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杀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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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众仙纠结商议对策之时,人界往后面过了一旬。
天气回暖,煦风飘摇,灼目的日光照得花果山金光闪烁,美不胜收。
那天酒醒以后,荣锦心气不顺,再未理过孙悟空。
她素以冷面示人,两王却满不在乎,未将冷色放心上,亦以真心结交。
禺狨王言道,知世故而不世故,处人间而保留纯真,真叫她喜欢极了。
与两女王交了友,逐日讲文论武,走斝传觞,看小猴儿操练武艺,顽耍多时。
闲下来,唯独没一个好脸色给孙悟空,很是差别待遇,浑身仿若结了冰似的,任由那幽怨的猴王满嘴解释,奈何荣锦如避洪水猛兽,根本靠近不得。
不但未拨云见日,一丝甜头尝不着,白苦了番身心不说,反倒落个冷脸。
心理落差,可以说是很大很大了。
大概是两人生二心的明显了,孙悟空再踏不得洞里半步,多怪有目共睹,引出了角落里蠢蠢欲动的人。
某日,云罗洞只荣锦一人时,那条吃了许久醋的花蛇精,跑到她跟前,特特啐一口,“呵,你也看到了,大圣爷不过图一时新鲜,如今冷淡了你”
说话间,她倏忽一怔,仅是漫不经心的一眼,着迷般在洞门站定,伸出指头点着洞里一抹色泽流转的艳彩,惊奇着说:“我问你,那是什么?”
这蛇妖音色柔媚,表情却颐指气使,大概在女妖精中百般受宠,养出来娇惯性子。可是她自认聪明,趁七个王不管不顾喝酒,借时机意欲逼迫荣锦回天,
然则她不知晓,那猴王是因苦闷喝酒
倘真给人逼回去了
那厢,荣锦见她好像是个无脑的,觉着背后有人撺掇。思索间,猝不及防,被她狠推一个趔趄,蛇妖扭着细腰,便闯进去了。
“诶——”荣锦惊呼一声,向后栽倒时磕碰上尖棱石头,手心与背上哏了几道红痕,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站稳。
瞧这底气十足的妖蛇,突然萌生一个思想,平复心悸轻喘,微勾红唇,紧随其后。
轻轻缓缓的掩上门。
外面月黑风高,洞里却不用掌灯,各式夜明珠将云罗洞装点的煞为盎然,亮堂得紧。蛇妖一下望见霞光迸进的绮绣绫罗,当下眼神晶亮晶亮,目露痴迷。
即是心欢口赞:“世间竟有如斯美服!”
自古以来,女子多爱华衣美饰,遑论连化形都挑好看变的妖精。
果不其然,那美蛇妖动了奸心,伪笑道:“仙子啊,仙子的东西当非凡品,连一件衣服,都能这样华美!”
荣锦不答,摆弄了衣服一阵,随即端正跪坐矮桌边,笑盈盈朝她招手,请人坐下,从善如流的倒杯香茶,与她递了,一套流程很是高雅。
那妖以己推人,心想自己过分做事,没道理欺压到头上,还能以礼相待,况且蛇类敏感,眼前的人,看起来也不像个脓包。
放下捧着的茶,恐里头有古怪,只与荣锦聊天,闲谈时,眼神不断朝衣服上瞥,又将话题引到上面去,有意无意问着来历。
荣锦亦放下茶盏,轻启朱唇,云:“这仙服出自织女妙手,足花了四十九日制成,我嫌它缀的宝物颇多,太是晃眼,便搁置长了,今日拿出来晒晒风,赶巧撞上姑娘前来拜访。”
尽管是不安好心的拜访呢。
蛇妖嫉妒眼红,得知世无其二,下意识抹了抹不存在的哈喇子,倨傲道:“等我禀了大王,他向你问讯时,你若识相,便该双手奉上!”
此大王应非彼大王。荣锦懒得猜她受谁恩宠,摇头低笑,“却几千年了,无人与我说过识相一词,委实委实恍如隔世”
上次,似乎是让她奉龙角。
噫,疼啊。
疼的不由一颤,柔声倾诉道:“我向来爱素服,左右穿用不着,又难是打理,折我手上,还不如找个识货的人,也不亏待它。”
看她脸色一瞬焕发光采,荣锦语笑嫣然,落落大方,“你喜欢,送你呀。”
蛇妖激动的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即被件衣服收买,友谊来的无缘无故,与她踏上一条船,娇声而语,“谢了!看你还算真诚,只当我没来劝过你,免得胡月儿奸计得逞。”
听着,像是两姐妹争风吃醋。
荣锦心道。
蛇妖说着,便语重心长起来,“要我说啊,你们神仙就是高高在上,几百年间,大圣不曾有过女人,你如果放下身段,自然就能拢回大圣的心了。”
“是么。”荣锦心头那股不舒服劲儿又滋滋咕咕冒出来了,默了默,别有深意道,“可我瞧着这位圣女和你家大圣,关系不大一般。”
“你打哪儿瞧出来的?”蛇妖眼一斜,突的轻蔑,“你虽然破相,却仍比那狐媚子美上许多,大圣何曾记得有这号人,平日不见你争抢,如此下去,岂不给了她可乘之机。”
“受教。”细细听完,荣锦莞尔一笑,梗在心中的一根刺似是完全拔除,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感觉不错的惬意品茶。
眼下,算着天色已晚,想想,道:“罢了,我心情甚好,便不计较推我一事了。你可以走了。”
不想蛇妖脸色一变,目光贪婪,音调拔高几度,尖声反问道:“走?那衣服呢?”继而,她又想一想,盛气凌人地嘲道:“谁管你是不是想出尔反尔,这衣服,我要了。”
荣锦微微仰头,吃惊望她,“姑娘,我已是饶了你两命,你执意索要衣服,是走不出这个门的。”顿了顿,她补一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蛇妖脸上浮一丝诡异的笑容,不怕撕破脸,启口点破她的异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法力顶多四成,我乃虺蛇,果真打起来,你未必如我。”
“倒是有备而来。”荣锦点点头,“孙悟空告知你的?”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那几个妖王实力非同寻常,随便一个,都能察觉到她法力微弱,脱口说出孙悟空,归根结底,还是不相信他。
但是这也非荣锦的过错,实是那泼猢狲做的事忒混了。
蛇妖不解答,索性叫她误会着。荣锦降着她的敌意戒备,实话说道:“我使不出法力的,这些天,我不曾理会你家大圣,想是怕我不告而别,下了个小咒,我强制施法了,他能感应到。”
那不就是变相的软禁!
听罢,蛇妖精光一现,却是信了。晓得胡月儿狡猾成性,拿她做出头鸟,事实与那狐狸精说的冷落不符,又因二王一番旁敲叮咛,估着眼前人是被大圣强逼而留。
贪心使然,灵光闪得快,喜道:“仙子,你既然无心在大圣身上,何妨助我上位,屈辱只在一时,你先依了他,待我讨得大圣欢心,便能叫他放过你。”
好家伙,衣服也要,孙悟空也要。
敢情劝她这么久,全是为了自己呀。
蛇妖不在乎她同意与否,仿佛置身梦中,欣喜若狂,脚步都轻飘飘的,想去摸一摸衣服的质感。荣锦眉一挑,眸中黑气缭绕,出言阻止,“急什么,仙服娇贵,直接穿在身上试一试,妙感远胜于空手相触。”
“所言甚是。”蛇妖笑的爽快,四下环顾一圈,无所不备,温馨中尚有一丝冷清。
俏眉轻轻一蹙,纳闷:“真不知大圣究竟喜不喜欢你,封了仙法,却一个使唤侍女都无,看来,你得为我更衣了。”
话到最后,又有着得意之色。
荣锦歪头讶异,“我?”
“屋里就我俩人,不是你是谁?嘿嘿,敢说一个不字,我便立刻吃了你!”她一改俏丽,变得张牙舞爪,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压根不怕。
威胁着反复打量,不怀好意的笑,“仙子冰雪似的妙人儿,吃了肉,一定大补!”
不是假话,这花蛇妖似乎铁了心,明摆要赐她一场羞辱,狠毒心思昭然若揭,犹不知死路在前。
荣锦黑眸一眯,古井无波般道着,“好,我来。”
蛇妖美滋滋的,站立在摆放的衣物面前搔首弄姿,作着比对。荣锦起身,举止万中无一的娴雅,摸上她肩头,不动声色的将她往后拉一拉。
她穿得极少,大片雪白的肌肤裸''露,很是诱人。荣锦轻轻柔柔,脱下她外面那层薄纱,嘴里道着永不过时的夸赞,“你的脖颈又细又长,真美观。”
蛇妖欣赏自己的玉臂,礼尚往来,“你的手指真软。”
受用着天神的伺候与赞美,洋洋自得,心里的满足促使蛇妖想放声大笑,瞬间被前所未有的虚荣填灌俘获。
软嫩白皙的手指在颈间移来移去,点火一样,经她撩过的皮肤火辣辣得热,蛇妖嗅着她独特的清香,顿觉掉进了蜜窝里,神态悄悄就溢起媚色。
她压抑着心动,双唇微颤,“你以后肯对男人温柔依附,谁能抵抗得住。”
“不能了。”荣锦轻轻说:“对待将死之人,我才温柔。”
话音未止,声响戛然。
拿刀的手,搅转一圈。
“呃。”蛇妖明晰的眼神蓦然呆滞着,惊惶去捂喉间捅穿的血窟窿,却捂不住空洞洞里,一波一波喷涌的鲜血,刺目艳红顺着她白嫩的脖颈,汩汩流淌。
她面容扭曲狰狞,无力的滑了下去,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啊一把一把匕首不该”
“该的,是神器。”
“嗬嗬嗬”蛇妖流失着生命力,伤口愈合不住,一手绝望无助的在空中乱抓,口中似是含了一颗大珠子,堵住了,声竭的‘嚇—嚇—’嘶叫。
“就凭你,一条愚不可及的蛇精,也配跟我争。”荣锦掏出一方手帕,慢吞吞擦拭着沾血的匕首,终是想起猴子那句菩萨心肠,便好心提点她,
“你踩我太多底线,理不完了,下辈子,为豖为犬,哪怕继生为蛇,都好。只是,千万别再碰到我。”
不能使法力又如何,她可不会耍些花架子,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必杀。
不得她待见的人,说着亲力亲为解决,概不是吹的。
居高临下的,显露两分睥睨色,眼睁睁观摩那条蛇垂死挣扎,蹬脚扑腾几下,抽搐着就没了。
蛇妖瞪大眼睛,至死不明白,一个小仙,为何身有自生灵识,能隐气息的神器。
余一地污浊,善后事宜还是要处理的。
而聚水是荣锦天生的能力,无须法术辅助,她优雅的坐在虎皮上,边是勾着修长手指,清理案发现场,边是咬着桃子,在心里内涵孙悟空。
毕竟,那猴子干甚么都不懂善后。
透明的水球,将一滩滩血迹裹起,蒸发在空气中,很快地面光洁如故。
瞄一眼漂亮的衣服,荣锦细心收起来,她惯于做两手准备,抽出三根微小到肉眼几乎看不清的毒针,沉静片刻,意有所指的淡淡道,“我的东西,便是不要,那也永远是我的。”
随后目光落向了现原形的庞大死蛇。
刚来花果山时,借口说要走,与孙悟空试探口风,探出这蛇妖啥也不是,在他心里无足轻重,今日才敢动手。
但魔性未让他见过,沾染血腥的样子也未让他见过,所以这尸体,亦不能让他见到。
得找个地方毁尸灭迹。
荣锦执起蛇妖褪去的外衣,将它绑了,漆黑如墨的双眸一动,背后竟长出一双翅膀,随着黑翅缓缓张开,身上萦绕的邪气愈加浓厚,直到巨大的羽翼涵盖身体,魔气方息。
她极是谨慎,收干净周围外溢的魔气,隐藏了身上各处特征,除一双古朴的黑翼,仍是拈花典雅的神女。
乌云闭月,且是好时机。荣锦一手扯了衣的一端,拖吊着尸体,轻轻扇动翅膀,没造出太大响动,御空翔波。
虺蛇修炼的有些年头,起码躯体又长又粗,拎着蛮累的,头和尾软趴趴的沉重下坠,即便双翅矫捷强健,还是令不大熟练的荣锦有些吃力。
很快出了花果山,方放开胆识,展翅翱翔着,疾疾向前速冲,黑色身影奔赴在昏暗的月色下,剪影一般一晃而过。
片刻,向西约有百十余里,悬空降落在一个陡峭山岩上。
此地偏远荒僻,时有狼虫虎豹出没,荣锦毫无怜香惜玉的念头,纤长的手指一松,死透的花蛇,就扔了下去。
然而
下一刻,尸体于黑暗的半空漂动着上浮,挂在一边枝繁叶茂的树杈上。
“今晚这场戏,唱的不错。”
清澈的嗓音,在寂静的凉夜中,分显突兀。
荣锦一怔。
背后,恰是斯文一青年,着身蓝白锦袍,身姿翩然,伫立虚空之中,荣锦回看,与他目光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