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澄被萧子敬暂囚于麟趾宫中的一处小殿,萧子敬陪着褚灵宾来到了小殿外。

“陛下留步,臣妾想一个人进去和陆澄谈谈。”小殿外,褚灵宾低声请求萧子敬。

萧子敬点了点头,“朕在延昌殿等你。”说完,他转身走了。

延昌殿是萧子敬的寝殿。

褚灵宾目送着萧子敬渐渐走远,这才吩咐把守店门的侍卫,“把门打开。”

侍卫得令,上前打开了门上的铜锁,推开了殿门,褚灵宾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殿中。殿门随即在她身后吱呀着合闭,室内的光线在短暂明亮过后,复归阴暗。

因为外面光线过于明亮,乍进这光线阴暗的室内,褚灵宾的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她眯起眼,片刻过后,她看见了站在她前方的陆澄。

因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在囚的三天里,陆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了,还要练几套拳脚。

何玉容是死是活,他既不关心,也不在意。他不能因为何玉容绝食就娶她,那样的话,以后只要有姑娘喜欢上他,只要她们绝食,他就必须娶她们

陆澄没想到褚灵宾会来,听到门外开锁声,他以为萧子敬来了。萧子敬将他送进这座小殿前对他说,什么时候答应娶何玉容了,什么时候放他出来。他以为自己三天没有动静,萧子敬沉不住气,又来逼他,没想到来的是褚灵宾。

“阿珊”陆澄看着一步步走到自己近前停下的褚灵宾,喃喃轻唤,“你怎么来了”

褚灵宾仰望着陆澄,“陛下让我来劝你。”

陆澄望着褚灵宾乌黑的眼睛,轻声发问,“我不会娶她,我压根不喜欢她。”

褚灵宾叹了一口气,“我当初也不喜欢陛下,我也曾绝食抗争过,到最后不还是要嫁给陛下。当初,还是你劝我嫁给的陛下。”

闻言,陆澄目光微闪。

“所以,现在我来劝你娶何小姐,就算救她一命吧。”

陆澄摇头,“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陛下可以三宫六院,而我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已经娶过娘子了,这辈子,我只认她一个人是我的娘子。我的娘子还活着,我不能停妻再娶,除非何家小姐甘愿作妾。”

褚灵宾的心,因为陆澄的话痛楚不已,“陆澄……”

她的眼中泛起泪光,陆澄回望她的眼中同样泛起了泪光。在莹莹的泪光中,二人无声互望,所有的言语,所有的情愫,尽在无言互望中。

褚灵宾声音哽咽,“可是,你的娘子背叛了你。所以,你应该停妻再娶。”

陆澄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将这口气呼出来,目光越过褚灵宾,看向他处,“她没背叛我,她只是逼不得已。”

褚灵宾潸然泪下,“陆澄……”

陆澄转过身,不让褚灵宾看见自己流出眼眶的泪水,“贵嫔请回吧,微臣绝对不会停妻再娶。”

褚灵宾看着陆澄高大的背影,特别想不顾一切地从后面紧紧搂住他,再不放手。可是望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流了片刻眼泪,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着那个背影说,“我会再劝劝陛下,让他收回成命。”

褚灵宾红着眼圈来到了延昌殿,“我劝不动他,他铁了心了。”

萧子敬狐疑地打量着褚灵宾,“连你都劝不动他”

褚灵宾目光坦荡,直视萧子敬,“陛下若不相信,可以随臣妾再去一次,臣妾可以当着陛下的面再劝陆澄一次。”

萧子敬听出了褚灵宾的不满,他郁闷地从鼻子里呼出一股子气,“算了。”随即像胸闷喘不过气似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褚灵宾想了想,“陛下,臣妾倒是想劝您收回成命。”

萧子敬摇头,“言而无信,不知其可。这次,朕若出尔反而,失了信义,以后朕再说话,哪个还会信服”

何玉容听说陆澄始终不肯娶她,心生一计,抱着一大坛子酒进了宫。

“我要见陆澄。”她对萧子敬说,“听说他不肯娶我,不娶就不娶吧,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不过,毕竟陛下给我们赐了婚,我想和他喝一回散伙酒。喝完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萧子敬看着何玉容放在身边的大酒坛子,“何玉容。”

“啊”被萧子敬连名带姓的叫,何玉容有点发愣。

萧子敬轻牵嘴角,“你啊,命太好了。有时候,朕都羡慕你。”

何玉容懵懂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品味着萧子敬的话,“因为我爹是太傅”

萧子敬轻轻摇头,“不完全是。生于高官之家,固然可羡,可是有的高官把儿女当作换取容华富贵的筹码。何太傅和太傅夫人对你爱若掌珠,何太傅为了你,老泪纵横地来求朕赐婚。朕为了你的事,吃不下,睡不好。褚贵嫔也是。你自己想想,全天下,还有谁比你的命更好!”

何玉容又眨了眨眼睛,“陛下的意思是——我是个大麻烦呗”

萧子敬很和气地反问,“你说呢”

何玉容心里有点惭愧,脸上显示出更多的惭愧,“所以啊,我不叫你们为难了。我就想和陆澄喝一回散伙酒,喝完了酒,我就说我看不上他了,他配不上我。这样,陛下你也不为难,我们何家也不丢脸。”

“那你让陆澄的脸往哪儿放你当朕的旨意是什么”萧子敬沉下了脸。

“这……”何玉容硬着头皮耍赖,“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和陆澄喝一回酒。”

萧子敬沉默地打量关何玉容,忽然若有所悟,这个丫头从小鬼灵精怪,又能耍赖,又能耍鬼花样。难不成,她这回又要对陆澄耍什么鬼花样要是她能用一坛酒解决所有的问题,倒也是件好事。省得他成天为这件事烦心,还影响他和褚灵宾的感情。

想到这,萧子敬一挑眉毛,“你啊,朕就说你命好。行吧,看在你给朕当过侍读的份上,朕就再牵就你一回。”

何玉容顿时心花怒放,“多谢陛下!”

萧子敬的态度忽然来了个大转弯,由前一时的不苟言笑,变成了暖如煦阳,“一坛酒够吗,要不要朕派人再给你多拿几坛”

何玉容求之不得,“那赶情好。”笑嘻嘻地回完话,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不大合适,她当即耷拉下眉毛,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行吧。”

萧子敬冷眼看着何玉容这个装腔作势的样子,“再给你们准备点下酒菜”

何玉容又泫然欲泣地点了点头,“也行。”

萧子敬哭笑不得地摇头,这个活宝,谁娶家去,谁有得受!

何玉容抱着她自带的酒,身后跟着三个各两坛酒的内侍,内侍后面跟着两名宫女,一人手里提着一个大食盒,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关押陆澄的小殿。吴兴先她一步来到小殿,让守门的侍卫打开了门上的锁。

见何玉容带着人来了,两名守门的侍卫推开了殿门,何玉容抱着酒坛子跨过殿门,跟着她的内侍、宫女鱼贯而入。

何玉容带着人进殿的时候,陆澄正在殿里打拳,见何玉容来了,他面无表情,转过身子背对何玉容,继续打拳。

对于陆澄的无视,何玉容心里难过,难过的同时还憋了一股劲。等着瞧吧!

内侍和宫女将酒菜放好,退出了小殿。何玉容亲自动手,拍开自己带来的那坛酒的封口,分别给陆澄和自己倒了一盏酒,又将宫女们摆好的下酒菜,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陆澄依然背对着她打拳。等她做完了这些事,陆澄还是没停。

何玉容深吸了一口气,又想了想,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悲伤一些,末了,她决定还是悲伤一些好。于是,她调度出了一个悲伤的表情,唤了陆澄一声,“陆澄!”

陆澄的动作一滞,紧接着又恢复了正常。何玉容皱了皱眉头,走到陆澄身后,想要扯住陆澄的衣服,让陆澄停下来。她的手将将沾到陆澄后背的衣料,陆澄像后背长了眼睛,眨眼间,一个鹞子翻身,落到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何小姐请回吧,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在下都不会改变心意。”陆澄停了下来,双手负于身后,目视前方,脸色冷得能把人冻死,声音也是。

何玉容站在原地,转过身子对着陆澄,音容悲戚,“我知道,是我强求了。是我配不上将军。”

“是在下配不上何小姐。”陆澄漠然纠正。

“不不不,是我配不上将军。”何玉容赶紧表白,“所以,今天我来,是想跟将军说,我已经跟陛下说了,既然将军不愿意,我和将军的婚事就算了。陛下也觉得我和将军不合适。不过我对陛下说,我有个小小的心愿,想跟将军喝一次分手酒。喝了这回酒,我和将军路归路,桥归桥,从此嫁娶自由。陛下应允了,不知将军肯不肯赏我这个面子”

陆澄没有马上回答。他不喜欢何玉容,不想娶她,但是听到她用悲悲切切的语气,说出这一番伏低作小的话,他心里生出了一些不忍。

太傅千金,大家小姐,为了他又是绝食,又是低声下气地求他,他若一步不退,确实不通情理了。行吧,跟她喝一回吧,早喝早断了她的纠缠,他好早回褚府——连着几日没回府,夫人必定也因为他寝食难安了。

想到褚夫人,陆澄的语气缓和下来,不过依然不看何玉容,“好,在下就如何小姐所愿。”

何玉容差点乐出了声,她强压着内心的雀跃,走到摆放好的酒菜前,身姿优雅地坐了下来,陆澄在她对面落座。

“陆将军,我敬你。”何玉容拿起了自己的酒盏。陆澄双手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酒盏,略对何玉容一致意,一仰头,一饮而尽。

何玉容又给陆澄满了一盏,陆澄连干三盏,三盏过后,陆澄发现何玉容的脑袋由一个变成了俩,他晃了晃头再看,两个脑袋变成了四个,使劲闭了闭眼,四个脑袋变成了六个。

六个脑袋的何玉容笑微微地看着他,“将军,再饮一盏吧。”

陆澄只觉天眩地转,他强行控制着自己的头脑,不让自己迷糊过去,大力格开了何玉容递过来的酒盏。下一刻,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酒盏翻落在地,陆澄身子一歪,也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湿凉之意刺激得陆澄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然后,他看到了横眉怒目的萧子敬,表情复杂的褚灵宾,还有哭哭啼啼的何玉容。

何玉容鬓发散乱,衣衫不整,陆澄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自己从到到胸,上半身全湿了,原来自己是被水泼醒的。除此之外,他还发现,自己也衣衫不整。

他猛地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