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阴云压下,遮的天不见光,滚滚轰雷中,传来神兵的低吟怒号,迎风观望,目难视清,依稀见得旌旗几面,万兵齐整。

荣锦望望黑云欺压的天空,平静吐两字,“来了。”

孙悟空捏着她的脸,揉散了那份惹人怜惜的冷意,“你可以不帮我,但绝不能和他们掺合。”

过会,心满意足看着寒凛面庞恢复如初的柔美,他说:“我要你置身事外,统统交给老孙便是。”

应该说,孙悟空知晓早晚有这么一天。

天庭欺他太甚,前封弼马温,后做无官无禄的齐天大圣,他悟得透彻,要想让三界都高看他,要想和爱人长相厮守,要想过安生日子,一战不可避免。

三界本就是成者神仙败者妖,连约束的法则都是人为塑造,他身俱神通,浑身是胆,如何便不能问鼎天地?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但孙悟空不想荣锦为难,也不想天界诟病与她。否则,不会做出强掳的假象,即败下势,荣锦仍有后路可退。

他将一切盘算的滴水不漏。

天上兵如潮涌,声似山崩,地下万妖呜呜泱泱,麻麻密密,美猴王点兵拨将,摆开架势,半喝半笑叫一声,“开道!”

四健将登上高处,振臂一呼,万妖无一不群情激昂,吵吵嚷嚷,扬起黄土滚滚。

孙悟空掏出了可敌千千万万绝世神兵的宝贝,瞬间出现在天空中,一抖凤尾紫金冠,一甩玄铁锁子甲,蹬着藕丝步云鞋的脚,狠狠踹飞了打先锋的巨灵神。

金黄色软甲宝光耀目,猩红战袍光彩夺人,即使这天乌云密布却也遮挡不住一身散发出的灿然光辉。

鼎盛时期的猴王,攻速双防全满,一条棒吊打诸天神明,三十回合败哪吒,五十回合败惠岸,杀退九曜恶星,单挑四大天王远占上风,打得二十八星宿不敢接战。

直到大小神灵抵挡不住,那猴子还在众天神间卖弄精神,耀武扬威,掐着腰哈哈大笑。

只见他不经意瞥向败阵的四天王,妖瞳一亮,身形渐渐膨胀变大,似做顶天立地之象,手持可捅毁天地的如意棒,巨口獠牙,凶神恶煞。

比山还大的手掌扯拧一遭广目天王,拇指与食指揪拽缠臂的赤色飞龙,凤眼生烈光,扣走顶冠宝物,那龙登时气力息蔫,歪斜而不辨方位,心猿瞧了,响亮笑几声。

“妖猴,宝珠还来!”

伤势轻微的多闻天王,绿衣甲胄,左手卧银鼠,右手持宝伞,怒目圆睁,强悍攻击,而于铜皮铁骨的孙猴而言,却是不痛不痒。

巨大的猿猴收力攥着手中小人,以防太脆捏死,恶劣笑两声,朝多闻天王砸去。

两天王交撞,轻伤成重伤,口通浊气,嘶嘶抽响。

顽耍够后,大圣齐穹彻地,逐烈风,舞铁棒,弄的云上仙人莫不惊惧,那棍子粗大敦实,一棍轰将下去,这他妈谁扛得住?

天庭百将丢盔弃宝,面如土色向着天庭亡命逃遁。

见状,威风赫赫的猴子信口狂狺,声亮如钟磬,高叫着天庭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呲牙笑的直打跌。

说地下,满山的精怪奔走交锋,许多妖魔,都是些狼虫虎豹之类,冲将迎敌,天兵布阵设陷,妖兵但凡敢出,一齐掩杀。

正杀敌间,大圣回山。

天兵恐惧非常,捉去些妖魔,惊慌失措逃离了凡界,群妖聚的满满当当,夹道欢迎得胜王者,忙碌安排筵席,饱食一顿,休养精神。

孙悟空与众饮宴,酒喝到一半,挠了挠胸口,急转身回洞,快步往等待自己的人那儿去。

之前,他仅仅缩了小,外表仍是那尖嘴咨牙,劣凶怖人的猢狲本貌,上宽下窄,雄姿英发,伸开掌像簸箕,攥成拳似木锤,金甲金身,凤翅入云。

突的闯进人来,洞里暗了一下,荣锦陡然一虚,合上书背在身后,朝足以遮盖她整个人的阴影处望去。

怪那猴子面相委实凶人,荣锦瞧着一楞,本能后退两步,慌乱间左脚绊右脚,扔了书卷,般般摔倒,孙悟空箭步上前,急切环住后背,扶稳了她。

“你如此惧怕俺这模样?”

“人之常情。”

“别怕,一会儿他还要来,容我再战个百十回合,打退了天人之后,就不变这样儿了。”

荣锦眨眨眼,没附应,盯着他浏览了半天,似是新奇似是探究,孙悟空拿不准她究竟厌是不厌,确实心里也在不争气的打鼓。

他别扭的低下头,放开荣锦,另花心思吸引她目光,手一挥,石案凭空现出圆形宝物,一霎时,三千彩光,尽流此间。

“今儿斗法,不知谁家落个珠子,你喜爱这物件儿,左右无人领,俺捡回来哩。”

荣锦歪头,不觉近前相看,眼波轻泛欢喜色,案上龙珠圆匝若朗日,其宿风浪,其水滉漾,隐有灵鲛恣游潜内,葳蕤生辉。

知她能识天下宝物,孙悟空生怕瞧出端倪,急急吹口气,教法器缩小几倍,珍而重之塞进一双玉手,煞有介事地道:“快收放好,给你过门儿时候戴着。”

“嗯。”她手捧翠珠细观,轻声应和。

孙悟空一阵痴笑,眼望明珠配上他师姐天仙美人,可是好生勾魂。不由英眉飞扬,尾巴要翘天上去:“想玩甚么稀罕物,尽管说了,我多多去捡。”

嘴里吐着强盗的话,语气豪迈且无辜,平平而生财大气粗之意,荣锦抬眸凝视,从凶怖的毛脸上,竟找出几分憨直可爱

莫不是吓糊涂了!

匆忙收目躲开,掩去异样,她弯腰拾起书,拍几拍,盯许久书页,才问:“今天战况怎么样?退去兵将多少?你留多久?”

猴子挠着手,得意笑道:“那些天人手脚颇不利索,尽被老孙打得满地找牙,该记心了,只这功夫,谅是不敢前来。”

荣锦轻嗯一声,

“脱衣服。”

娘嘞!

孙悟空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余光便瞥向外头晃人的阳光,但这时刻谁管青天''白日的合不合适,很上道闭了洞门,不叫她因害羞突然反悔。

“师姐真乃快人哉,倒倒羞煞了老孙。”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实在诚实,解腰带的手比脑子转得还快,将将有了残影,三下五除二卸了一身锁子披挂,露了内里锦黄里衬,积极解衣时,又被一只小手摁住。

“抬胳膊。”

哦,量尺寸啊,是他过分解读了。

“没想到,你还会这桩活计。”孙悟空说不清失落多还是惊喜多,便目光期期艾艾注视着,隐隐祈她心有灵犀,理解意图。

荣锦量了身长,接下去量臂长。

“礼尚往来。”她道:“你接连赠我明珠玉钗,我岂有白白受用之理,想来想去,与你做件衣裳。”

常年执刀剑的手并未接触过针线女红,但书上写的能表爱慕之意,荣锦耳根便隐约发烫,默默瞧了似乎在沮丧的猴子,他大抵不知这含义。

未免他看出来后得寸进尺要的更多,着实难缠得很,荣锦忍下羞涩,腼腆而又内敛,不过是量起腰身有点手抖,一板一眼重述本子里所描述的方式。

不熟练却极是认真,孙悟空乐意盯着她多看几眼,眼珠不停转动,待荣锦量完要撤下去,孙悟空一把抓住,捉着细软的手指不放,“师姐真好。”

半是不怀好意,半是坏笑撒娇,与那话本子里的地痞流氓已有七八分相似了。

荣锦忙地抽回手,教训似的瞪他一眼,收起量尺,风轻云淡走至案边。

实际再是强装冷静,她又如何经得起心上人撩拨,根本平复不下,云袖里的手指紧紧绞着,沉默的记下尺寸。

孙悟空殷殷切切跟上去,扬眉骄傲,“俺有七十二副嘴脸,改日变来,你挑个中意的,再做不迟。”

安静良晌,她淡然启唇:“你不用变,我习惯就好。”

一人摸索忙活,一人嬉皮笑脸,明珠光辉摇曳,他二人影子相映壁上,和谐而美好。那猴子酝酿半刻,忽然道:“只要你不嫌我这旧嘴脸配不上你,愿意跟我,等占了天宫,让你当王母娘娘过把瘾。”

“?”瞳孔地震,王什么?

好野的路子。

他见她呆滞当地,发懵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可爱,不由恣意笑笑,身子悄悄贴过去,围困她在虎纹椅座上,仗着优势盗玉窃香。

突然间,外头有猴兵猛拍洞门喊叫,声声大王喊得荣锦蓦然回神,惊觉他要图谋不轨,一下子按住衣带,伸手往外推。

推一下,不动。

推了又推,纹丝不动。

荣锦无奈冲肩头捶去,有些头疼,这猴子平时最宠爱他的子孙,现在看那恼火的神情,许是烦不胜烦了。

久久僵持不下,她挥手,开了门。

猴健将奔奔波波跑进来,刚要张口,猴王眸色格外暗沉,反身一转,闪近攥起衣领,“瞎叫唤甚么!”

也许暴露的尖锐兽牙太过寒凛,那高大壮实的汉子虎躯一颤,求助般的可怜眼神穿过黄色锦衣,投在淡定拢襟的荣锦那处。

孙悟空金瞳发赤,移身挡了视线,一把掌风呼他头上,“好看不?本大王也好看,来来来,叫你看个够!”

“大大,大王息怒”那猴兵见两人衣衫不整,结结巴巴,吓得不再抬头。

惊恐之际,头顶又传来不耐的嗓音,“有何要事,速速说完滚蛋。”

即便口气缓和一点,猴兵也知耽误美事,硬着头皮道:“大王,且与,且与夫人容后,有众头目帅三军,径至打来了!”

愿想未得逞,孙悟空攀升的一肚子火气正是没处撒,听此眼光冷色乍泄,贯上耀金战甲,一手掣棒就要踏云而战。

荣锦忽忆观星台警示,扯住飘扬的血色披风,想与他分析各神弱点深浅,随即而来颇觉不向着天庭,好像对不住神仙这身份,只得偏过头去,不大自然地微语:“他等有弱有强,你须万事留心。”

声音轻是轻,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传达的很到位。

盯住了捏披风的手,微弱轻柔的力道,却像有千斤重量,竟是挣也挣不得。

虽然孙悟空脸上的妖纹依旧狰狞凶横,嘴角咧的笑却越发温情,他目光一锁,猛俯身,捧着微红的脸蛋汹汹亲一口,“好好的等老孙回来!”

走前,拎小鸡仔似的,揪走了挪不开眼的猴子,毕竟同类者,孙悟空瞑目警告,“再偷窥,俺老孙定一棍子打你个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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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神将天兵威慑非凡,见那猴王来的勇猛,亦无所惧,恶斗使法。大圣将金箍棒应手相迎,纵横挥斥间,播土扬沙喷云雾,尸山血海藏阴煞,锉锐气,败威风,与其交手者,莫不生狼狈。

一路打去,无神可挡。

须臾,一只傲气冲天,狂妄嚣张的狰狞石猴出现在南天门前,那一瞬间,暴动妖风将浩荡南天门搅得黯淡无光。

在场的天兵天将脸色惊变,哆哆嗦嗦倒退几步,缩回了前来坐阵的陆压身后。

打堆的上神下仙里,穿暗绿锦袍的青年,如墨松修竹,眉眼间风采极为压人。

孙悟空毫不客气的打量着陆压。

“你个欺天的猢狲,陆压道君在此,辄敢无状!”那星官顶着蔫肿如桃的脸,才被叮咣揍一顿,此时却仗着有人撑腰,掷地有声的训斥。

“泼毛神,好不知人事,一个白面男子,又不是脂粉裙钗,俺还没动手呢,看一眼能掉块肉怎的?”猴王反唇不屑,举手投足间皆是轻佻之意,带着股痞子气。

他热血气盛,两手掐起腰,锐利得如出鞘宝剑,“汝为哪路善士?也敢来止住刀兵?”

陆压仔细看几眼,道是一只面赖的小瘦猴子,便扬起唇角来,“听说你猖狂村野,屡犯天规,狂言要夺玉帝尊位,我来瞧个热闹。”

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不能这么浪。

孙悟空凤眼高挑,“瞧热闹?哼,想必天上没人了,找个小白脸来出头,臊是不臊。”

陆压不温不火,他漠扫一眼身后众神,摇一摇折扇,笑的一派光风霁月,身形如松,脊背似竹。

“这等子胆小如鼠、心胸狭隘之辈,本君可懒得帮,只因你擒走我师侄,这不,向你要人呢。”

陆压绝对称得上喜怒无常第一人,你看他心平气和说完后,容不得孙悟空细问,周身气势一下变了,眼光骤然冷冽,眸如鹰隼,再不见点滴和善。

他一字一顿:“私囚神女,其罪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