不远处抱着剑假寐的江司承。他忽然又开口冲钟岐云说道:“我见岐云兄与谢大人关系颇好,就不知你是否知道谢大人为何会与谢将军不和?”

“不知。”

“哦?岐云兄居然不知道吗?”

钟岐云睨了眼张枕风,“听你这话,似乎你很是清楚?”

张枕风把玩着他那把折扇,笑道:“要说清楚倒也不算,不过约略听京中好友说起过。”

“哦?那是为何?”

“我听闻谢将军从谢问渊小时便寄予厚望,希望他能继承谢家的传统,能走能跳时便教其习武,但是谢问渊却贪念权势,不愿做那没有实权的武将。”

大晸朝的武将不受重视,封徵帝重文轻武之事钟岐云是知道的。

“也不知谢问渊十五岁那年说了甚么,谢将军一怒之下将其赶出家门,自那以后,他便再也不曾回过谢家。”

钟岐云蹙眉,张枕风的话,让他心头有些不舒服。正欲说些别的,那边船舱忽然传出一声惊呼。

“妈呀,舱中何时藏了一名女子!谁带上来的!”

“东家,您快过来,这人似乎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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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相遇吧,去见他吧!(催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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