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灵宾想起了爷爷。

她的爷爷褚怀肃是齐国的开国元勋之一,一生南征北战,很少在家,褚灵宾小时候很少有机会见到爷爷。在她对爷爷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是有一次爷爷给她讲故事,其实也不是故事,而是真实发生在爷爷身上的事。

爷爷说,他小时候,有一次被一条不知名的毒虫咬了。毒素一天天扩散,很快扩散到了全身。在这一过程中,他家里人找来了很多郎中,可是郎中们全都素手无策,眼看着,他就要不治而亡。

这时候,他们村来了一位游方的郎中,家里人将这位游方的郎中请到家中,那位游方的郎中用导引之术救活了他,就是通过给他度气,用度给他的气流将他全身的毒素引到一处,再用拔毒的膏药,将那聚在一起的毒素拔出体内。

她爷爷就是这么活下来的。她曾问过爷爷怎么度气导引,她爷爷告诉她,类似气功的过气。气功她会,度气她也度过。她和父亲、两个兄长,还有陆澄都曾给对方互相度气。

褚灵宾看着毫无知觉的萧子敬,在心里对萧子敬说:陛下,你保佑我吧,保佑我给你度气成功。你是个好皇帝,我想让你活下来!

御榻上,除了萧子敬身上盖的被,还有好几床被,整整齐齐地叠成一摞,放在榻里。这会儿,褚灵宾也顾不得君臣之礼了,她左脚蹭右脚,蹭掉了脚上的鞋子,一步迈上了御榻,跨过了萧子敬,将那一摞被子竖了起来——被子横放的高度不足以让萧子敬倚靠。

将被子竖着抵在御榻的挡板上放好,褚灵宾想也不想,一把掀开了萧子敬的被子,双手插进萧子敬的腋下,将萧子敬的上半身提了起来。拖到竖放着的被子前,让萧子敬靠在被子上,又将萧子敬摆成了盘腿的造型。

做好这一切,褚灵宾回身放下帐帘,御榻顿时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她在萧子敬对面盘腿坐好,看着耷拉着脑袋类似死人的萧子敬,深深吸气,又将这口气心事重重地呼出来,“陛下,微臣要开始了。”

说完,她伸出双手拉起萧子敬的双手抬高,转眼双掌平推,抵住了萧子敬下落的双手。下一刻,两股绵厚的真气顺着褚灵宾的双掌,传进了萧子敬的体内。

褚灵宾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可以让她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她想将萧子敬身上的毒全部赶到左手的食指上。

她记得爷爷说过,当年的游方郎中用了三天时间,将她爷爷身上的毒素赶到了左手的食指上,她爷爷的食指因此肿起了一个大疔。郎中给她爷爷敷上了拔毒膏药,又过了两天,膏药将她爷爷食指上的毒素全部拔出。

她要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行。

褚灵宾闭着眼睛,将自己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进了萧子敬的身体,并且让这股真气摧赶着萧子敬身体里的气息,向萧子敬的左手汇集。

不知过了多久,褚灵宾的对面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呻吟。褚灵宾霎时睁眼,透过帐外传来的灯光,看见萧子敬缓缓睁开了眼。

没有全睁,只是微弱地睁了个半开,萧子敬不是不想全睁,而是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没有力气全部睁开。

“陛下。”褚灵宾欣喜地撤回了手,扶住了萧子敬的双肩。

萧子敬觉得自己睡了很久,昏昏沉沉间,一股温暖的气流在他体内流过,一直流进他的头脑中,催动着他苏醒过来。然后,他的意识一点一点归位,他的眼睛一点一点睁了开来。

睁开眼后,他有点糊涂,他竟然看到了日思夜想的褚家小姐!难道还在梦中直到褚灵宾轻声唤他,两条胳膊上传来被轻握的感觉,他告诉自己:不是梦。

“朕这是在哪儿”萧子敬有气无力地问褚灵宾。

褚灵宾连忙回身钩起了御榻的幔帐,“这是在您的寝居。”

借着御榻边上的宫灯,萧子敬看清了室内的陈设,他微弱地点了点头,“对,是朕的寝居。可是,卿……怎么会在这里”

褚灵宾伸手一左一右地放下幔帐,两道幔帐又隔出了一个只有她和萧子敬的小天地。

“陛下,”褚灵宾压低了声音,“说来话长,您中了毒。”

“朕中了毒”

“对,您中了毒。”褚灵宾将萧子敬突然中毒昏倒,罢朝六日,太医们束手无策;丁度向太后献策,另辟蹊径找来一位天师。天师说萧子敬不是中毒,而是中了邪,需要找一个天命真女给萧子敬冲喜的事,跟萧子敬说了一遍。

褚灵宾讲完,萧子敬半晌无言,然后,他“嗤”地笑了下,笑得肩膀微弱一耸。

中毒他为什么早不中毒,晚不中毒,单单在有心给褚家平反之后中了毒谁是幕后指使,呼之欲出。

如果他不中毒,也许褚家小姐没这么早入宫,又或许根本不会入宫。他知道,褚家小姐心有所属,虽然他喜欢褚家小姐,但是否让褚家小姐做自己的女人,他还没下最后的决心。

有些人今生能够相遇,能够远远地看着已经很好,不一定非要拥有。可是,丁度偏要多事,不过,这一次,他要感谢丁度的多事,所以他笑。

褚灵宾弄不明白萧子敬这一笑中的含意,而且,她也没有意愿弄清楚。当务之急是治好萧子敬。然后,她才能求萧子敬放她回家。

“你说太医们束手无策”

“是。”

萧子敬又是一笑,笑容落寞,“看来,朕要去见先帝了。”

“不会!”

萧子敬看着她。

“我会救陛下!”褚灵宾声音不大,然而说得斩钉截铁。

“你”

“对!”褚灵宾一点头,然后侧转上半身向身后,认真地听了听动静,尔后转回来对萧子敬说,“陛下已经昏迷了六天,不对,是七天。刚才微臣给陛下度了气,陛下能醒过来,说明微臣的办法有用。”

紧接着,褚灵宾将她爷爷的故事讲给了萧子敬。

“所以,陛下放宽心,微臣一定可以救陛下度过这一劫。”

萧子敬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那卿可真就是朕的真命天女了。”

褚灵宾心口如一,“为君尽忠,乃是为人臣者的本分,这是微臣应该做的。”说完,她对萧子敬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她打算每天给萧子敬度三次气,早上一次,两个时辰,下午一次,两个时辰,夜里一次,两个时辰。

在她给萧子敬度气的时间里,她必须专心致志,不能受到任何外界干扰,不然她输给萧子敬的真气极易反灌,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

当年,她爷爷的病用了三天半痊愈,又用了两天完全康复。她要试一试,看看能不能用五天治好萧子敬。如果五天不行,就六天。六天不行,就七天。反正,早晚能治好。

“陛下,您相信微臣,微臣一定能治好您。”

萧子敬缓缓一眨眼,嘴角向上牵了牵,“朕信。”

突然,一阵肠鸣从褚灵宾的衣下传来,萧子敬听了又是缓缓一笑,“卿饿了吧”

褚灵宾有点不好意思,“是,微臣想吃点东西,陛下也应该吃点东西。”

“你不怕他们在食物里下毒”萧子敬多少有些顾虑。

褚灵宾摇头,“不怕。如果微臣中毒,陆澄会给微臣度气救微臣。还有,臣会吓唬人。”说着,褚灵宾对萧子敬调皮地一挤眼睛。

不是她轻浮,而是她在家里跟母亲,跟陆澄挤眼睛挤成了习惯,一不小心就将这动作带了出来。

挤完之后,褚灵宾才意识到自己对萧子敬挤了眼睛,可是挤了的眼睛有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地伸了下舌头,这也是她对母亲和陆澄做的习惯动作。然后,她再次意识到自己失了态。

她连忙对着萧子敬垂首抱腕,“陛下见谅,微臣方才失态了。”

听到褚灵宾提及陆澄,萧子敬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但是看到褚灵宾对自己又是挤眼睛,又是伸舌头,他忍不住笑了。

他忽然意识到,从睁开眼睛看到褚灵宾到现在,他已经笑了好几次。以往,他似乎一天也笑不上一次。即使笑,也没几次是出于真心。

“卿让朕看到了卿在朝堂之下的真性情。”

又一阵肠鸣从褚灵宾衣下传来,萧子敬笑着对褚灵宾说,“朕想看看卿是怎么吓唬人的

褚灵宾颇为得意地将下巴略微向上一扬,“看微臣的吧。”

说完,她撩开幔帐穿上鞋,快步向房门走去。她的身后,萧子敬默默地看着,觉得幸福又不真实。

褚灵宾走到房门处停下来,抬手照着房门啪啪拍了起来,“开门!我饿了,我要吃饭,开门!”

很快,房门开了,值夜的宫女红香走了进来,“贵人,您想吃什么跟奴婢说,奴婢好吩咐她们去做。”

褚灵宾张口就来,“我要两碗蛋花粥,一碗蛋羹,两个煮鸡蛋,四个菜肉馒头,还要几样小菜。”

“是,奴婢这就吩咐她们去准备。”红香转身要走。

“等等。”褚灵宾叫住她。

红香转回身,“贵人还有什么吩咐”

褚灵宾的双手一瞬间叉在了腰上,“红香,”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去告诉准备吃食的人,也包括你自己,谁要是敢在我的吃食里动手脚,让我吃得不舒服,呵,”她忽然耸着肩膀冷冷一笑,“我让你们全去见先帝,一个不留,听清楚了吗”

红香被褚灵宾那声冷笑和冷笑之后的话,吓得心肝揪在了一起,“听清楚了。”

褚灵宾一抬下巴,“去吧,手脚麻利点!”

“是。”红香逃命似地,紧倒着小碎步,一溜烟地走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