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伏法

漫天的黑色魂气无声飞散，只余一抹毫不起眼的蓝色光点，漂浮不定，像是找到方向，冲杨戬额间云纹而去。

钻入眉心刹那，杨戬似感一阵电流击过，金星崩脑，忍到极限痛叫一声，扼昏于地。

玉鼎真人一挥广袖，向众仙陪笑致歉，将人带走。

碧霄之下，孙悟空垂着头，垂着身子，垂着手，垂着金箍棒，看不清面部表情。

他似乎是在等什么的，一动也不动，

“师姐。”

孙悟空低低的唤了一句，嘴角挂着笑意，期盼她看见自己是她喜欢的乖巧，应应他。

良久，什么也没等到。

荣锦死了，就死在他的怀里。

倾注了平生所有爱意的人，就这么在自己的视线里灰飞烟灭。

他连尸体都没护住。

怀里空荡荡的，时有寒风吹进，激得人目眦欲裂，狂火烧脑。

长久听不到回声，猩红瞳孔渐次溢上血色肃杀，六道绚烂的妖纹绽放满脸。

整个天际都屏息着。

待到他重抬起头，再张星目，火焰熊熊，两道金光喷薄霄汉。

倾刻间，天地色变。

金甲如炎，披风似血，他凌空而行，万丈光芒，倏时赤焰焚空，以一己之身，从容面对诸天神佛，那是怎样一种苍凉的勇气？

“腌臜泼皮，我要你们狗命。”

霎那，阴风飒飒，黑雾漫漫。

谁说，须得大声吼才能霸气，呢喃轻语，照样神勇无敌。

通天妖气吓瘫了十万天将神兵，只觉裆下一股湿漉漉水气，趁浓雾遮掩视线，酡红一张脸，暗暗窘迫着捏诀换衣。

这个少年能为战斗而生，能为扬名三界而死，他倒行逆施，离经叛道，却在这一刻放弃了一切，只想要让她活过来。

消失的女子身为龙神后裔，历经十万年，沧海桑田，不经轮回。下界的几百年，不过她弹指一瞬，而她却愿意为了这个人，甘愿永世不得超生。

“吼”

齐天大圣披的是血红战袍，他穿着残破的铠甲征战四方，激发了骨子里的残暴，长出寒湛獠牙，玄铁厉风破竹，攻击变得非常疯狂。

他已经不在乎身上受到任何伤害了，他那一声暴怒的咆哮，可以将穿透琵琶骨的锁链生生撕扯掉，流血的猴眼重新绽出金光，狰狞愤怒。

金箍棒被高高举起，那猴王整个身体瞬间冲上天空，一棒抡碎了威严南天门！

这一击，地上对应的位置竟然深凹两个无底黑洞，肉眼可见力量之强，威力之大。

天神震惊震怒，但之后接连而至的实力碾压，让他们开始生出越来越深的惊悚。

惊悚。对于神族这般存在而言，是何其陌生的词汇。

那大圣擎这金箍棒，打得天宫上上下下哀嚎一片，神鬼同泣，整个天庭被搅的不得安宁，苍穹岌岌可危。

在澎湃的恨意和失心之下，仅存的念头，是用手中的神兵去将这天捅裂、撕碎。

看那方，向来亮金的眸子蕴含赤色，他念咒掐诀，一跃腾空，擎着神棒，呈巨石压卵之浩然威势，横扫一棍，开天辟地，猛突击方圆数百千里。

“咣咚——”

一声巨响，霎时天际砸开一个大洞，诸神慌神望去，同时抽了口凉气，那天地的东南面竟整整塌陷了一方。

轰隆隆

高空无缘无故打起滚雷，掣起闪电，噼里啪啦一阵暴雨，闪电肆虐着撕出裂痕的天空，山河倒流，洪水冲刷地舆，血流漂杵。

紧接着，水中不断浮沉泡白的尸体，五湖四海的水际迅疾往上涨。

“短短半日，天穹崩塌。”

看到这局面，太白金星惊骇的连续念叨了十几次，始终不敢硬着头皮追过去，他离得极远斟酌，才曲意逢迎，

“神女身入六道，已绝尘俗之欲，魂魄消散天地之中，山间的水，耳畔的风，都是她在陪着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圣仰天以笑泄愤，妖治竖瞳盛满讥谑轻嘲。

攥紧了无黑篆的金刚镯，五指渐渐收拢，微一用力，坚不可摧的圈子扭曲变形，最后碾碎做了齑粉。

太上老君眼都红了。

却在下一刻，他忽然见那大圣瞳中金红的颜色熄湮，缓缓聚拢起一层不正常的灰暗雾气。

由妖坠魔，不寒而栗。

刚才绝望的画面，如梦魇一般在孙悟空眼前混乱浮现着。

他尝尽了苦痛和无望，一字一句撕裂迸出:“老孙有血有肉，你却要俺去亲风吻水？倒不如你们全部陪她魂飞魄散，偿还几分。”

金箍棒慢慢抬高，妖相威严，红光刹那间升腾而起，溢满了半边天。

太白金星望风而逃，庞刘苟毕，邓辛张陶八天君闻风丧胆，真武大帝手下王灵官拿他不住，三十六部雷将拦他不下。

昔日至高无上的神祇惊恐万状，苍天之上鸮鸟啼叫，九幽之下怨鬼呼号。

直打到坐莲观音自通明殿出，那纯净纯善的觉者，驾起暮霭祥云，沐氤氲佛光飘然乘风而来。

手上去了头的尸首被丢上五彩莲台，鲜血沿着莲台滑落，观音旋身面向那暴戾阴鸷的王，神色不惊，不怒自威。

“孽障，吾乃西天佛祖座下，汝罔顾人伦，酿下大祸，还不与我受降。”

孙悟空冷笑，一时杀红了眼，执棒跃起，威不可挡，五光四射之后，九重莲台应声出现一道裂痕。他被震的虎口发麻，后退两步。

随即，猴王又奋起千钧神铁，猛冲头顶轰然崩下。

南海观音巍巍然不动如山，她手持玉净瓶，一副悲天悯人的世间相，“阿弥陀佛，汝生一双慧眼，却云迷雾蒙，贪婪无厌，妄害九虚性命，可怜可叹。”

孙悟空眼中精光迸射，举棒的两臂一滞，警惕看着观世音的唇。

“须知，这可都是你的任性造成的。”

孙悟空金瞳一缩，心神大震，情绪顷刻崩塌覆灭，他痛苦低吼一声，双唇颤抖，身子摇晃几下，密密匝匝的疼楚在心尖翻滚。

始知刻骨铭心，竟是锥心的痛。

他扶住金箍棒，单手揪起心口处的残破衣襟，胸膛内针扎似的悲恸远甚于骨上窟窿，顿觉喉头微甜，于众神面前，硬生生喷出一口鲜血来。

万里云霞赤红殷然。

其实——

只有孙悟空自己清楚，他神通广大，能得到想要的一切，能得到所有人的敬畏，却得不到他师姐的心。

求之不得，思之癫狂。

于是千方百计，拉着她一起沉沦。

任性妄为，贪得无厌。

观音说得没错。

最初，他什么都想贪求，震慑天下的威名，无拘无束的自主，最贪的，是他师姐眼里，独占他一人。

是我错了吗。

不该喜欢你，不该把你强留身边，不该这样。

“师姐，我喜欢你。”

孙悟空朦胧的去看山间流动的水，与那耳畔掠过的风。

孙悟空只对荣锦说过喜欢你，也只喜欢荣锦。

最后，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启口阻拦可悲的猴王自爆筋脉。

大士怜悯，眉心朱砂盎然，佛目半开半阖，“你便是随她上九霄入地狱，也回天乏术。天恩浩荡，倘愿伏法，她自有人救得。”

听着，一双灰蒙蒙的眼瞳蓦地燃起亮光来，他动作滞停几息，缓慢僵硬的抬头，嘶哑嗓音痴痴地问着，

“能救？”

“出家人，不打诳语。”

神仙们在洞穿的琵琶骨再次勾了锁链。

践踏四海，篡改生死，无视生命尊严；

打垮规则，藐视法度，上犯威严神权；

数项并罚，罪不容诛。

妖王被俘，妖魔们见风使舵，四散而逃，禺狨王与众神斗得精疲力竭，横死南天门废墟外，鹏魔王困于八十一架天罗地网，危在旦夕，云青念起昔年情谊，将其带走。

妖族抗争势力被诛灭殆尽，奔浪般的妖潮一夕倾溃，土崩瓦解。

花果山，一片赤野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