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醋海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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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褚灵宾送的礼物到了,萧子敬马上睁开了眼睛。
褚灵宾的礼物放在一只小小的木盒子里。萧子敬命人将褚灵宾的礼物拿过给他,亲手打开了盒盖。盒子里放着一只制作精美的香囊,盒子底放着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笺。
萧子敬暂将香囊放到了枕边,掏出了信笺。
信笺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知君无恙,加额谢天。盒中小物,亲手缝制。身不能伴,小物代之。愿君勉力,早日康复。”
不知怎么,看到“身不能伴,小物代之”,萧子敬的眼眶发酸,不觉流下泪来,感觉自己和褚灵宾像牛郎和织女。
他是牛郎,褚灵宾是织女。他们深深相爱,然而这个可恶的天花,把相爱的他们隔了开来,使他们不得相见痛诉衷肠。
按着信笺原来的折痕,萧子敬将信笺重新折好,放回小盒,拿起了香囊细细观瞧。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褚灵宾心灵手巧,将香囊贴到鼻子上,闭上眼深深呼吸,一股药草味混合着说不出来的香味,深入鼻腔,神志顿感清明不少。
“愿君勉力,早日康复。”萧子敬在心底默诵着褚灵宾这句话。
我听你的话,我会努力,让自己尽快好起来,尽快见到你。我,很想你!
萧子敬命人传话给守卫在麟趾宫外的禁军侍卫,让他们中的一人去嘉德宫传信,命褚贵嫔每日给萧子敬写一封信,嘉德宫的人传完了信不要马上回去,要等他的回复再回去。
萧子敬的口谕很快传到了嘉德宫,褚灵宾没说什么。第二日,她早早起来,写了一张字条,封进一个信封,打上火漆,命人送去麟趾宫。
萧子敬一早睁开眼睛就等褚灵宾的来信,可他没想到褚灵宾的信,来得竟是这样早。
信纸上还是只有寥寥几字:阿宣,快点好起来,多吃饭。
萧子敬看着那几个字,抿着嘴笑了。真好,他的灵宾真好,真体贴,让他多吃饭,还叫他阿宣,多么亲切的称呼。他太想听人叫他“阿宣”了,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俗男子,而不是端坐高台之上,类似半神的天子。
可是唯一可叫他“阿宣”,敢叫他“阿宣”的人不在了,为此,他难过不已。不过还好,上天又给他送来一个敢叫他“阿宣”的人。
送信的内侍躬身站在御榻边,瞪着眼睛看着萧子敬的一举一动,眼见萧子敬的嘴角越咧越大,内侍心想,这位褚贵嫔是真得圣心,看把陛下乐的。
不提防萧子敬猛然抬眼,吓得内侍一激灵,连忙垂下眼皮。
“你去告诉嘉德宫的人,就说朕知道了。”
内侍领命而去。
这天,萧子敬奋力进食,第一餐吃了一碗菜粥,第二餐吃了一碗鱼松粥和两个三个菜饺,第三餐吃了一碗山药粥和两个山药红豆饼。
翌日一早,他又收到了褚灵宾的来信,“昨日,有否用心进食随信附两只新做口罩,上朝时戴。”
萧子敬让人去回,“去,跟嘉德宫的人说,‘用心了’;‘朕很喜欢’。”
内侍连忙到麟趾宫门处,对等候回信的嘉德宫的内侍说,“陛下说了,用心了,陛下很喜欢。”
传话的内侍和听话的内侍对于这句“用心了和很喜欢”,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也明白,贵人们的事情用不着他们摸着头脑,只要把话原封不动地传到就好。在宫里,有时需要精明,有时需要糊涂。这个时候,就需要糊涂。
听了内侍的回报,褚灵宾又给萧子敬写了封信,让内侍送到麟趾宫。
萧子敬打开褚灵宾的第二封信,第二封信上一个字没有,只有一副小画。小画的内容很简单,一只竖起了大姆指的手——大姆指画得特别夸张,特别大。
萧子敬又抿着嘴笑了。
十日后,萧子敬彻底康复,麟趾宫中再无第二人染病。麟趾宫的宫禁撤除,此时,阳城的疫情也在萧长茂的全力主控下,得以消弥,阳城解封。
只是士庶出行,商人行商,仍需佩戴口罩、布巾,尤其室内,公卿亦然。违者鞭二十,罚五百钱。无钱者,鞭五十。
到了第十一日,萧子敬戴着口罩视朝,太极殿的丹墀之下,文武百官和萧子敬一样,一律戴着厚厚的口罩,口罩颜色不一,有的是素色的,有的是花面的,有的上面绣着图案。这是萧子敬昨日派人去文武百官家通知的,要求今日上朝,务必戴上口罩,并且今后一个时期都要戴,违命者罚俸一年,降一级。
萧子敬戴着褚灵宾新给他做的口罩,深紫色提团花纹锦,口罩的右下角绣着一条腾飞的金龙。
萧子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群臣的口罩,他沾沾自喜,朕的口罩最好看,他对自己说。明天再换另一只口罩,萧子敬心中暗想。另一只口罩是浅紫色的,上面绣着一只深紫色的龙。
这会儿的他,完全像个小孩子。
散了朝,萧子敬没有回麟趾宫,而是直接去了嘉德宫。因为他知道,这会儿回嘉德宫,得知他痊愈的后宫佳丽,包括上官皇后在内,势必会去麟趾宫表示慰问。
他不想见她们,起码这会儿不想见。这会儿他想要见的只有一个人,褚灵宾。
听闻萧子敬来了,坐在书案后看书的褚灵宾连忙起身迎驾,“臣妾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萧子敬抢步上前,想要扶起褚灵宾,却因为脚下太急,加之初愈后身体乏力,脚下一崴,差点跌倒,还是褚灵宾手急眼快扶住了他。
乍看上去,不像萧子敬来扶褚灵宾,倒像萧子敬迫不及待地扑向褚灵宾。吴兴对房中的宫人招招手,宫人会意,二人悄悄退了出去,房中只剩萧子敬和褚灵宾二人。
萧子敬双手抓扶着褚灵宾的胳膊,褚灵宾回扶着他,二人互相仔细打量。
“你瘦了。”认真打量半天,萧子敬抬起一只手,怜爱轻抚褚灵宾的面颊。
“陛下也瘦了。”褚灵宾扶挽着萧子敬,走到茶几前并肩坐下。
萧子敬像怕褚灵宾责备他,连忙表白,“朕这几日有在认真吃饭。”
褚灵宾安抚地笑了笑,“那就好,多吃一口,身体就恢复得快一些。”
萧子敬随着褚灵宾笑,“朕也是这么想。别光说朕,朕看你这些日子定是没有认真吃饭。”
褚灵宾实话实说,“臣妾吃不下去。”
萧子敬心里有点难过,又有点窃喜,“是担心朕吗”
褚灵宾抿着嘴,点了点头。
萧子敬抓起了褚灵宾的双手,捂在自己的手中,“灵宾,”他的眼睛闪闪的,“那天夜里,朕差点走了。”
褚灵宾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一哆嗦,“不许胡说!”情急之下,她忘了尊卑。
萧子敬没有因为她的无礼责备她,“是真的。”他回忆起退烧前一夜的情形,“那天夜里,朕特别难受。迷迷糊糊地感觉下了地,向一团迷雾里走。”
褚灵宾的心揪了起来。
“眼看着朕就要走进那团迷雾了,朕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让朕别走。”萧子敬露出一点笑意,“你猜,那个声音是谁的”
“谁的”
“你的。”萧子敬握紧了褚灵宾的手,“那个声音一直叫朕别走,朕听了心里难受,就顺着来路又回来了,是你救了朕。”
褚灵宾看着眼中充满爱意的萧子敬,忽然生出了深深的欠疚。这是天下第一尊贵的男人,一个好男人。这个性情温和,治国有道的好男人深爱着自己,可自己却不能回报他相同的情感。
那就用更多的关爱,更多的忠心,更多的亲情来回报这份厚爱吧,“既然回来了,就要长长久久地陪着臣妾。”
萧子敬温和微笑,“好,朕答应你,长长久久地陪着你。”他看着褚灵宾略显憔悴的面容,心生怜惜,“灵宾,跟朕说说,朕生病那几日,你都在干什么”
褚灵宾浅淡而笑,“没干什么”
“没想朕吗”萧子敬不信。
“想了。”
“怎么想的”萧子敬问。
“抄经。”
“抄经”萧子敬不解,“心经”
褚灵宾摇了摇头,“《消灾经》。”
萧子敬是个博览群书的皇帝,他知道《消灾经》是部道经,专管释灾解厄。
“为朕抄的”
“嗯。”
“拿来给朕看看。”
褚灵宾回手一指,“都在那儿呢。”
萧子敬顺着褚灵宾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室内一角,整齐地码放着厚厚几摞纸。他按着茶几的几面站起身。冷不丁站起来,萧子敬眼前一阵发黑,他瞪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站稳,不让褚灵宾看出异样。
褚灵宾连忙也站了起来,不放心地扶着萧子敬,来到了那几摞纸跟前。萧子敬拈起几张纸看了看,一张张纸上,白纸黑字,一行行写满了娟秀的小楷。
……凡此金刚神王力士天师等名号者,皆主知万病灾变,吉凶好恶悉皆由也。若有善信男女,能长斋烧香,礼诵此经,功德无量,所有千灾万病,恶逆盗贼虎狼,一切病难,自然消灭。天尊降福,覆护其人,所向从心,无不获福……
萧子敬感动了,“灵宾,你对朕真好。”
褚灵宾笑,“其他人对陛下也很好。”
萧子敬毫不犹豫地接道,“朕不在意,朕只在意你对朕好不好。”
“这对她们不公平。”褚灵宾垂下了眼帘。
萧子敬伸出一只手,轻轻抬起褚灵宾的下巴,让褚灵宾的眼睛不得不和他对视,“朕去她们那里留宿,让她们生朕的孩子,已经是对你不公平了。朕的身体可以给她们,可是朕的心,朕只想给你。”
萧子敬轻声说出这一番话时,他注视褚灵宾的目光比他的声音更温柔。
他这一备话,听得褚灵宾很不好受。因为,她拿不出相等的情感回馈给萧子敬。而她,从来不愿亏欠别人。
可是到头来,她既亏欠了陆澄,又亏欠了萧子敬。
萧子敬在嘉德宫中对褚灵宾倾诉衷肠时,上官皇后正在长秋宫中大发雷霆。她抓起一只绿釉的茶盏,用力掼到地上,“贱婢!她哪里比我好!”尤不解气,又将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和一幅抄了一半的《清净经》拂到地上,“哪里比我好!”她的脸气得通红,美丽的五官也因生气,扭曲变形,变得可怖。
墨娥吓得缩着脖子站在一旁,不敢劝说。以着她对上官皇后的了解,上官皇后大发雷霆时,上前劝说的下场就是殃及自身——轻则挨骂,重则挨罚。
墨娥提心吊胆地等着,等上官皇后发完脾气。过了好一会儿,在将书房中不甚值钱的东西几乎都砸碎了,上官皇后喘着粗气住了手。
墨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娘娘,别生气了,气坏了凤体不是便宜了别人。”
上官皇后一听这话,心头一酸,落下两串眼泪,“你叫我怎么不生气!我是他的皇后,他的结发妻。他大病初愈第一天视朝,散了朝不回自己的麟趾宫,不来我的长秋宫,巴巴地跑去见那个女人。你叫我怎么不生气!墨娥,你说,我到底是哪里不如那贱婢我不如她好看吗”
“皇后娘娘天下第一好看。”墨娥回答。
“我不如她有才华吗”上官皇后追问。
“皇后娘娘蕙质兰心。”
上官皇后泪眼朦胧地凄楚惨笑,“那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墨娥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有内侍在门外通报,上官皇后的母亲魏氏来了。
魏氏甫一进房,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呦,这是怎么了”
墨娥连忙过来给魏氏见礼,“夫人好。”
上官皇后给墨娥使了个眼色,“你下去吧。”
墨娥应了一声,紧倒着碎步走了。出了房,合上房门,墨娥长出了一口气,在门外当值的一名宫女悄声问墨娥,“皇后娘娘又发脾气了”
墨娥瞪了她一眼,悄声警告,“不该问的别问。”
“知道了。”宫女吓得一伸舌头,不言语了。
房里。
上官皇后问魏氏,“母亲今日怎么有空进宫”
魏氏小心地避开脚下的杂物,走到上官皇后近前,“这些日子封城,不能进宫来看你。昨日解了禁,阿母就想来看看你。你这是怎么了下人招你生气了”
“阿母!”上官皇后鼻子一酸,扑进魏氏的怀里,掉下了眼泪。魏氏紧搂着她,一边摇一边拍,“不哭不哭,有什么事跟阿母说。”
上官皇后将萧子敬天花痊愈后第一时间去看褚灵宾,而不是她的事,委委屈屈地跟魏氏述说了一遍,边说边抹眼泪。
“阿母,你不知道,那个褚贵嫔自从进宫,成天惺惺作态,媚惑君王,女儿最担心她哪天怂恿陛下改立皇后。”
听上官皇后说前面的话,魏氏的表情还无甚变化,及至听到上官皇后的最后一句话,魏氏的眉头蓦然皱了起来。
萧子敬的皇后,这辈子只能是她的女儿上官舜华来作,别人休想觊觎!谁觊觎,谁就是她不共戴天的敌人!
“雉儿,别哭了。”魏氏拍了拍上官皇后,将上官皇后推出了她的怀抱,“阿母想办法帮你除掉她。”说着,她安慰地拍了拍上官皇后的手背,“阿母还能让陛下重新喜欢上你。”
上官皇后带着眼里的残泪,不大相信地看着魏氏,“阿母想怎么做”
魏氏诡秘一笑,凑近上官皇后耳边,一只手挡住上官皇后的耳朵,嘁嘁喳喳地说了起来。
听到最后,上官皇后的脸上露出了惊骇之色,“不行,这件事要是泄露了……”
魏氏打断了她,胸有成竹道,“放心吧,绝对不会泄露。”
上官皇后呆呆地望着母亲,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