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笨蛋外星人（九）

第二天早上，未起隆还有点低烧，他的妈妈因外出不在，渡边美雪出了一趟门，买了点食物，还去了图书馆。

石姆巴士站的终点，便是杜王町图书馆，它位于小镇以西的临海边，有沙石与嶙峋的弹跳崖，朝晖夕阴，气象莫测。

有些许岩石长得鬼气森森，于此地年复一年，潮起潮落都未曾更迭。

它更像是小镇盘桓多年的活幽灵，在此处徘徊不去，停滞不前。

渡边美雪归还了之前借的书籍。

在婉拒了图书馆员推荐给她的一本名为《谜》的书之后，她又借走了几本儿童常识书，和一本《小王子》，打算给未起隆恶补常识，顺便讲点童话故事。

《小王子》的主人公是一位外星球的小王子。书中以一位飞行员作为故事叙述者，讲述了小王子从自己星球出发前往地球的各种冒险故事。

未起隆对《小王子》的故事很感兴趣，读到小王子的来处b612行星，他坐在床上发问：

“小王子真的住在b612小行星吗？我知道b612，但那里并非书中描述的那么小，而是一颗充斥着百丈高的巨浪、没有落脚之地的混沌星球。”

美雪不忍心告诉他这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便说：“他可能离开很久了，星球才变成了那个样子。”

可这种解释好像让b612小行星的经历更加沧桑落魄了。

在小王子离开b612以前，它再小，也是一个生机盎然的星球，有玫瑰花、死火山和猴面包树，一天能看四十四次日落。

小王子在某处星球上还遇到一个酒鬼。

小王子问酒鬼为什么喝酒，酒鬼答道，他喝酒是为了忘记羞愧。

——可他羞愧于什么？

——羞愧于他喝酒。

——这不是个至死的轮回吗？

美雪也被这本书渐渐吸引，读的津津有味。到最后，两人都对小王子的死亡感到伤心。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他垂头，眼中盛有的水光，最终并未滴落。

小王子的天真、纯粹，令他想起了遥远过去的一个死去的朋友。

“也许他不是死了，而是回到b612了。”美雪不自觉将故事圆起来，但她又觉得自己圆的谎太过于没有水准，这么简单的谎言怎么会有人信呢？

再或者说，万一阿隆真的听信了他的话去了那颗b612探望王子，却发现小王子没有回去呢？

胡桃夹子街六栋三号楼，是栋用玫瑰色的砖盖的房子，纯白的窗户旁种有香叶天竺葵。

旁有一竖曲折形状刷灰的高岩石，极高，从那破出高压的流水，穿过屋顶，汇聚成屋顶的一潭池水。从屋顶上方顺着一面墙，像是瀑布般倾流而出，再曲弯顺着竹渠道流向各个街道，形成了潺涓的景色。

渡边美雪的家就住在这边。

事情始于独自颓丧的父亲渡边将晖在家酗酒，大喊“水，我要水，拿水来。”才发觉女儿不在。

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一连几个月，渡边美雪都回来的非常晚，现在居然夜不归宿了。

一直到早上都没有回来。

她在桌子上留了纸条来解释她是留宿朋友家了，但以渡边将晖多年老父亲的经验判定：她一定是谈恋爱了。

在被辞退以前，渡边将晖并不是这样的，他还算是个好父亲，辛勤的把小不点的美雪一点一滴拉扯到大。

因为美雪没有母亲，他凡事都要付出双倍的努力，又当爹又当妈。或许是家庭缘故，美雪很成熟，从不让他人操心，懂事的令人心疼。

好不容易咬牙到美雪高中，渡边将晖被公司辞退了。

一开始他也积极的出去找工作，但数次失败后，他心灰意冷。

渡边将晖开始摆烂，并且任由自己如此下去，像滑滑梯一样的，一降再降，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

美雪太过懂事，他便热衷一昧摆烂。

直到美雪开始有异常，他头一回从满屋子的酒味中清醒，看着窗外粉嫩的夹桃竹和楼下玩耍的男孩，开始喃喃：

“也到了夏天了啊。”

尽管是大夏天，他仍觉得整个人虚乏无力，寒津津的。

渡边将晖伸了个懒腰，对着自己发誓定要戒酒。

他拿着女儿的粉色纸条，对照着地址，决心找上前去，来看看究竟是什么狂悖之辈摘了他女儿这朵娇花，还让她从晚归到一夜不归。

一想到这，他拳头又紧了。

顺着地址一路找过去，却遇见了多年不见的旧时，她披着浅蓝色的丝巾，带着墨镜。

一开始，他没有认出她来，但是这人却取下了墨镜：“渡边先生？”

渡边将晖一顿。

他仔细瞧起来：“支仓太太？”

他们叙起旧来，讨论的火热朝天。

支仓桃生是他搬家以前的邻居，原先的地方他住了挺久，后来升职有了更多的钱以后，他就同女儿搬到了胡桃夹子。

支仓桃生是一个单亲母亲，也很不容易，由于两人都是独身带孩子，自然有些话题。

他记得她的儿子，叫支仓未起隆，是个天真浪漫的孩子，很喜欢外太空，总是幻想自己是外星人，直到有一天，他称木马是他的飞船，骑着木马从高处上摔下去，把自己摔死了。

他亲眼所见，由于太过惨烈，更没来得及救下他，难免愧疚的印象深刻。

后来支仓太太搬家了，他便也没有关注。

“对于那件事，我很抱歉——”

“哪件事？”

“关于你孩子去世那件事。”

“说什么呢？我的孩子还活的好好的呢。”支仓太太用疑惑神情看着他。

之后，在校门口发生了一件事。

一位男同学叫住了未起隆。

“等一下，”男同学皱眉：“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未起隆看了看他，然后说：“我不认识你。”

但男同学看了看他，校服上幼稚的飞船标识，星星图案与乌莫比斯环，鲜明的印象瞬间令他回想起一些记忆：“哦？外星疯子？支仓？”

男同学的声音陡然变尖锐：“对的，我想起来了，我记得你。”

“支仓同学，我记得你。你是那个小时候，幻想着自己是外星人，说自己无所不能，然后骑着木马从高地摔下去的人。”

“说起来，后来完全没有你的消息啊？搬走了吧？怎么又回来了？”他恶劣笑笑：“你的飞船在哪里？”

周围的眼神或惊愕或笑讽，但是未起隆的表情仍然平静。

“我并不认识你。”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准备牵着美雪离开。

这一切被渡边将晖看在眼中。

然后他亲眼看见支仓同自己女儿手牵手着走过，脸色变得铁青。

事情发展到这里，就是一个鬼故事了。

他当年可是亲眼看见小支仓摔死了，缠着他女儿的究竟是个什么？

他看着他身上的奇装异服，还有衣服上的太空船装饰，颤抖着上前阻拦：

“离我女儿远点！”便将美雪拉至身后：“不管你是什么有妄想症的疯子还是鬼魂，我是不会把我女儿交给你这种神经病的！”

男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支仓啊，不如你把你的外星飞船给未来的岳父大人看啊，跟他解释你真的是外星人。”

支仓沉默几秒，然后伸出手，在腕表上点了几下。

湛蓝的天空，顿时被阴影遮蔽了一般。大地在微微震动。白云间，渐渐的浮现出一个庞然的机械物体。

它有着光滑漂亮的金属外壳，散发着蓝色的光，而这曲线优美停留在云端的东西，一定不是人类的造物。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人们仍能感受到从基因深处突然被释放的、对未知造物的不安情绪。

它很美，外形像是一个人造星系。

男同学顿时变得惊诧而疯狂：“那是，哈哈，这怎么可能？”

“是真正的外星人？”

他被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像是闯入了一片能浸湿他后背的恐怖领域，脚下一滑，咕噜噜的滚着撞上了电线杆。

“美雪，美雪，”未起隆认真的看着美雪：“其实你读《小王子》的时候，我想起了我的一个过去的朋友，也逐渐的回忆起了一些事情。”

“朋友？”渡边美雪有些好奇，她从未听他提及起他过去的朋友。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当时我在麦田之中，被什么击中，晕倒了。现在想来，好像是一支箭。”

“因为那支箭的缘故，我失忆了，以为我是刚刚来到地球，但其实不是，我很早的时候就来了。”

他第一次来到地球的时候，还是孑然一身，麦哲伦星云的人们互相发动战争，所逃出者无几，那时他很孤独，又什么都不懂，近乎无助。

那是一个眼睛明亮清澈的男孩子，染着金色头发，看见他悬在半空中，便激动的问道：“你会飞！你也是外星人吗？”

那时他真的相信了这个孩子是外星人的事实。

“我叫努，未起隆，恩西。”这孩子如此介绍自己：“看见我身上的标识了吗，这是飞船标志，这是星星和月亮，代表了我的星系，还有乌莫比斯环，超棒的对吧？”

“你没有名字吗？”男孩子问。

“按照地球的语言，我应该叫6409-keai。”

“隐藏在地球没有一个地球人的名字，这怎么能行？”男孩子十分开朗的说：“这样，我把我在地球的名字借给你！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叫‘支仓未起隆’，记住了吗？”

“记住了。”

男孩子偷偷的把他藏在房间，给了他栖身之所。

见他整天难过的望着天空的星星和月亮，男孩子还给他折了漂亮的纸星星。

他记得男孩子总喜欢在高处远眺风景，或是折纸飞机，把它装点成外星飞船，让纸飞机起飞。

男孩子很喜欢动物，他总是叨叨：“我妈妈对我很好，可就是不同意我养仓鼠，我真想养一只！”

她妈妈对他很是宠溺放任，从不反驳他是外星人的言论，反而是赞许。

“我的儿子是最酷炫的外星人！”

男孩子对他说：“其实我也有特殊的能力，我也会飞，最近我总有预感，我快能飞起来了！你等着看吧！”男孩子信誓旦旦的说！

未起隆期待着，他能飞起来。

但是，只看见了一片血红浸没了泥土。

他笑容僵硬了。

头一次，他不理解，为什么，他没能飞起来呢？

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多数的人类，根本没有特殊的能力，更不会飞。

未起隆平静的叙述着：“那个时候，我目睹了他的死亡，落地时，他还没有死去，挣揣着，就像小王子死时书里的描述一模一样：‘我感到他的心像一只，被枪弹击中而濒于死亡的鸟的心脏一样在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