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梦似乎是过去了很久。

她好像又回到了之前每天晚上助眠,白天逛街的日子,梦里没有波诡云谲的朝局,没有刀光剑影的旅途,但仿佛也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有一双淡漠的眼,掩盖了太多无法言明的情绪。

缓缓睁开眼的周遇一瞬间有些分不清是今夕何夕。

她的眼前出现的是一张许久不见但又异常熟悉的脸,她曾多次以目光描摹他的眉目,追逐他睫羽上跃动的阳光。

面前的人眉宇间带着些疲惫,眼底却依然是那种沉静而令人安心的神情,周遇劫后余生,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心里仍是一阵阵后怕,那是她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甚至能嗅到死神刀上冷冷的血光。

她怕,她真的怕,她后知后觉地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翻涌的情绪在眼眶中凝聚成将落欲落的泪珠,她小声呜咽一声,猛地扎进了江戈怀中,伸出纤细的手臂死死环住对方。

江戈似乎是被这个用力的拥抱惊了一下,他望着怀中小姑娘头顶轻颤的发丝,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环住了周遇单薄的身躯,在她发顶留下一个几不可觉的轻吻,下意识地放轻了声线:“别怕,没事了。”

周遇流了好一会儿眼泪情绪才平复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熊抱住江戈许久都没有松手,而这人为了让她抱得更舒服点,还特意把身子转了过来。

她埋在江戈怀里,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其实从未跟人有这么近的肢体接触过。

周遇松开手直起身来,对上江戈双眼的一瞬间,不知怎么回事脸上的热度就像被点燃了似的,沿着她的耳廓一路攀升,目光触及到对方通红的耳尖,她心里似乎又有些平衡了,至少不是她一人如此窘迫。

“咳——”二人正面面相觑,门外却突然传来崔放揶揄的声音,“虽然坏人好事是要被驴踢的,我也不想打扰你们红脸对红脸,但这事情却是不等人啊。”

周遇一惊,这才发现刚刚她都没注意到门是开着的!

还不等周遇反应过来,江戈却是已经接过了话题,又恢复了平日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如何?”

崔放走进来先是把门窗都插上,接着大冷天的还不忘摇着他那把折扇:“哎,我可是有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发现。”

周遇脸上热度稍退,也想起了眼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正经事。

崔放扬手收了折扇,这才压低了声音正色道:“事后我去查了那些刺客的尸体,虽然穿着我们的衣服,但很显然是北狄那边的人。唐贾的车队死伤不少,但领头的那个人却不见了踪影,周遇姑娘的失踪算是他们护送不力,约莫他们不久就会来朔州城这边求助寻人了。”

周遇闻言一愣,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等等,你刚才说朔州城?我们不是还在路上?北狄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怎么觉得一觉醒来就赶不上他们的进度了呢?

崔放挑高了眉梢,下颌微抬示意周遇去看她身边坐着的江戈:“这你就要问他了,你当日话都没说一句就晕了,可把这人给吓坏了,一个人骑着马把你带回朔州城寻医,又不眠不休地在你榻前守了一夜,哎呀,只留下我这么个倒霉蛋去收拾残局。”

周遇这下是真的禁不住流露出吃惊的神色,她竟然睡了这么久吗?而且江戈……

感受到周遇视线的江戈微微垂眼,有些不自在地悄悄扭过脸去,轻咳一声冲着崔放凉丝丝道:“崔子循,你若是没正事可说了就去绕着城门跑两圈,之前的账我还没找你算。”

崔放噤了声,却还不忘翻个白眼以示自己的立场。

“对了,提到正事。”周遇坐正了身体,把歪了的话题又给扯了回来,“我这里还有些新消息。”

周遇把那青衣人诱她合作的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又提醒二人身边藏有细作,末了却发现无论是江戈还是崔放都是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

“你们这是早就心中有数?”周遇抬高了声音。

崔放怕周遇又动怒,忙伸着折扇一指江戈:“别看我,你家夫君的主意,我就是那没有反抗权力的从犯。”

江戈抿了抿唇,顶着周遇的目光似乎极其犹豫,难以开口。

崔放在一边也不闲着,而是不停拿折扇捅他手肘,拼命使眼色。

周遇抱臂靠坐在床头,明明是个身量娇小的姑娘,此时气场却比屋里两个大男人还高,她看了看崔放又看了看江戈,突然道:“崔放已经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了,但江戈,我想亲耳听你说。”

他为她做过的那些事,她想听他亲自说与她听。

崔放的扇子瞬间就捅不下去了,他猛地站起身,拉开门的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就溜了出去,还不忘伸手帮他俩给门带上。

笑话,怎么能让别人看见江世子被自家媳妇儿训话的场面。

崔放摇着折扇笑眯眯地往院子外晃悠,哎呀,江文珪啊江文珪,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而此时屋中的江戈似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气氛和没什么表情的周遇,艰涩地开口道:“此事确是我做得不够妥当,才使得你置身险境……唐贾勾结北狄的事我确是知道消息,细作之人也早已有所猜测。接到你那日的信笺我就推测唐贾会从你下手——”

江戈说到此处似是有些无奈道:“这局太乱,即使有陛下的授意,我也不知道能否成功,你本就于我……于镇国公府无意,便没有必要来趟这趟浑水,我要崔子循带你避一避,没想到他竟把你带过来了。”

周遇看着面前一边说着情况一边不着痕迹观察她表情的江戈,摇了摇头打断道:“无意的从来都不是我,江戈,而我从来也只按自己心意做事。”

轻巧地跳下床榻,周遇走到江戈身前,微微抬起脸,唇角带笑眼神却认真,她伸出一只手按在江戈心口,轻声道:“等有一天你想明白了究竟想和我说什么之后就来找我吧,我等着你。”

周遇抽回手,转身拉开门,就正对着外面崔放探头探脑往院里瞧的身影。

崔放罕见地露出些尴尬的神色来,抬手摸了摸鼻梁:“咳,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谈完了?”

周遇单手叉腰抬眼笑道:“怎么?崔公子还想多听一会儿?”

崔放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忙道:“没没没,我哪儿敢听墙角,这不是为你们操心吗?”

“行了。”周遇示意崔放进来,“现在乱七八糟的事一大堆,有些该讨的答案,稍后我自会亲自问个明白。”

崔放陪着笑走进屋中,却发现这屋中气氛有些奇怪,周遇笑眯眯的不像在生气,江戈垂着眼似乎在思索什么,不是吵过架的样子。可要说谈得心意相通了也不该是这么个氛围,崔放总感觉这二人之间隐隐隔着些什么。

唉,崔放在心底大声叹气,这两个人啊……真是各有各的别扭。

以折扇抵着掌心,崔放接着之前被扔到九霄云外的话题说道:“根据所得到的消息,我有个猜测,这次刺杀是北狄那边会错了唐贾的意这才闹了个乌龙。”

“乌龙?”周遇无法想象怎样的人才能闹出这么大的乌龙。

崔放笑着接道:“唐贾必然是打算诱哄周遇姑娘你给文珪下药之后才借着北狄的手除掉你,而北狄那边大抵是想着反正是杀人,不如早早除去心头之患,北狄之主萨耶是个空有一腔勇猛的粗人,缩在北地一隅良久,他仗着自己兵强马壮,虽然是为了唐贾允诺的利益与其勾结,但其实极其不耐与唐贾打交道。”

江戈对着周遇狐疑的目光点了点头:“萨耶确是勇猛有余,智谋不足,但北狄军确实实力强劲,加之朔州城守军的异状,才导致战事僵持不下。”

周遇禁不住嘴角抽了抽,真是现实比小说魔幻,这是什么极品猪队友啊。

伸手摸了摸下颌,周遇肯定道:“没想到事情的关键竟然是朔州城的守军,看来得本姑娘出马了。”

江戈闻言下意识地皱眉:“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我还是让崔子循送你回——”

周遇一节葱白的指尖抵上江戈心口,止住了江戈还未出口的话:“我说了我从来都是按自己心意行事,而此事也是陛下授意,更何况……”

她刻意顿了顿,歪着头在江戈心口点了点,笑得晃花了江戈的眼:“你是认为本姑娘没这本事,还是对自己能保护好我没有信心?”

江戈呼吸一滞,反对的话在喉间滚了个来回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周遇收回手笑意更深:“我还没有蠢笨到去战场上送人头的地步,但是有些事,恐怕只能我来做。”

冲着用折扇捂着脸,就差说一句没眼看的崔放招招手,周遇凉丝丝道:“我说崔大公子,你还要小媳妇儿似的捂到什么时候,起来干活了,难不成你想让我一个姑娘家去做体力活。”

江戈跟着周遇刚想开口就被她摆手堵了回去:“你那些谋划来谋划去的破事已经够令人头疼的了,我这里只缺一个做苦力的闲人罢了。”

江戈的目光立刻冲着崔放刮了过去。

而此时的“闲人”崔放只想再次用折扇捂住脸,这都叫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