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王宫,这里比西岐君侯府富丽堂皇的不止一个档次,上好的白玉铺造地面,青瓦雕刻浮窗,玉石堆砌墙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使人油然生出庄重之感。

“小殿下一如既往的强势霸道,让妾身好是心喜。”

王后宫中,苏妲己轻启朱唇,媚眼如丝,裸在外面的肤色白润,慵懒侧躺在软榻之上,两眼水汪汪的斜睨面前的女子。

何止心喜,她简直爱死了这幅模样,突然而至宫中,发觉她体内寒流涌动,二话不说将她摁倒在榻上,着手为她治疗。

此番做派,倒让人觉得她是特地为自己而来。

“正经点。”荣锦眼眸轻转,亦睨她一眼,手下却是动作不停,吸取着苏妲己心头的寒气,瞥见人满脸幽怨的望着她,嘴上道,“我会在这多待几天。”

“真的?!”苏妲己一改黯然,黑眸转褐,乍然一亮,葱白的玉指圈上皓色手腕,微起上半身,欣喜若狂着,“妾身正求之不得,定然好好招待小殿下。”

“莫动。”荣锦压下她,感受到手腕上细软的绒毛,抬眼一扫,“你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苏妲己朝后看去,因太过激动,八条长长的狐尾欢快的摆动,然她并没收回去,双目转了转,反而轻缓地纠缠在荣锦腰间,观察着她的表情。

荣锦泰然自若,“你再这样,我没法给你疗伤。”

哼,口是心非的女人!

明明双眼不住的往她身后瞅,面上却一贯的冷静雅致,偏自己相当痴迷这等禁欲小冰山的模样,上天恩赐这机会,今日非要融了她不可!

白色的尾巴轻轻摇晃着,除却绕在腰间的,其余慢慢勾缠在柔软的纱裙上,纤细的小臂上,瓷白的玉颈上。

一只尾尖还颇为大胆的擦拭着脸颊。

荣锦深吸一口气,岿然不动,继续将手熨贴在柔软的胸口,但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小殿下”苏妲己语调婉转多情,酥的能让人软了半边身子,浅褐色双眸春水潋滟,衣襟半开,若有若无的风光诱人无比。

更何况,此时那双眸子正含情脉脉的看着你呢。

疗伤的人一语不发,目不斜视盯着自己手上的白光,似是看不见眼前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只长睫颤了颤。

苏妲己胸腔内的寒气将近两年之久,四肢百骸全部受其影响,冰凉入骨,幸而有女娲石在身,蕴养着身子,又有帝辛王气护佑,才使得寒气被压制,否则后果无法预料。

荣锦凝神静气,额头沁出一点薄汗,渐渐摸出些门道来,她不同于别的龙族一脉属水。反而体内水火交融,相生相克,她试着只运送火象法诀,心念一动不动,不敢稍有分神。

然而,她火象神功本就不深,初时因着她修习的都是龙族术法,至阴至柔。但冷热相斥,在体内交杂痛苦不堪,荣锦又耻辱于自己的另一半血脉,便再不曾修炼火诀,靠阴气相合,至阴之力在体内一直有着绝对的主动权,因此她的冷是由内而外的冷。

她未体会过温暖是甚么感觉。

苏妲己的寒气其实不重,就是拖的时间太久,这对荣锦来说不是难事,勉强能撑得下去,她一边输送火象神功,一边控制着水系温和的法诀调息,犹带着一层寒霜的睫毛轻轻闪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放下手掌。

“我需要休息一下。”荣锦有些气喘,唇色微微发白,细腻如玉的脸庞下了几滴汗珠。

苏妲己稍微回神,忙接住发软的身子,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温暖,她是个极为感性的人,不然不会因为帝辛对她好,便深深爱上他,甚至为他背叛女娲娘娘。

虽不比荣锦法力高深,苏妲己到底是行家,一看便看出荣锦法力损耗严重,殷商与西岐大战持续日久,荣锦不会不明白在朝歌王宫消耗法力意味着什么。

她可以为了她,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这让苏妲己如何不感动不欣慰。

“小殿下待我如此,让妾身何以为报?”

苏妲己心内清楚,荣锦憎恶自己的火系功法,如今肯因她暂时放下曾经的过往,不禁开始哽咽。

荣锦以为她又在开玩笑,白皙的手抓住脸上的那只,“别闹了,我很累。”

就这一会儿,荣锦浑身发烫,这是动用火诀的缘故,额头鼻尖全都是汗珠,她是被热的。

苏妲己略做思忖,收起半妖之态,那双浅褐色的眸子也变成玄黑,抬手想解开荣锦的衣衫,却被按住,下意识想要推远她。

见此,苏妲己心中一涩,将她扶到床边,伸出玉臂掀落上面的被褥,轻轻把荣锦放在床榻上,身上只留了一层薄被。

荣锦半昏半沉间感到有些舒服,嘤咛出声,锁紧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苏妲己治疗过后,收起女娲石,静静望着她,心中黯然,在为荣锦方才似有似无的排斥感到悲伤,也在为荣锦对自己的关怀感到喜悦。

于是让她哭也不是,苦也不是,笑也难以笑出来。

荣锦沉沉睡过,无所觉。

宫殿里寂静无比,早在荣锦到时,伺候的内侍便被苏妲己全部赶了出去,此刻偌大空旷的宫殿只剩两人,一个毫无所觉的睡着,一个坐在床边静静的思索。

苏妲己凝视着美若玉璧的脸庞,轻轻叹气,还是做下了决定。

“大姐!”

高亢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寂静,让苏妲己一惊,回头便见身著大红八卦衣,丝绦麻履,肌如瑞雪,脸若朝霞,拥有海棠风韵的一个仙家道姑走了进来。

她迈着欢腾的步子,边走边道,“我听娟儿说,今早王后宫中来了个美貌女子”

话还未完,她已至大殿中央,顿然停下脚步,屏气敛息,根本不用靠近,远远一望,便可见床上沉睡的女子是何等绝色。

“大姐她她”凤来目不转睛盯着荣锦,出神了片刻,随即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嫉妒与恐慌。

嫉妒她的容貌,恐慌她的身份。

这人虽闭着双眼,可身上与生俱来的不凡气度,绝非是她们这些妖精可比拟的,凤来几乎一眼就看出,这女子定然是个天神,且对自己有着巨大的威胁。

“不要吵。”苏妲己蛾眉一皱,轻斥道。

娟儿是她近身服侍的一个婢女,先前玉容被帝辛宠幸之后,苏妲己派人将她送回了冀州,另提了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好在娟儿忠心又机灵,苏妲己冷眼瞧了一阵,倒也放任她侍于身边。

可眼下看来,却是个往外透风的。

凤来被苏妲己斥责的语气吓了一跳,揣着一颗不安的心,试问出声,“大姐,她,她是谁?”

“女娲娘娘的弟子,也是我的”清悦的声音戛然而止,在神界时,刚开始荣锦和另外两位天女一样,对她漠然以待,可自妲己有了半妖之貌,荣锦也偶尔会回她的话,不比其他神族的轻蔑不屑。

从真正相识相处,直到现在,她与荣锦已有千年之谊,没低贱到仆人身份,却也没高贵到能与堂堂天女姐妹相称。

故而,要介绍时,突然不知该如何说。

纵然不想承认,但当初那些神族蔑视的眼神都在告诉她,她不过是个低等妖族,还是令人痛恶,祸国殃民的狐妖。

为何这样说,是因狐族上代圣女妺喜倾覆了夏朝,连累狐族因此由仙降妖。

没落以后,苏妲己能留在神界完全得益于自己乃是涂山有苏氏第二任圣女,才会被女娲娘娘青睐,准许跟随身侧。而在苏妲己眼里,神界之人大多是活了几万年的老怪物,冷清的无一丝人情味。

或许人活得久了,就会看淡许多事,故此神界之人虽然不比荣锦骨子里的待人冷漠,可也实在说不上多么温和。

换言之,就算温和,也不是对她一个小妖温和。

除了荣锦这个特立独行的人。

与其说特立独行,不如说她有着特别的爱好,便是极喜欢松软之物。

比如苏妲己的狐尾。

“也是我的姐姐。”苏妲己轻笑着道,想了那么多,忽然笃信荣锦是愿意她这样说的。

凤来大吃一惊,妖精与天神如何能相提并论,苏妲己是不要命了么!但即后听得二人的点滴往事,转着眼珠想了想,秀美的脸庞笑开来,“既然是大姐的姐姐,那便是我凤来的姐姐。”

与一位地位崇高的天神搭上关系,即便是个被夺去权力的天神,也是她们高攀了,更何况,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凤来觉得,这女人到了如此境地,若得她雪中送炭,将来有机会恢复神位,那

这样一想,连眼中的嫉妒都散去一些。

苏妲己听她这么唤,眉头不自觉锁的死紧,感到刺耳极了,却没开口喝停。

她与凤来缘于不打不相识,凤来是九头雉鸡精,苏妲己原本想吃了她提升法力,但技不如人没打过,由此结下缘分,接女娲娘娘之令,一起颠灭殷商。

凤来不由自主的看了荣锦一眼又一眼,脚下慢慢朝她走近,也不可避免的见到苏妲己在轻拭着床上女子额头的汗渍,又看到她眼中的柔色,心惊不已,除了大王以外,凤来还没遇见过能得蛇蝎心肠的苏妲己,如此相待的人。

“我们能信任她吗?这可是女娲娘娘的弟子,若她将我们做的事透露出去,让娘娘知晓,我们便大祸临头了。”凤来仔细想了后,脑子瞬间变得清醒。

苏妲己沉默了片刻,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半阖双眸,声音惑人坚决,“我想过了,让她侍奉陛下,这些问题便迎刃而解。”

苏妲己早就后悔了,她不想让帝辛众叛亲离,大王待她始终如一,自己却招招狠毒,毁他江山社稷,害他忠臣良将,总要补救回来。

凤来闻言一怔,心中难受至极,刚褪去的嫉妒又溢了上来,透着一份不甘。

如妲己所说,将她送予陛下,一来她便成了她们这边的人,朝歌也多了个不小的助力,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荣锦作为女娲娘娘宠爱的弟子,如果与她们共乘一船,将来东窗事发,女娲娘娘怪罪下来,少不得因荣锦对她们从轻处罚。

但凤来仍是止不住的嫉恨。

她几乎能想象到,大王日后独宠她一人的场景。

往日她就只能凭借这副扮相在妲己碗里分一杯羹,可即便如此,大王眼里也只看妲己一人,唯有这样扮着,这样学着,才会偶得他一眼,因此,她从不穿华丽精美的宫服,千篇一律,都是道姑模样。

但床上的人,白衣在身,无需任何点缀修饰,也遮不住神族得天独厚的风华,甚至于不用模仿,闭眼躺着都比她费尽心机模仿的更像。

也对,此人不但是神族,还是女娲的弟子,倘若世上真要找一个与女娲最像的人来,也只有她了。

凤来心中纵然再翻江倒海,面上依然扯出一抹笑,“大姐,她相貌不俗,让她伺候大王,哪里还有我二人得宠的余地,大姐千万莫要搬起石头砸脚,结果害了自己。”

帝辛对苏妲己有情,对自己可不一定,她总要为自己筹算一番。

“她不能再回西岐,必须待在朝歌,与其迟早为陛下所见,不如提前让她见到陛下。”苏妲己看脸上细密的汗渍全部消失,平静的收起纱绢,仿佛说的不是对她最重要的两个人。

凤来紧紧咬着粉唇,找了托辞劝道,“你就认为她一定会心甘情愿站在我们这边?神皆是目中无人,她若爱上陛下,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们连后路都没有。”

“她不会。”苏妲己轻轻摇头,嘴角弯了弯,漾出一缕深深的笑容,清纯妩媚,“阿锦清高孤傲,不会爱上大王。”

凤来听她说的斩钉截铁,沉思了下大王最是厌恶高高在上,想来早晚会烦倦了她,既松了一口气,又提着一口气,“那她会乖乖的顺从吗?”

“也不会。”苏妲己笑而回她一句,凤来格外讶异,那她们在这计划半天,不都是在大谈空话?

“凤来妹妹,你附耳过来。”

凤来目露疑惑,凑到苏妲己旁边,耳语一阵后,她双目渐渐瞪大,愈往下听,愈发的震惊恐惧,腿软的险些倒下。

“大,大姐,我不敢不敢”

若要她杀害西岐的将领,她不仅不怕,还会全力以赴,可现在要她暗算神族,这是天大一个罪名,她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

苏妲己对她深深一笑,眸中闪烁着光彩,给予无声的支持,“凤来妹妹,你敢。”

“不我不”

她的手扣上凤来肩膀两侧,使得凤来身子一颤,苏妲己音调激动,“她在神界虽然不与人交好,可愿为她肝脑涂地的比比皆是,她来我们的阵营,申公豹就不必去请那些未成神的截教子弟,我们胜算一大,才好与大王做长久的夫妻。”

似是被这话说动,凤来瞳孔涣散,僵硬着点了点头,霎时间苏妲己魅惑一笑,仿佛对她的听话很满意,变出一个极小的玉匣弯腰塞进她手里,板过她的身子,送她出去。

凤来迟疑徘徊着到宫殿门前,忽然回头问,“你说与她乃是好友,背后却把她变成你的傀儡,将来,你你是否也会这样对我?”

苏妲己眉眼如初,“你和她不一样。”

谁料话罢,凤来一阵大笑,“妲己,你说她对你重要,竟然仍能狠毒至此,何愁不成大事!”

她清楚苏妲己在推她出去做挡箭牌,可那又如何呢,拉神女下水,等事情败露,谁也逃不过,苏妲己也是。

凤来走后,苏妲己坐回床边,沉思入神。

心狠?她对谁心狠,独独不会对荣锦心狠,但这次由不得她,苏妲己眸光微闪,荣锦绝不能再回西歧。

当日苏妲己抱着杨戬必死的心态强行使用的女娲石,她不知道内情,在事情发生很早之前就回到了涂山,只知荣锦因杨戬而被贬下界。

后来女娲娘娘命令她祸乱殷商,冤家路窄,刚好碰上了杨戬前来应战,此恨历历在目,苏妲己当机立断,利用女娲石无边的法力,将杨戬击成重伤,自己也遭到反噬。

只是可惜,最后因为荣锦动了恻隐之心,把神农草拱手让人。苏妲己想着,既然不能将杨戬从她心里划出去,那就再也不让他们相见,安抚凤来的两个原因倒是其次,本意是想让荣锦留在朝歌。

荣锦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便该被人好好珍爱着,怜惜着,就像大王对她苏妲己一样,而非杨戬那种单靠荣锦一昧付出就能轻易得到的。

苏妲己什么都不懂,她只会将自己认为好的,套在荣锦身上。

上午的这些纷纷扰扰与苏妲己内心的浮动,荣锦睡着了不怎的关心,醒来后对于苏妲己晚上的设宴款待也点头答应。

在西岐与马招娣闲聊时,荣锦听说过这一座劳民伤财的摘星楼,但真坐在上面,却一直无动于衷,波澜不惊,因为她觉得,摘星楼除了设计巧夺天工点,外表富丽奢华点,也没别的特点。

反而引起她注意的,是对面一个女子。

荣锦支着下颌,神情慵懒,听着底下的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目光偶尔扫过对面与她平首相坐的年轻道姑,凤来。

名字还是刚登摘星楼时从苏妲己口中介绍的,说她胆识高,乃是荣锦的真心话,一只鸡,不但敢称凤,还敢模仿师父的雕像,在荣锦看来,那举手投足间的刻意,压根就是不伦不类。

同为宫中妃子,帝辛的爱妾,她与座上其余的截然不同,大红道袍在身,风韵极佳,九头雉鸡精,当真好胆识,连女娲娘娘都敢亵渎。

苏妲己望过去,盈盈一笑,“阿锦,你看这一派的清平之象,留此享乐,不比为西岐出生入死的好?”

对这睁眼说瞎话之论,荣锦配合的回望她,“有话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小妹的意思是,你我多年不见,刚一见却处在对立的局面,不免让人唏嘘。”苏妲己稍一停顿,看了看荣锦的脸色,并无反驳亲近之意,笑道,“想必姐姐知道我的使命,不知可愿留下一同侍君,也不会违背你的初衷。”

苏妲己好言劝之,若直接开口让她背弃女娲,无异于将自己置在风口浪尖上,届时莫说让荣锦站在她们这边,不反水就是好的。

“弑君?”荣锦泛光的桃花眼一闪,见苏妲己点头,嘴边若有若无掠起一抹美丽的笑意,“你想让我杀了帝辛?”

气氛一下子骤冷。

满座色变,瞬间安静了下来,乐师歌姬们也止住了舞乐,只余下苏妲己平静沉稳的声音,“阿锦,我不是在说笑。”

“巧了,我也不是在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