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晚,周遇坐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犯困,灯烛在她眼中微微晃动,还带着些毛边的光晕,这几日跑前跑后地忙着,她确实是有些累到了,大抵是府中的气氛过于安逸,她久违地感到些安心。

而显然江戈比她还要忙碌,这都二更天了,还不见人影。

周遇低声嘟囔着细碎的抱怨,边在心中给江戈小小记了一笔,这人怎么能让姑娘家的等那么久,真是太不识趣了。

脑子里困顿得晕晕乎乎,周遇两眼发直,撑在颊侧的手臂一滑,她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中晃动的烛火似乎是变得大了些,好像能感受到一丝热度。

等周遇眼前一花,脑中清醒过来时,只有脸颊一侧与之前感受到的不同的热度正在停留,周遇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眼下的状况——

江戈正一手托着她差点跟烛火亲密接触的脸颊。

恰在这时,上方传来江戈清晰却含着些模糊的温柔的声线:“抱歉,是我来晚了,怎么不去榻上歇着,更深露重,仔细别冻着。”

顾不得江戈比平日里温柔得多的话语,周遇几乎辨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滚烫的热度从脸颊轰地一下漫上耳廓,江戈温暖干燥的掌心像是变成了火炉,烫得她面皮发红。

周遇猛地直起身来,四目相对,却是烧得她脸上的热度更高了些。

今日这是怎么回事,周遇不禁在心底无声喃喃,往日哪怕她直接抱住对方也不会觉得羞,今夜却因为一个脸颊的轻触给她整红了脸。

周遇颇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所谓灯下观美人嘛,大概是因为这烛光笼罩的气氛恰到好处,抑或是江戈的语气太过温柔,又或者是她太久未见江戈那令她心动的眉眼,周遇左想右想,给自己找了一大堆的理由,总之!才不是她因为江戈而害羞!恰巧罢了,恰巧!

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面上的热度稍退,周遇这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开了口:“无事,这点程度还冻不到我,去床上等我铁定会睡着,还有要紧事呢,我总不能自己先歇下了。”

看着江戈似乎还想说什么,周遇赶忙引开话题说正事,她伸手拿出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小瓷瓶,有些担心地先行开了口:“江戈,你应该也是对你那个侍奉灯烛的下人起疑了吧,你没有燃香的习惯,我怕他们会在油灯里动手脚。”

提到正事江戈神情也严肃了起来,只是见到周遇能理解他的意思,还能想到这一点,眼底不禁浮现几分赞赏的笑意:“不错,派他来给你传话也是给他一个外出的机会,还有就是,不是怕他们会在油灯里动手脚,而是已经动了。”

周遇本来正要出言让江戈找个信得过的人看看这瓷瓶里的药,闻言一惊,猛地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抓住江戈小臂,踮着脚想查看江戈的情况,口中急道:“什么?!那你还在这站着?你这木头!快去找大夫啊!”

扯着江戈的手腕,周遇就要往外走,却感到江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这大半夜的你要上哪去找大夫?你放心,我没事,灯油里放的不过是个引子,已经被子循处理掉了,真正的毒还在你拿到的那个小瓷瓶里。”

江戈下颌稍抬,示意周遇看向那瓶被遗落在桌旁的瓷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周遇总觉得那瓶子在烛光下显出一点阴惨惨的骨白色来。

周遇松开手,扭开脸去佯装生气道:“都怪你说话只说一半。”

江戈闻言一怔,抿了抿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周遇瞧着他有口难言的木头样,心下不禁叹气,真的是一点都不懂得姑娘家的心思啊。

罢了,等这根木头开窍,怕是要等到铁树开花。

周遇转身走回桌旁,两指拎着瓶口在江戈眼前晃了晃:“这个你打算怎么办?将计就计也得知道这毒药是什么药效才行啊。”

看着周遇不像是与他生气的神色,江戈这才接口道:“无事,崔子循那边已经找到人了,估计——”

江戈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那边门外传来了崔放翻墙的动作间衣料的摩擦声,还有那一道陌生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小兔崽子!走正门能要了你的命吗?”

江戈示意周遇随他过去,门一开就瞧见崔放在夜风中都还要坚持摇扇子的身影,周遇眼神右移,看见了一个头发花□□神矍铄的老者,正以眼神数落刚才翻墙的崔放。

江戈似乎也识得这人,很是客气地弯腰行了晚辈礼:“劳前辈深夜赶来。”

那老者似乎不甚在意,而是笑着拍了拍江戈的肩膀:“有几年没见了啊,听说你这小子讨了媳妇儿了,就是旁边这女娃娃吧,哎呀,瞧着真精神,真是般配!”

周遇笑眯眯地接过老者塞给她的见面礼,也随着江戈行了晚辈礼:“多谢前辈,这次为了夫君的事您费心了,等事情结束我亲自下厨,做一桌子吃食,到时还望前辈赏脸。”

这夫君二字叫得甜啊,那老者又瞄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江戈,连声音里都带了笑意:“那是肯定要来的,哈哈!”

众人边说边进了屋,周遇把瓷瓶递给老者,只见对方拔了塞子闻了闻,伸手打开随身带来的小药箱,倒出一点在盅里,用手指捻了捻,又到了点不知名的药水进去,鼓捣了一会儿。

周遇不懂医理,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她一直观察着老者的神色,眼见着对方似乎是有了什么头绪,周遇试探开口道:“前辈可是有了什么发现?”

老者此时的表情不再是像刚才那般和蔼可亲,眼中显出一点怒意:“我在这朔州城待了这么久,北狄的毒药我识得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是没想到有人用这种阴险的毒要来害我大庆的将军,真是其心可诛!”

周遇闻言眉头皱得死紧,不禁沉声道:“前辈,难道是什么烈性毒药?”

连崔放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反而是作为对方要加害的当事人江戈一脸平静,只是开口安抚道:“是什么毒,前辈不必顾忌,直说便可。”

老者缓了缓脸色,指着那白色的无味粉末,他显然也是知道之前有人在江戈的油灯里动手脚之事的:“这药是北狄一种花的根茎制成的,这花虽然不好找,却也不算是极其稀有,本来是起镇痛作用的,但很少有人知道若是添了一味其他药,就会有致幻,令人精神恍惚,焦躁难以入眠的效果。”

周遇不要问都知道这添了的一味药是添到那灯油里了,而且这药的效果表面上看起来确实和朔州城守军的狂躁症差不多。

那老者接着道:“这药中和起来还会麻痹人的四肢,给人一种反应迟钝的感觉,虽然不算最烈性的毒药,但也极伤身体。”

周遇在心中冷笑,是了,唐贾的目的并不是让江戈在战前暴毙,况且下那种猛烈的毒只怕会被皇上顺藤摸瓜揪出来,而换成这种药,表面上看起来江戈只是因为连日操劳战事而神思不属,然而战场上刀剑无眼,唐贾又肯定有所安排,一时间的反应迟钝精神恍惚足以要了江戈的命,而事后也查不出来什么把柄。

显然屋里的三人都意识到了老者的言下之意,周遇思忖了一会儿说道:“既然对方这么花了心思,我们也该好好回应才是,这将计就计的戏码看来还真得唱下去。”

江戈与周遇对视了一眼,似乎是有了什么计较。

崔放在一旁摸了摸下巴,虽说事情紧急,但看着对面二人淡定且心有灵犀胸有成竹的样子,他果然是一点都紧张不起来了。

小院里又恢复了宁静,这一晚的讨论像是没发生过,老者着手为朔州城的守军看病解毒,而周遇则终于有了空闲时候。

过了一段时日,周遇再去军营查看那些患病将士的时候,一路上总听到有人低声议论江戈最近是否太过操劳,不是在听下属报告的时候走了神,就是在回营时候一脚踩空险些落了马,眼底青黑,眼眶泛红,似乎是失眠之症又犯了。

周遇面上是一副担忧不已的神色,心下却是为自己高超的化妆技术点了个赞,看来自己给江戈在脸上折腾的妆容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嘛,不过江戈也是,看不出来那木头演戏还挺不错,没叫旁人瞧出什么破绽。

朔州城里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似乎是北狄那边在往前线增兵了,看来这场战役离得不远了。

在这段暗流涌动的日子里,周遇又见过那眼线几次,装作害怕又焦虑的样子旁敲侧击想打听些唐贾接下来的安排,无奈这人口风死紧,她只能无功而返。

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比起前段时候忙得焦头烂额,眼下却是更加坐立难安。

这日清晨,江戈要领兵拔营向北,在他即将要踏出府门的那一刻,周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牵住了江戈的袖角。

周遇抬起脸,眼神认真道:“江戈,你要记得,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江戈深深看了看周遇,突然转过脸来俯身紧紧拥住了她,他把她扣在怀里,像是想要从她身上汲取什么力量。

“好。”他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