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世界边缘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了。

我走过去,他缓缓回身。

想来也是可笑,那天堂之上向来高洁不染的圣光,如今却站在混沌与光明的分割口处,周身黑气萦绕,如同沾染了尘埃的凡人。

——圣光大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接近凡人。

我走到他的面前,男人俊逸的容颜是上苍最得意的工艺品。

不对,他本身就是上苍。

我将药品递给他,他接过去,打量着透明的药瓶中犹如星子般的光点,不禁挑了挑眉。

“祭司大人,您每次送给我的药效,都十分怪异呢。”

我敛了眸子:“新药的药效不稳定,你最好……”

“好,我知道了。”

还没等我说完,圣光已经打断了我的话,将药瓶中的药一饮而尽。

我不禁蹙眉。

如果不是他有求于他,就他这样不尊重药品的行为,我是绝对不会将药水给他第二次的。

待他喝过药之后,我开口问道:“有感觉吗?”

圣光思索片刻,蓝色的眸子清澈:“没有。”

好吧,又失败了。

他在找寻自己的记忆。

那一次,他突然来到我的住处,对我说,他缺失了一块记忆。

而关于找回记忆的方法,只有魔族的古书上有所记载,所以他找到了我。

我一直很不理解,作为光明的圣者,他居然为了寻找一块缺失的记忆同我这样的恶魔打交道。

用他的话来说——圣光是完美的存在,所以,我不允许我有记忆的缺失。

虽然我并不理解他的思想,但是我确实缺少天使这样的族群来试药,所以便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在这里相聚,将实验的新药方给他。

只是看来,这一次又失败了。

我倒是习以为常,这种寻找记忆的药方本身就不是那么容易研制出来的。

圣光也只是皱皱眉,什么都没说。

我突然有些好奇:“只是一段记忆而已,找不回来就算了吧。”

总之,既然是能够忘记的,应该也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事情不是吗?

我原本以为他又要拿出那一套说辞,谁知这一次,他定定地看向我,眸色冷寂。

——就像权嗔一样。

“我只是忘记了。”

他说,我只是忘记了。

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在乎。

他说,我只是忘记了,那段记忆中的人或者事,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但是不是不喜欢啊。

既然不是多么痛苦的回忆,他为什么会忘记呢?

我也不清楚。

只是他那双眼睛太像记忆中的一个人,我只是盯着那双眼睛,许久没有言语。

权嗔很少走出魔宫。

但是对于魔界所有的事情,他想要知道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

权嗔的前身确实是天使。

不过这件事,随着当时魔族和天使的年事已近,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所以,现在魔族的所有人,除了我之外,都以为权嗔是魔。

——毕竟他的头上,还有着一只魔角。

外界都说,那是王所有力量汇聚的地方,所以他将自己的角看得很重要。

我记得有一次宴会,有一个恶魔喝醉了,接着酒劲想要去触碰一下那传言中的魔角,只是手还没有摸到那个魔角上,整个身子都已经碎成了肉酱。

鲜血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眼睛里,比恶魔更像恶魔。

似乎整个魔界只有我知道,那只角根本什么魔力都没有。

换句话说,那只角里蕴含的魔力确实十分强大,但是那样的魔力也只是以那种形式藏在角里,哪里都去不了。

更遑论是权嗔所有的魔力来源了。

天使同恶魔本就是不同的,天使的魔力来自体内,根本不需要角去蕴藏。

只是这样的事情,权嗔不可能告诉别人就是了。

权嗔确实将角看得很重要,虽然我不清楚那只角的来历,但是大抵是能够想象出那只角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的。

呵,连魔妃都没有人的,居然将一只角看得这样重要,也是可笑。

嗯,权嗔没有魔妃。

或者说,几千年的岁月中,权嗔不老不死,却独自一个人坐在高位之上,却没有娶妻生子。

地狱的时间太久了。

亘古不变的世界,时间就像是凝固了一般。

太漫长了。

魔族的骨子里大概就是不甘寂寞的。

所以很多魔族都会娶妻生子,两个人的时光,大概是要比一个人好过一些的。

但是权嗔从来没有娶过妻。

魔王与普通的恶魔年岁是不同的。

近乎永恒的寿命,比其他恶魔更难熬的年岁。

这样的时光,权嗔生活了近乎万年。

倒也不是没有大臣家的贵女或者其他美丽的女子毛遂自荐,最后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他说女子太麻烦了,他还是喜欢一个人。

一个人吗?

如果不是我曾在深夜看到他来到高塔之下,望着那最高的塔顶,眸色清冷。

如果不是我看到他将一间平平无奇的卧室封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如果不是他曾在醉酒之后嘟囔着“不该放过你的”。

……

我大概也会相信。

只是——

我是见过权嗔喜欢的样子,所以他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我不会相信。

权嗔有喜欢的人。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

但是权嗔从来都没有提起过。

我有时候会在想——权嗔认识的人,除了天堂的那些,我大概也是都认识的,但是我却从来不知道他喜欢谁。

所以,我猜想他喜欢的人,大概是在天堂吧。

我研究出一种药,名唤“囚心”。

只是一直没有人试验过,所以不知道效果。

权嗔得知之后,笑着说:“你可以在你身上试。”

可是我没有喜欢的人啊,试了也不会有效果。

我将这个原因告诉权嗔,权嗔却笑得冷清:“祭司大人,您的药已经成功了。”

莫名其妙的话,我没有听懂。

我一直不知道,权嗔要怎么度过那么长那么长的年岁。

但是权嗔却说,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曾问他,当时为什么会从一个众人敬仰的天使,堕落成人人唾弃的恶魔?

他说什么来着。

“天使给世人予爱,从我想给她不同的,独一无二的爱时,我就已经不再是天使了。”

说到这里,他又对我笑笑。

“你看,天堂的圣光,也不再闪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