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岭关原是叫麻岭,山不是很高,坡上只有零星的低矮树木,中有一线狭窄的裂谷,地势险要,后边军在此设立了关卡,才得名麻岭关。

周遇对这个地方了解的并不多,世人大多也只知道江戈正是经过麻岭关一役名声大噪的,然而良好的记性让她想起来那晚她在江戈书房翻到的朔州的地方志,麻岭关这个地名被浓墨圈住,还有那张江戈生母为他画的小像。

思及此,周遇目光一闪,似乎沈婧也曾以所谓当年麻岭关一事来嘲讽过她与江戈的关系,她直觉江戈的心结便在于此。

她看着江戈目光中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样子,唇角一弯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灿烂笑容:“当然愿意!只是现在不可以,等前辈允许你下床了再说。”

她希望江戈所作的决定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真的愿意对她说。

周遇弯腰按着江戈的肩膀把他摁回去靠着引枕,凑近了蹲在江戈面前微微仰起脸,伸手覆住了江戈刚刚不自觉攥紧的拳头,认真道:“你知道的,无论你去哪,我总会愿意陪着你的。”

周遇话音刚落,就觉得是不是错觉,江戈的眼眶似乎一瞬间有些泛红,只是还没等她瞧仔细,就被面前的人用力扣进了怀中。

每次江戈抱住她的时候,总像是永远不会放手似的,周遇垂眼笑了笑,抬手搂住了面前沉默寡言的人微微颤抖的脊背。

她似乎透过外面冷硬的壳子看见了江戈内心那个彷徨的少年。

听说江戈执意要下榻出门,老者第一反应就是大呼胡闹,只是他也知道江戈作为军营的主心骨,再怎么说也不能用处理后续文书工作这个借口十天半个月都不出现在人前,加之……

老者眼神在江戈和周遇的面上逡巡,这两人似乎有什么要事,思及此,老者只能长叹一声医者难为,边吹胡子瞪眼地去给江戈改用药的方子,胡子揪掉了一把这才制定了一个七日计划。

“小子,你可想好了,要想好得快,苦头就少不了要吃。”老者摸了摸胡子,伸手把药方递给了江戈。

江戈匆匆一扫,闻言也并无太大反应,只拱手道:“劳烦前辈了。”

“唉。”老者摆摆手出了门,着手为施针做准备,“这有职务在身的人呐,活着可真累。”

于是接下来这七日里,扎针,药浴,敷药,江戈可算是被折腾了个够呛,周遇有的时候瞧着都替他疼得慌,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在江戈半夜实在疼得睡不着时挽着袖子为他助眠,所幸她这鸡肋的外挂还算有些作用。

倒是江戈连着几日见她睡不好,夜里再疼都咬着牙做锯了嘴的葫芦,周遇又气又无奈,只能变着花样给他做些助眠的吃食,江戈似乎对她做的东西都接受良好。

中途倒是崔放来了一趟看江戈的情况,听说没有大碍也是放下了心,转而摇着扇子笑眯眯地说起了周遇交代他去办的事情来。

崔放冲着周遇一拱手眨了眨眼笑言道:“周遇姑娘出马果然不同凡响,你作的那首打油诗如今连街边小童都会传唱了,再过一段时日,怕是都能传入京城了。”

周遇闻言一挑眉,伸出一根食指来晃了晃:“那是,那些个风雅规整的绝句律诗我不行,但打油诗我可拿手了。”

周遇眼底一片寒凉,古人少娱乐活动,对八卦的感兴趣程度可不亚于现代人,长篇大论的东西不好记,但朗朗上口的打油诗就不同了,左右她又不是要写什么讨伐檄文,用不着整什么文采风流的东西。

无论如何,沈婧盗取皇城地图险些落入北狄手中是事实,至于那些阴谋家会不会把这大帽子给扣在大长公主脑袋上就不是她所能决定的了,周遇眯着眼心底冷哼一声,她既然能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用打油诗将沈婧气个好歹,如今就能用沈婧口中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教她做人。

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周遇琢磨着,虽然现下江戈手中应该已经有了唐贾和江弈通敌卖国的证据了,但她还是很好奇沈婧会不会讲出些更有意思东西来呢。

这七日都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也不知道是确实是江戈身体强健,还是老者的医术惊人,江戈确实比前几日气色好了不少,只是走路不做骑马等剧烈运动时已经瞧不太出来几日前受伤卧床的样子了。

周遇满意地笑眯眯想道,她做的那些补血补气的饭食果然还是很有效果的嘛,这段时间她日日晨间都去集市上采买,不少人跟她打听江戈的情况,周遇也是一副又怒又心疼却不好言说的模样,“不经意间”模模糊糊地透漏出害得江戈受伤的缘由。

听说江戈划伤了胳膊,甚至还有小贩送了周遇两只老大的猪蹄,周遇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怎么的,脑中突然蹦出“吃啥补啥”这几个字出来。

咳,她可不是故意的,罪过罪过。

周遇拎着篮子心情颇好地往回走,却发现早起去军营中处理事务的江戈已经回来了,此时正背对着她站在庭中那棵枝干遒劲的老树下,听到周遇的脚步声半转过身来。

长身玉立,眉眼如画,周遇双眸一弯,拎着篮子连蹦带跳地就往江戈身上扑。

这几日她也发现了,江戈早就不像之前那样对她避之不及了,周遇心里乐开了花,那美人叫你占便宜,怎么可以不占呢!

那边江戈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一手顺势接过她手中分量不轻的篮子,温声道:“累不累,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去做也行。”

周遇空出的双手一张,将江戈的腰搂了个满怀,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药用的多了些,她脸埋在江戈怀中闷闷笑出了声,江戈都快被腌入味了,这会儿连衣襟间都带着一股子的药味儿。

在江戈怀中抬起脸,周遇眨了眨眼咧嘴笑道:“欸,这你就不懂了,吃美食是一种

享受,挑选食材也是一种享受,更何况,你不觉得,这样我们就像普通人家的小夫妻吗,这就是过日子的意思啊~”

江戈一愣,在他的认知中,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也不屑于做这些粗活,他垂眼看着面前眉眼鲜活的小姑娘,是了,正是因为周遇与她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同,他才会舍不得,放不下,她生动却不冲动,聪明却进退有度,直言敢做,像是一株阳光下开得热烈的花。

伸手扶着周遇的肩让她站稳,江戈抬眼看进周遇眼中,开口道:“马车我已差人备好,现在,我们可以去麻岭关吗?”

周遇对他一笑,伸手勾住了江戈小指:“当然。”

还好,即使过去了这些日,江戈也依然下定了决心。

虽然江戈本意是怕周遇累着这才备下了马车,但周遇却是担心江戈被马车颠到,非要死命地往马车里垫毯子。

江戈本想说不碍事的,看着周遇兴致勃勃,脸颊红扑扑,双眼亮晶晶的样子却是心头一暖,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实在是这样好的人。

周遇靠着软乎乎的枕头坐在马车一角,托腮看着对面坐立难安非常拘谨的江戈突然感到有些好笑,这人平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现在这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的模样怕是只有她见过吧。

拢了拢袖子,周遇决定还是自己先打开话匣子,咽下口中的蜜饯,她先挑了正事歪头道:“我让崔放那家伙去办的事他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你不怪我擅自做决定吗?”

江戈似乎是没有想到周遇会说这个,闻言只平声道:“此计看似不够高端却极为有效,你让子循去做这些,应也是明白皇上所托之意,我本意是回京后联名上书的,你此番却应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周遇看着江戈这一板一眼的样子就忍不住唇角勾起的笑,她换了个姿势托着腮,颇有些撒娇的语气天真道:“哎呀,可是万一不能为皇上分忧,反而叫皇上生了气,或是要罚我办事不利可怎么办呀,要知道安平郡主毕竟是皇室中人喏。”

“不会。”江戈顿了一下道。

周遇继续笑眯眯,再接再厉道:“不会?是皇上不会生气,还是不会罚我办事不利呀?”

江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顿了好久才低声道:“不会受罚,我会护着你。”

周遇心满意足笑得更开心,却见江戈话音刚落就抬头非常认真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不会受罚,我会护着你。”

她似乎隐隐触到了这句话的重量。

于是她似乎真的开始确信,无论她做什么,江戈总会护着她,为她遮风挡雨。

这个小插曲之后江戈似乎再也没有之前的那种焦虑了,他望着周遇,眼底带着一种温柔的决然。

“将军,夫人,麻岭关到了。”

二人留下驾车的亲兵候在原地,江戈带着周遇往麻岭关那一线谷地走去。

两侧的山体极为陡峭,像是被一把大刀从中间生生劈开,低矮的树丛灰扑扑的,更是为麻岭关添了几分荒凉。

周遇跟在江戈身侧一面走,一面颇有些好奇地仰着脸往左右看,心里也不禁有些疑惑,这样一个地方,又与江戈要告诉她的话有什么关联吗?

正在周遇出神时,身边的江戈却是平静地开口了——

“其实,儿时的我是个眼泪流不尽的哭包。”

周遇一愣,猛地转过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