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峰回路转

陆澄陪着褚夫人走了。

萧子敬在嘉德宫的偏殿坐了一会儿，估摸着这会儿褚灵宾的情绪大概能稳定一些了，他自己也在独坐的这段时间里调适着心绪——让自己不去想陆澄前襟上的点点水痕，不去想陆澄和褚灵宾独处之时可能发生的种种情景。

静寂的偏殿里，萧子敬很小声地对自己说，“萧子敬，其他都不重要，她愿意留下来了。你要好好待她，她对你有救命之恩。”

心里像压了一块不轻不重的石头，萧子敬扶着双膝站起来，出了偏殿，去看褚灵宾。

“开门。”他命令站在褚灵宾睡房门外的宫女。

两名宫女轻应一声，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房门，萧子敬咬了咬腮，迈过门槛走进房中，下一刻，房门在身后合闭。

转过琉璃屏风，他看见褚灵宾呆呆地坐在睡榻上，目光凝直，不知在想什么，脸上尚有泪痕未干。

萧子敬一步步向褚灵宾走去。

褚灵宾觉察到了有人进来，眼睛的余光里也看到了进来之人是萧子敬，然而她依然选择了无视，只是一径呆怔怔地坐着。至于萧子敬会不会因为她的“不敬”治她的罪，她不去想，也可以说没有力气去想。治罪就治罪吧，她不在乎！

萧子敬走到褚灵宾面前停下来，垂下眼，居高临下地望着褚灵宾。褚灵宾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仰望着萧子敬。

二人无声互望了一会儿，萧子敬轻声开口，“你肯作朕的贵嫔了吗”

褚灵宾不仅目光空洞，声音也空洞，“我能不作吗”

萧子敬深深呼吸，“不管你想不想作朕的女人，你是朕的救命恩人，这一生，朕都不会亏待你。”

褚灵宾低头不语。

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依然是萧子敬先开的口，“朕不会问你和谁缔结过婚约，朕也不强求你忘了他。朕只是希望你安下心来，不要再想不可能的事。”

褚灵宾从鼻子里长长呼出一口气，“臣妾记住了。”

“你说什么”萧子敬仿佛没听清楚。

褚灵宾仰起头看着他，“臣妾说，臣妾记住了。”

萧子敬目光不住闪烁，这回他听清楚了，面前的这个女人终于改口自称“臣妾”了。

他忽然注意到了褚灵宾的耳坠，这几天褚灵宾的耳朵一直没戴任何东西，昨天他来看褚灵宾时，这副耳坠还没出现在褚灵宾的耳朵上。

萧子敬认真回忆了下褚夫人的耳朵，褚夫人的耳朵上确实戴了一副耳坠，可不是这个样式。所以，这副耳坠似乎也不是褚夫人给褚灵宾的。但不排除褚夫人进宫时将这副耳坠带进宫中，送给了褚灵宾，只不过褚灵宾一直没戴而已。

另一种可能就是……

陆澄的脸从萧子敬的脑海深处浮了上来，萧子敬强迫自己无视这张脸。就算是他送的又如何，就当是临别留念吧。从今以后，面前这个女人的一生都属于他萧子敬，属于他们萧家，终是他得到的更多，又何必去计较一副耳坠。

正当萧子敬对着褚灵宾的耳坠浮想联翩之时，忽听褚灵宾道，“陛下坐吧。”

萧子敬看到褚灵宾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有点受宠若惊，“啊好。”

待萧子敬坐下，褚灵宾半扭着身子直面萧子敬，“臣妾这样和陛下平起平坐，陛下不会觉得臣妾失礼吗”

萧子敬浅笑，“只要不是特别过份的事，你高兴就好。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你我二人，不必过于拘礼。”

对此答复，褚灵宾回以虚弱一笑，“臣妾也是这样想的。”

萧子敬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一些，“你知道吗，除了太后，没人敢和朕平起平坐，你是第二个。”

“皇后也不敢吗”

萧子敬笑着摇头，“不敢，皇后怕朕。”

褚灵宾点了点头，“臣妾不怕。”她的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

萧子敬苦笑，“知道你不怕，你连太后都不怕，又怎会怕朕。”

褚灵宾话锋一转，“陛下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中毒吗”

萧子敬看着褚灵宾异常严肃的脸，也收起了笑容，“大概知道。”

“是不是丁……”

萧子敬立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别再说了，同时又对褚灵宾摇了摇头。

褚灵宾将丁度的“度”字咽回了肚子，对于萧子敬的谨小慎微，她不是很理解，“说句自夸的话，凭臣妾的本事，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也非难事。今后，臣妾会保持陛下，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陛下。”

闻言，萧子敬唇角向上微挑。

“陛下不信臣妾有这个本事？”

萧子敬连忙解释，“朕，丝毫不怀疑你的本事。可是有一句话，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比如我父兄的事。”因为想到了惨死的父亲和两个哥哥，褚灵宾神色黯然。

萧子敬做了个深呼吸，“你明白就好。”

“可是臣妾不甘心，不甘心陛下被人白白伤害，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萧子敬反问，“你想怎么做？”

褚灵宾的脸上现出肃杀的神情，“臣妾要吓吓他们。”

“你想怎么吓？”

褚灵宾突然凑近萧子敬，压低了声音对萧子敬说了开来。她没拿萧子敬当情郎，但萧子敬真拿她当了心上人。一个坦坦荡荡地娓娓道来，一个脸红心跳听得不自在。

这边，褚灵宾和萧子敬在嘉德宫中倾心交谈，那边长秋宫中，上官皇后在宫里默默生气。

上官皇后是个名符其实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这会儿，她手拿画笔，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她在画一幅白莲图。

白莲花仙姿玉貌，洁白无瑕，美丽脱俗，简直就是她上官舜华的象征，她上官舜华就是一朵行走在人世间的皎皎白莲。

以往她画白莲，很快就能画好一幅。今天不知怎么，连画好几幅，每次都是开画不一会儿就出错。书案前方的地上，已经有好几团画废的画纸。

再一次画废了一张画纸，上官皇后赌气地掷下了画笔，画笔在画好的莲瓣上砸出了一个大墨点子。

站在一旁伺候她的宫女墨娥，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上官皇后走到如意几旁坐下，跟在她身后走过来的墨娥连忙拿起放在如意几上的茶壶，给上官皇后倒了一盏茶。

拿起茶盏，沉着脸小啜一口，上官皇后放下茶盏，垂眼看着画在茶盏上的一朵白莲。因为自诩白莲，是以，长秋宫中的物件上多见白莲。

“看来陛下很喜欢新来的褚贵嫔呢”她放出的耳目监视着萧子敬的一举一动。

墨娥脱口安慰道，“那位贵嫔是新来的，自然有个新鲜劲。等这股新鲜劲过去了，娘娘还是陛下最记挂的人。”

墨娥是上官皇后娘家陪嫁进宫里的，从小跟上官皇后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墨娥对上官皇后极为忠心，上官皇后对墨娥百般信任，有什么心里话都跟墨娥说。

上官皇后盯着手中的茶盏，“墨娥。”

“奴婢在。”

“若不是你时时说宽心话给本宫听，本宫在这宫里可能早就憋闷死了。”上官皇后抬起头看着墨娥，用手点了点心口，“我这里堵得慌。”

墨娥柔声劝慰，“娘娘，您什么也不要想，当务之急是尽早给陛下生个龙子。”

上官皇后发出一声自嘲的冷笑，“你当本宫不想生吗本宫比谁都急。可是陛下一个月来本宫这里两次，有时候来了，来了也不与本宫……唉！”

翌日，萧子敬下了早朝，给太后请过安回到麟趾宫，派吴兴将褚灵宾宣到了麟趾宫。

今日的褚灵宾与往日截然不同。

刚进宫的褚灵宾不施脂粉，衣着素净。今日的褚灵宾，脸上薄施脂粉，头上高梳云鬓，身上穿得华丽又气派，整个人看上去宝色焕发，神采夺人，好似天上的仙姝下了凡。

这样的褚灵宾，看惊了麟趾宫的宫女内侍，看呆了萧子敬，他们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以前，萧子敬和这些宫女内侍，一致认为上官皇后是宫中第一美人。但是在看到褚灵宾后，他们心中的第一美人无一例外地换成了褚灵宾，上官皇后降到了第二位。

而今天的褚灵宾，极大地拉大了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间的差距。

麟趾宫的偏殿千秋殿中，萧子敬庄严地坐在偏殿的主位上，褚灵宾坐在他右手下侧的位置上。

二人前方，站着麟趾宫全体宫女和内侍。

见人都来齐了，褚灵宾站了起来，缓步走到这些宫女和内侍面前，一个个走过他们，一个个审视，“知道为什么把你们聚在这里吗”

宫女和内侍们看着神色不善的褚灵宾，默不作声。有名宫女的目光和褚灵宾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这名宫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以示自己不知。

褚灵宾的目光轻飘飘一转，从这名宫女的脸上转了出去，“你们知道前些日子陛下中邪之事吧”

“知道。”宫人和内侍七嘴八舌道，有的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

褚灵宾不露声色地将每个人的反应看进眼里，“错！”她忽然提高了音量，“陛下不是中邪，是中了毒！”

此言一出，宫女和内侍们面面相觑。

中毒是太医们的论调，她们一开始比较认可这一观点。但是后来，太医们百般医治无效，太后听从了一位有道高人的提点，下旨找褚灵宾进宫冲喜，萧子敬这才得以痊愈，这是不争的事实。

褚灵宾看着宫女和内侍们的反应，“我知道你们不信，不过我有办法让你们信。而且，我还能很快找到下毒之人。下毒之人，就在你们中间！”

此言一出，不啻一声惊雷，立时炸出一片窃窃私语。

“本宫希望，下毒之人能自己站出来，而不是被本宫揪出来。自己站出来，陛下和本宫会从轻发落，给你留个全尸。若是被本宫揪出来，”一声冷笑过后，褚灵宾的眼睛立了起来，“并夷三族！”

宫女和内侍们这回不窃窃私语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对方不像下毒之人，又都觉得对方有点下毒的嫌疑。

“红香。”褚灵宾看了一眼单站在一边的宫女红香。

“奴婢在。”

褚灵宾给红香使了个眼色。

红香略一点头下去了，很快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只锃亮的银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