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到长乐县,越是往南走,路越是不好走。

参天大树下藤蔓纠结,蛇蚁成群,又有巨石山丘挡路,因此就算是快马也需要月余。

若是遇见狼群,就算是手里利器,也会被原地围困数日。

更不要说遇到极端天气,泥石流等等天灾。

周昌盛这一众人,此行虽然有马车,但是车内还有女眷,因此速度更是慢。

周昌盛修养好之后,沿途又遭遇了两伙土匪,赵大康特意留给了身上渐渐有了杀气的周昌盛练手。

周昌盛在溪边将自己带血的外衫脱下来,随便搓了搓,水里立刻就飘出了红色。

“五少爷,下来洗一洗吧。”赵大康等人浑身□□的站在溪水中,笑着招呼周昌盛。

周昌盛看自己垂落下的头发上沾着的秽物,想着绑头发的布条还是从欢喜的梳妆台上拿的,连忙将发带抽下来,一把将外衫扔在一边,细细的搓着细长的发带。

“五少爷还是童子鸡,不好意思脱光吧。”劳大叔怪笑着,往自己身上撩水,身上顿时淌下了条条红色的水线。

“五少爷今年十八了,可以开荤了,等咱们回了侯府,叔叔们带你去快活快活。”有人又调笑了几句。

周昌盛面上带笑,将发带洗好,拿一块石头压好,这才脱下了身上的衣物,赤条条的走入溪水中。

已经进了十月,听雨斋的柿子都火红火红了,此时,欢喜定是在树下的躺椅上躺着,眯着眼睛看着高高的树顶,指挥着琉璃她们去摘最上面最大的最甜的那个柿子。

转眼间,三年孝期已过,回府就能除服了。

闭门守孝的勇毅侯府将重新打开宅门,以崭新的面貌重新出现在世家大族之前。

周昌盛一边和叔叔们插科打诨,一边在心里想着心事。

他不想在金吾卫混日子了,他想要考取个功名出来,真正的入仕,真正的做一个官员,真正的能为这大炎朝做点事情,能为这天下的老百姓做点事情。

周昌盛仔细的洗着已经打结了的头发,从头发里洗出了血迹和血肉碎屑。

当下殿下还是要明哲保身、积蓄力量,过早的崭露头角,就会越早的成为猎物。

他周昌盛是誓死要站在殿下这边的,但是不知道翁翁是如何打算的,也不知道世子周昌荣是如何打算的。

他这次回府,要单独和翁翁谈一谈,摸一摸翁翁的底。

周昌盛想起长乐的话,为了长远计,其实把侯府拆分为三是最稳妥的。

周昌盛想着,他和欢喜是殿下的天然盟友,势必拆分不开,那就把二房摘出来,远远的打发出去,无论朝局如何天翻地覆,总不能波及到他们。

而周昌荣最好是走纯臣这一条路,周昌荣明面上和六皇子、太子的关系都还不错,将来谋个外放,也远远的离了这朝堂,起码也能保个平安。

不能将全部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否则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那就是灭顶之灾。

溪水里站满了精壮的汉子们,包括周昌盛在内,前胸后背胳膊大腿上都有着深深浅浅的伤疤,这些汉子们互相调笑的大嗓门的笑闹声传出去好远。

四辆马车将另外的一处溪水挡了个严严实实。

大丫这九人也在洗脸洗脚,这大半个月的颠簸,她们的腰真真要断了。

“大丫姐姐,到了长乐县,我们是一起睡还是分开睡啊?”穿着一身淡蓝色襦裙,头发绾成了一个高高道髻,额上一个弯弯美人尖的看着年纪还没有大丫大的一个女子轻快的问着。

“我听驸马说,长乐县非常非常的穷,咱们这些人隐姓埋名的前去避难,自然动静越小越好,我估计啊,大约是要找个偏僻的地方,自己盖屋舍了。既然咱们自己盖屋舍,自然是一人一间屋啦。”大丫将帕子打湿了,轻轻擦着脖颈,将将入秋的天气,虽早晚有些凉气,却也还是闷热。

“小阿青,大丫姐姐扮做胡大叔的正房太太,你就扮做胡大叔的女儿好了,我们就扮成服侍太太和小姐的大丫鬟,日日给小阿青端茶递水。”

有着美人尖的阿青将鞋袜都脱了,赤脚走进水里,踢踢踏踏的玩着水。

大丫看和自己三妹一样年纪的阿青,笑着说:“好啊,就这么定了。若是阿兰你端的茶水但凡凉一点,太太我可是不饶的。”

脸上一张嘴唇格外惹人注目的阿兰娇俏俏的一笑,水润润的嘴唇一抿,装模作样的给大丫行了一个屈膝礼,捏着嗓子说:“谢太太赏!”

几人顿时笑成了一团。

离了京城,这些差点凋零的花朵一般的女子又都重新恢复了颜色。

大丫等人简单的清洗了一番,就穿戴好,去临时搭建的营地生火做饭。

周昌盛等人从头到脚的清洗完,勾肩搭背的回到营地,分散着坐在毡子上,几个年纪小的小小子们就将大盆的吃食端过来,这些舟车劳顿的人,就能吃到热乎乎的肉汤泡馍和滚烫的开水。

大丫她们做好了饭食,匆匆吃了几口后,就全部上了马车,避了出去。

一行人吃饱喝足,趁着天色还好,又是一番扬鞭赶路。

赵大康等人昔年总有夜行军的时候,虽说是海上交战时候居多,但是也有陆地上追剿水匪的时候,因此对于宿头的安排都很妥当。

周昌盛看着学着,用心记着,长进非常快。

在一处山脚上,背风处,一处空旷的平地。。

三十辆马车围成了一圈,里面就是今晚修葺的营地,中间一丛丛火堆烈烈燃烧。

一丛肥硕的野猪在架子上滋啦滋啦的往下滴落着油脂。

油脂滴下,火堆就猛然窜的高高。

周昌盛右手拿着一根树枝,坐在火光下,低着头在地上默写《中庸》。

老秦也拿着一根树枝,坐在周昌盛旁边,圈出他写得好的字,划掉他写的不好的字。

赵大康用匕首一片片的割着烤好的野猪肉,将盐巴洒在烤的焦香金黄的肉上,叫来他的随从,将肉给大丫她们送去尝尝。

油腻腻的野猪肉,热热的酒水,除了值夜的人,大家美美的大口吃着,大口喝着,大声笑着。

周昌盛也抿了两口酒水,身上立时就暖了起来。他学着秦大叔,翘着腿躺在毡毯上,看着一弯新月,星子点点。

“五少爷已经是有官人了,科举之路漫漫,五少爷可要想好了。”老秦嘴里叼着一根青草梗,一边咬一边晃。

“我这金吾卫的差事算是恩荫得来的,原本也只是想抬一抬自己的身价,给公主争一争面子。可进了金吾卫,我才发现,这个位置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哦,那五少爷想要什么?”老秦问。

“想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想要一份名正言顺的差事,想要一个堂堂正正的仕途吧。”周昌盛认真的想了想,说道。

“科举入仕,历朝历代都是正途,想要在仕途上走的长久走的平顺,入阁拜相,只能是从科举入仕。五少爷能下定决心科举入仕,这才是您的根基,不然走的越高,摔得越重。”老秦指了指天下,又点了点地上。

赵大康也点头,鼓励的说:“五少爷用用劲,到时候拿个状元回来,戏文里不都说么,状元都是配公主的。”

老秦摇摇头,有些鄙视的看着赵大康,说:“有官人不能做状元!有官人享受种种特权,最后还能被点中状元郎,那天下的寒门学子不得造反啊。”

周昌盛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学问能考中状元,他根基差,也马上就要到弱冠之年了,却还连童生都没考出来。

“我能考中同进士就心满意足了。”周昌盛实实在在的说,也学着秦大叔,掐了一根青草,放在嘴里轻轻摇着。

“咱们侯府大房的三姑爷就是同进士出身,现在在工部任职。”赵大康向老秦说了一句。

“同进士好比如夫人,终究还是差了一点,想要入翰林做天子近臣,还是要二甲头几名才行。”老秦不屑的摇头。

周昌盛汗颜,深深觉得自己的科举之路比习武之路还要漫长。

“二房的二公子、三公子和四公子这三位公子、还有大房的六公子,现在都在清远书院求学,没准咱们勇毅侯府将来真能考出来一个状元、传胪呢。”赵大康想起了老侯爷的话。

“这四位公子没在家学读书,去了书院么?”老秦不知道这个事情。

“清远书院是高邮一所私学,山长学问极好,公主慕其才学,就说动了翁翁,翁翁这才将家学停了。”周昌盛看着闪烁的星子,说起公主的时候,觉得天上星子周边柔和的银光有些像欢喜洁白的脸庞边的光泽。

老秦沉默了一下,心服口服的说:“公主高瞻远瞩。”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都在心里想着长乐的手段。

整整两个月,三十辆马车走到了群山坏绕的长乐县。

进了山以后,最近的一个驿站距离长乐县整整一百里。

这一百里荒无人烟,一人多高的杂草丛生,道路泥泞又坑坑洼洼,时不时还有野兽袭扰车队。

赵大康也收回了探子,抽出了大刀,下了马,一边在前边拿刀开路,一边号令全部人严防野兽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