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扬看着祁深在文件上的划痕,心里胆战心惊的,低着头一声不吭。

以往池总助也不是没有不来上班的时候,只是总感觉这一次很不一样。

尤其祁总,紧皱着眉头似乎很烦躁,坐在办公桌后长久的不发一言,周围的空气好像被凝结住了似的。

陈扬等了好一会儿,正准备小心地询问。

祁深作声,声音恢复了平静,却依旧冷得吓人:“原因?”

陈扬摇摇头:“刚刚给池总助去了通电话,没有打通,也没有回复……”

正说着,办公室门再被人敲响。

祁深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抬手制止了陈扬的话:“进。”

人事部的张主管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祁总,这是……”

原本平常的语调在察觉到办公室诡异的气氛后,莫名就顿了顿,再开口声音轻了几度,“池总助刚刚打电话来说要请两天假,顺便申请调休,把过去两年春节时少休的八天假期一起休了凑个整,这是池总助的申请书,需要您签一下字。”

张主管的声音越说越轻,把手里的调休申请书放在祁深桌上,又扭头看了眼陈扬,以眼神问他发生什么事。

陈扬回了他一抹“小心说话”的目光。

祁深拿过调休申请书,是公司的模板,而请假理由上言简意赅地写着:偶像来云城了,不想上班。

一看就是借口。

否则他怎么没听她提起过,她还追星?

可祁深的脸色还是黑了下来,就为了昨天那些事,用这么荒谬的理由请假,连班都不上了?奖金都不要了?假期都调了,一休休十天?

还有她昨天发的什么“分手”,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发给谁的?

越想越心烦,祁深把调休申请书压在办公桌上,捏了捏眉心,抬头看着眼前的二人。

陈扬和张主管立即立正站好。

祁深勉强吐出一口气,看着张主管:“让她亲自和我请假。”

张主管一愣,飞快反应过来,点点头:“好,我这就回去和池总助说。”

说完同情地瞥了眼一旁站着的陈扬,转身快步离开。

陈扬严肃地站在原地,时不时看一眼那份被划破的文件,心里越发佩服池总助了,能无视祁总这么冷的眼神,甚至还敢和他回嘴。

祁深一手无声地敲着桌面,眉头紧锁着,刚刚心里是烦躁与暗恼,此时清醒过来,才发现池年竟然有八天的春节假可调休,那她以前春节都不休息的吗?

“祁总?”陈扬小声叫他。

祁深抬眸睨向他,随后又看向自己手边的文件,皱了皱眉,将文件递给他。

陈扬松了一口气:“我先回去工作了,祁总。”

说完就要转身。

“等一下。”祁深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

陈扬立刻停下脚步,转过身正色问道:“祁总,您还有事?”

祁深紧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池助理她过去两年春节都只休了一天?”

陈扬认真地想了想:“祁总,我是一年半前才入职的,不过听人事部一个老同事说,池总助好像已经这样休了三四年了。”

祁深怔住。

陈扬又补充:“好像……您也是这样。”

祁深靠着座椅,眼神蓦地变得复杂起来。

他知道陈扬的意思,猜也能猜到,池年在过去三四年的时间里,春节的时候一直都在公司,甚至可能因为……他。

可他却把这些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不了解她,甚至没有试图了解过她。

他一直以为,池年这样骄纵的性子,连他这个上司都不放在眼里,想骂就骂想踩就踩,必然是因为被娇宠着长大的,就算在公司做不下去,还能有家庭兜底。

可是,一个被娇宠的人,会在春节的时候还在加班,而不去陪着自己的父母吗?

甚至他从没听她提起过她的父母……

无数个想法挤占着祁深的脑子,他忍不住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

“祁总,您还有事吗?”陈扬小心地问。

祁深猛地回过神来,沉沉的双眸有些迷茫,片刻便冷静下来,淡淡道:“嗯,你先出去吧。”

陈扬点点头,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对了祁总,池总助之前挑选代言人的前期工作做的挺成功的,热度和口碑都有了,品牌大使要不要按照那个流程先预热一下?”

祁深听见“品牌大使”这四个字,就想到昨天池年眼圈通红的模样,心思一沉:“先放放,等发布会后再说。”

“好。”陈扬关上门离开。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祁深看了眼一旁始终寂静的手机,没有半条消息,目光落在桌上的调休申请书上,越看越觉得“偶像”两个字刺眼。

他无意识地拿起一旁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充斥在唇齿之间,祁深清醒过来,忍不住紧皱眉头。

明明是他以前常喝的味道,可是……

又冷又涩。

……

池年接到张主管要她亲自和祁深请假的电话后,直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她现在不想看见祁深,连他的声音也不想听到。

再说,当初春节期间她陪着他在公司加班时,他亲口说过假期她想什么时候补什么时候补,不能因为现在他忘了,就给她把假期克扣了。

他已经弄丢她的男朋友了。

不过,也不是他弄丢的,他本来就不喜欢她。

池年闷闷地想。

十天的假,池年在家里待了两天,饿了订外卖,渴了喝水,无聊的时候呆呆地看着风景。

别人失恋都会回家,或是度假,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妈妈有了新的家和新的弟弟,爸爸有了新的家和新的妹妹。

她以前去过他们的新家,那时候她还以为爸爸妈妈离婚了还是她的爸爸妈妈。

可是当爸爸妈妈对她气地笑,饭桌上像对待人一样时,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去了,所以更多的时候,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报个平安,或是平时约在外面的酒店一起吃一顿饭。

休假的第三天,池年决定回一趟家——苏城下的那个叫清市的小城,去看看父母留给她的那套房子,以及赵阿姨。

这么想着,池年直接收拾了行李,买了最近的机票直接飞回了苏城。

飞机落地时是晚上七点,回到清市的房子已经九点多了。

房子还是那套房子,家具用遮尘布盖得严严实实,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气儿。

两室一厅的简单布局,早就没有了小时候的温馨。

池年找出被子,睡在了自己原来的次卧,朦胧里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爸爸做好了晚饭,她忍不住偷吃了一口被爸爸抓包,跑去妈妈身后边躲边笑着。

第二天一大早,池年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赵阿姨的手上还沾着面粉,拿着擀面杖站在门外,原本气势汹汹的模样,在看见来开门的池年时一愣:“年年?”

“赵阿姨。”池年笑了笑。

“我还以为遭贼了,”赵阿姨忙将手里的擀面杖交给身后的丈夫,拉着池年的手,“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和赵姨说一声,昨天刚去了趟苏大那边,一道把你接来了……”

赵阿姨和赵叔叔都是苏城大学的老师,如今退休了只想回来养老,儿女早早成家立业,在苏城医院工作,平时都很忙碌。

池年顿了下:“突然想回来了。”

“这不赶巧了,赵姨正在包馄饨,”赵阿姨拉着她就要回自家,“一会儿下馄饨。”

池年的鼻子忍不住酸了酸,用力地点点头。

一进家门,赵阿姨便把零食水果全都堆在池年跟前,自己则去小厅包剩余的馄饨。

池年看着眼前一大堆吃的,眨了眨微热的眼眶。

赵阿姨对她,还像小时候那样。

“对了,年年,”赵阿姨一边包着馄饨一边看向池年,“你之前说的正在努力追的那人,怎么样了?能让我们年年追的人,一定很优秀。”

池年正准备剥橙子的手一顿。

祁深的确很优秀,可是优秀的人和她不来电。

“年年?”

池年低下头,含糊地说:“就那样嘛……”

池年的语气过于低落,赵阿姨忍不住朝她看了过来:“是不是那人欺负你了,年年?”

池年抿了抿唇,站起身将剥好的橙子拿给赵阿姨:“没有的事,赵姨,”她停了停,声音也低了些,“……就是人家没看上我。”

不喜欢,算什么欺负呢?

只能怪她有本事喜欢别人,没本事被别人喜欢。

赵阿姨心疼地看着池年,顿了一会儿才说:“那是那人没眼光……”

刚好赵叔叔哼着戏曲从厨房走出来,被赵阿姨挖了一眼:“年年都被人欺负了,你还哼曲呢。”

赵叔叔看向池年:“年年,怎么了?”

池年眯着眼睛笑了笑:“赵姨说笑呢,谁能欺负的了我啊……”

赵阿姨没有戳破她的强颜欢笑,只是想了想又说:“既然这样,那上次赵姨给你说的那个年轻人,年年,你要不考虑考虑?”

池年一愣,无奈地凑到赵阿姨跟前:“赵姨,我才多大啊,还不想相亲呢……”

“就算不相亲吧,”赵姨捏了捏馄饨,“你们年轻人不是还说什么,摆脱失恋的阴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池年:“……”

“那个年轻人也刚从国外回来,前段时间去林城了,不过最近刚好回云城,”赵姨边包馄饨边说,“和年年你应该能聊得来,对方也挺喜欢拍照什么的。”

“就是有点奇怪,不爱被人拍照,”赵姨想了想,“整天和相机打交道,偏偏不喜欢被拍。”

“不过年轻人嘛,都有点个性,回头我让对方把推给你。”

池年默默地听着。

她的爸妈其实也问过她有没有交男朋友的问题,可问过了就算了,只有赵姨,是真的在为她着想。

“嗯,年年?”赵姨砖头关切地看着她。

池年笑了起来,这一次没有拒绝:“好。”

只当交个朋友吧。

池年在清市待了好几天,每天陪着赵姨,或是自己去周围逛逛,欣赏下小城的风景,心情也逐渐好转。

房子南面不远处,有一条河,河水环绕着城镇,时不时有小船划过。

池年坐在岸边,从夕阳西下到夜色渐浓,看着不远处夜空下的小楼,及楼前颇具风情的灯火,目光最终被不远处的一束向日葵吸引了。

沉重的花盘压得向日葵微微弯下,花朵却依旧朝前方立着,即便是在晚上,都生机勃勃。

池年拍了一张照片,而后手指习惯地点开了祁深的头像,却在发送的下一秒反应过来,顿了顿,退了出来,改发到了朋友圈里。

习惯真的很难改。

可会慢慢改过来的。

……

越临近新机发布会,事情就越多。

最近创思总部大楼的灯总是很晚才熄灭。

祁深开完大会小会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刚从会议室走出来,便直接朝楼上的办公室走去。

人事部的张主管远远看见祁深,刚要上前,又停了下来,不由叹了口气。

池总助的调休申请书还在祁总那儿,也不知道准没准假,更不知道该按照事假批,还是旷工批。

倒是祁总这几天气场冷的周围几米都能感觉到低气压,他想去问,又怕自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算了,等池总助休完假回来再说吧。

张主管默默摇摇头,准备下班。

祁深回到办公室,看见办公桌上残留的几份文件,心烦意乱地揉了揉眉心,良久转头走到落地窗前,习惯地摩挲着手机。

池年的脾气发的也太久了?

公司这么多的事情,她说走就走,代言人合同还没签,发布会的现场布置还没批复……

甚至连亲自请个假都没有。

简直……太不负责了!

就不怕被记旷工?

祁深越想越烦躁,解开领口的扣子,扯了扯领带,深呼吸一口气,点开池年的头像,刚准备让她尽快回来上班,这一次旷工就翻篇了。

没等打字,祁深突然发觉上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祁深的呼吸紧了紧,收回了打字的手,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消息发来。

他心中一恼,直接退了出去,而后才发现朋友圈多了一个红点。

点进去,五分钟前,池年发了一条朋友圈,只有一张照片。

——漆黑的环境,远处是虚焦的灯火人家,一束明亮生机的向日葵热烈盛放着。

配的文字是:我想开了。

她刚刚想发给他这个吗?

结果发了一半又不想发给他看了?

她想开了?想开什么了?

祁深心里闷着一团火,意识也有些乱了,直接评论:玩得挺好。

发完祁深才猛地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太不像他了。

他皱了皱眉刚准备删除,就发现另一条评论弹了出来。

严嘉:想开了什么?

祁深盯着严嘉的名字。

又是他,上次也是。

下秒,又一条评论弹了出来。

——池年跳过了他的评论,回复了严嘉:是向日葵想开了,不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