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再遇

天宫之上，云雾缭绕，几根百丈巨柱巍然耸立，柱子上刻有金色的盘龙图案，如活物蠢蠢欲动，在柱子上向上盘绕，仿佛随时都会冲出来仰天长啸一般，数十根柱子尽头，有一座若隐若现的巨殿。

那是凌霄宝殿。

殿门外不时有道家仙友交谈着飘过。

云天阁偏居九重星云一隅，内置两层楼阁，下层呈椒红色，上层呈淡绿色，色调典雅，巧夺天工，高大雄伟又古香古色，殿外悬绚丽巨大的匾额楹联，红漆底金，以飘逸小篆上题‘雲天閣’三字。

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

云天阁呈众星捧绕之势，月映岚光，云收黛色，远远一看，美轮美奂。

九重天不同于其他天层，长年被星月笼罩，不见日光，亦无日暮，何况这里星罗遍布，乃是测天时之地，重中又重，居住在此的人少之又少。

除了荣锦的云天阁，大概在这片星云之上，只有司命星君所在的承明宫，与云天阁隔壁露天的观星台了。

室内，妆台上的菱镜前坐着一位女子，白色衣衫鸣珰焕彩，乌黑的秀发挽着流云飞髻，月眉星眼，冷艳无比。

只是自面颊延伸至下颌的一道浅色伤疤破坏了这份美感。

“阿锦，你的脸好多了。”七尾白狐蹲立在玉石妆台上，褐色的眸底一片真诚。

荣锦轻抚着那道疤痕，对镜自照。

被火舌袭卷的恐怖烧伤已经全部褪去，可最后那一剑乃是金灵圣母的毕生修为所化，又对荣锦含着满腔怨毒与诅咒，而今能恢复成浅浅的颜色，甚至不再纵横凸起已是不易了。

想完好如初，估计是异想天开。

她拿起妆台一旁放置的软白色面纱系在脸上，遮盖住伤疤后，显得鼻子更加秀挺，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

“走，我们去拜访嫦娥仙子。”

白狐纵身一跳，轻盈的落在荣锦肩上，声似鸢啼，“都回来这么久了，为何要突然拜访她？”

“因为，”荣锦轻挑眉，白纱下的脸面不改色，“回来后杂事过多，忘了曾经说要跟她学做月饼。”

至于杂事，都要怪到司命星君头上，他得知荣锦回天，简直眼神发光。心知捡了一块大宝。

连住九重天都是司命向玉帝费尽口舌申请过来的，云天阁的监工建造，全是他一手操办，导致荣锦最终住在这人迹稀少的地方。

也是她喜静，若是换个性子，莫说帮司命占卜，不揍他一顿，都算荣锦慈悲为怀。

“啊？你啥时候喜欢吃月饼了？”

荣锦大方回道，“不是我，是杨戬。”

白狐身形一滞，心里百爪挠心，封神大战过去日久，她也晓得了杨戬已经成婚，荣锦想必知晓的更早，怎的还有念头。

她十分讨厌杨戬，更不想看荣锦这样骄傲的一个人被感情束缚和牵制。

狐狸不晓得其中内情。

“不去！不许去！”

这狐狸在荣锦肩上撒娇，毛绒绒的短肢一下抱住细长的脖颈，放眼一看，好似脖间缠绕了一圈白色的围巾。

荣锦实诚的点头，“你不想去，那你留下罢。”

都是惯的。

“阿锦，你好狠心。”白狐挂在她的脖子上，大声控诉道，“为了个臭男人，你居然要把我扔下！”

“……”荣锦对她的无理取闹有些头疼，“我这般做，心中会好受很多。”

“那我与杨戬谁更重要？”狐狸乖乖的缩在泛凉的怀中，闷声问她。

荣锦讶异，摸摸温热的毛发，又轻又慢的说，

“在此界，我只有你了啊”

天宫云团斑斓，飘逸的身影向着月宫飞去，闲庭信步般穿过重重云层，翩若惊鸿。

途中，白狐因为她的话心里沾沾自喜，安静的躺在她怀里，七条长尾被她收了起来，似是抱着一团白色的云朵。

狐狸抬起脑袋，定睛一看，将要抵至广寒宫，滴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其实要我说啊，你真的想让杨戬爱上你，光做吃的有何用，不如把性子改一改。”

荣锦望着前路，问，“说爱也算不上，我改什么性子？”

“你看你就不懂吧！”白狐颇是得意，音色悦耳，“这男人啊，他都是喜欢温柔小意，善良体贴的女子”

“莫非我不是吗？”荣锦黛眉轻蹙，首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还不够温柔，不够体贴？”

狐狸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想想，你有占一样么？”她嘴角一撇，“离开神界刚几百年，你不会把自己本性忘了吧。”

想当年，一手捏碎一世界，一剑阻挡百万兵，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在这相对稳定的天庭，荣锦真把冷酷的标签慢慢磨开了。

狐狸抬头看了看自家的小冰山，心内喜滋滋的，环境确实改变了荣锦很多，最好永远都不回神界。

这样一想，她便更兴奋了，嘴角一咧，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女娲娘娘抽去了她对帝辛的爱情，却未抽去她对荣锦的感情。

不过再提帝辛，狐狸难以在这个熟悉的名字上起伏了。

白狐也弄不清当年女娲要对她这样做时，为何歇斯底里，求着娘娘宁死不想忘。

但她懂荣锦为她做了多少，狐狸想起那日，与凤来被压在镇魂塔下，细数她们的罪行，说只让她们迷惑纣王，却没让她弄出惨绝人寰的坏事。

这些事有违上天好生的仁慈，所以理当伏法。

当要被打散魂魄，永世不得超生时，荣锦出言为她求情，愿用半身功德换下她一条性命。

那一刻，荣锦宛如降临在她身边的天神。

虽只有寥寥数言，荣锦与那些白胡子老道士们的辩言仍是让胡仙儿记忆犹新。

“自古红颜祸水，美人误国，留这狐狸精在世上，只会遗害天下。”

“千百年来，战场之上，所谓的骁勇大将，做的是将女子编为成败的借口，又或是争夺的战利品，为何是美人误国，而非你们误了美人的一生？”

胡仙儿自知作恶多端，荣锦已是替她诡辩了，心有赴死的准备，奈何荣锦固执成见，那些老道士见状，看着荣锦背后的女娲不言语。

女娲念荣锦讨伐殷商有功，减除功德后，饶了胡仙儿，可同时抹去了她的情根，自此消除爱意。

胡仙儿身上绑的捆妖索，女娲娘娘也一并送了荣锦傍身。

后来便跟在荣锦身边，希望能为自己赎罪。

至于七条尾，失去情根的她也想不透，为何会有与帝辛甘愿一同赴死的想法。

自焚摘星楼后，她又失去了一条狐尾。

在镇魂塔下压的时间太久，法力不全，白狐便难以维持人形。

白狐抬头凝望荣锦，建议道:“你尝试软一软性子，也许能讨得杨戬喜欢。”

“谁说要讨他喜欢，为了自己罢了。”荣锦眉眼平静，做的一切是为自己舒坦，哪里让杨戬知道过。

胡仙儿心头止不住的叹息，荣锦在一个不爱她的人身上用情至深，快愁死了她一只狐狸。

可见两人没一点默契。

两人一路东拉西扯，白狐斗志昂扬的给荣锦出点子，媚术、霸王硬上弓等计谋样样齐全……

荣锦只笑不语，优雅的听她胡说八道。

广寒宫近在眼前，白狐渐渐停止了声息，下意识凝气屏神，唯恐呼吸声一大，破坏了这份安静。

万籁的寂，彻骨的冷。

白狐不由看了看抱着自己的人，荣锦体寒，幸亏不住在此地。

荣锦打量着这个地方，她没来过广寒宫，这名字光听着就能感觉到冷意，自己与这地方绝对是相克的。

广寒宫外，赫然入眼的便是巨大挺立的玉树，听闻是盘古睫毛所化，上面萦绕的桂香蔓延到整座广寒宫。

巍峨的宫殿望不见尽头，尽数被一阵轻烟笼罩，飘飘渺渺，看不真切。

荣锦抬眸而视，月桂树下的女子怀中抱着玉兔，气质超脱，高华绝尘。

云作仙衣元自冷，月中仍带一身霜。

两位女子不约而同的相望，皆有春夜朝华之色，一个怀抱白狐，一个抚摸玉兔，一个是翩若兰苕翠，一个是婉若游龙举，两人猛地一看气质仿似一样，又迥然不同。

嫦娥仙子是第一次得以见到这位传闻中的高阶女仙，荣锦却非第一次见太阴元君。

这两个俱为话少沉默的人，白狐都已经做好了尴尬救场的准备，令她意外的是，嫦娥仙子对她们所求之事的反应，

“好啊，不知神女想学哪类月饼？”

“月饼还分类别？”

“自然，人生百味，小小的月饼如是，口味不同，品尝到的滋味也不同。”

“那便都学罢。”

荣锦一锤定音，种类那么多，她懒得去猜送给杨戬贺礼的是哪一口味，换汤不换药，学会做一种，剩下的自然而然就会了。

荣锦高估了自己做饭的天赋。

与嫦娥仙子相约好之后，荣锦便离开了广寒宫，惰性与寒冷促使她将这事推后几日，打算在云天阁闲赋了再学。

司命总催促她去观星台卜卦，说近来天庭有大事发生，须得与她一道商议。

离开时嫦娥仙子还送了几步，惊飞了胡仙儿，此前素不相识的两人，相处起来居然这么和谐？？

“大约惺惺相惜罢。”

荣锦听她问完话，答道。

途至南天门外时，突的被人唤住——

“殿下，殿下且慢走！”

东海龙王敖广叫了一嗓子，瞧着这仅存的龙神一脉，心头止不住的激动，忙将阎罗王落在后面，快步迎上来，胡子禁不住一直抖动。

独苗苗啊独苗苗。

统水生鳞介，掌人世甘霖。

唯此一个了。

“小龙参见殿下！”

荣锦笑说，“你难得上天一趟。”

谁知这话一罢，竟将龙王说的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不断，与后面阎罗殿的满脸苦色如出一辙。

“殿下莫提了，一言难尽。”龙王叹道。

荣锦分外好奇，想追问个水落石出，龙王心中又气又怨，好生诉了一番苦楚。

他脸上的褶皱似要全部皱起，“老龙此番上天，是想求陛下为老龙主持公道啊。”他稍一顿，怒道:“花果山有一妖猴，名为孙悟空，强抢龙宫镇海之宝，简直藐视君威”

“那根定海神针？”荣锦问完，思忖了一会，“上古大禹王的神器，相传重一万多斤，这只妖猴居然能提得动。”

“何止如此！”龙王快要哭出来，失去宝物一事给他打击的够呛，“那妖猴还联结多路妖王，妄称妖中之主！我等恳请陛下派兵收服，哪知”

“哪知陛下还要招他上天，授予官职！”阎罗王气的险些喷口老血，凶神恶煞的脸上一片不平。

荣锦看这俩难兄难弟神情激愤，忍笑道:“抢他的宝贝即罢，你生气作甚？”

“神女有所不知，”阎王兴叹着摇头，“孙悟空不仅大闹地府，还撕毁生死簿，将他猴子猴孙的名字全给划了去！”

“黄泉分阴阳，一入冥府不可出。”荣锦雾眉淡淡，轻微拧了拧，“这个孙悟空什么来历，竟有这般本事。”

“他就是五百年前天生石猴，不知在何方修炼成仙了。”

荣锦皱眉，恍然想起司命日前说的天庭危难在即，转移了她的心神，但愿两件事没甚的联系。

荣锦与两个倒霉蛋告了别，匆匆化成流光回了云天阁，取了物件后，带着神思不属的胡仙儿，又去了观星台。

然而准备的齐全，到那儿司命星君却不在。

接下来的几日，荣锦等不到司命，便先将卜算一事搁置一旁，胡仙儿又东跑西跑瞎逛，说是要下界瞅一眼新任妖王，荣锦没拦她，用心向嫦娥仙子学做月饼。

只是她于做饭这事上实在称得上一窍不通，连着几日都往广寒宫跑。

天赋不佳的样子，让嫦娥仙子也无语凝噎。

“神女，少见少见。”

“元帅少见。”

荣锦提着一个食篮，路过天河界内，向掌管三十六万水兵的英武男人颔首一笑。

看守天河的男人仪貌甚威，身长五十丈，黑衣玄冠金甲，威容堂堂，帝钟才震。拯治阴魔，禁御万杀的猛将，面上却和蔼可亲。

他憨厚的笑笑，“神女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啊？”

“我刚从广寒宫出来，现在要回九重天。”荣锦想了想，将食篮放在桌子上，里面的食物被拿出几块。

“这是嫦娥仙子今日新教我做的月饼，元帅想不想尝尝？”荣锦黑眸一闪，忽而想在他身上实验。

“嫦娥仙子？”天蓬果然抓住了关键点，眼神一亮，搓着手便拿了几个，暴殄天物般一齐送进嘴里，

“那本帅可要尝上一口。”

望着一篮子狼藉，荣锦默默无语。索性将食篮一并留给了他，做了告别后，就要离开天河界。

“荣锦！”

还未迈步，荣锦却被一满含惊喜的少年嗓音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