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少爷,咱们听雨斋的小厨房还没有用过,大夫人前几日说,听雨斋的小厨房用不用,听公主的吩咐。”

“公主,这粥是大厨房刚刚做出来的,您趁热多吃点。”琉璃端着一个不算小的木托盘,木托盘上有一白瓷碗的肉粥,正散发出淡淡的肉香,还有四碟子小酱菜。

这样的吃食显见是厨房用心准备的,是捅开炉灶单独做的小灶,不给厨娘赏钱,是肯定吃不上的。

现在她不仅吃上了,味道还不错,琉璃果然是她的好琉璃。

长乐带着怀念的笑意,打量着今年才十七岁的琉璃。

“对对,公主您先吃粥,这三天每天都只吃一点白粥,换了谁谁都受不了,然后公主在睡个好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周昌盛连忙站起来,让琉璃端着托盘上前伺候。

长乐对周昌盛笑了笑,她现在真是连端一碗粥的力气都没有。

“琉璃,你将那碟子小黄瓜酱菜绊到粥里,喂我吃吧,我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哦,好,奴婢马上喂公主吃粥。”

也没有桌子能放一下托盘,周昌盛只好站着用双手端着托盘,琉璃用瓷勺挖了一些酱菜,拌着肉粥,侧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的慢慢的喂着长乐。

周昌盛继续端着盘子,数着长乐吃了几勺。

长乐的话他都听在耳朵里,也落在他的心里,慢慢生根发芽。

有钱有人有本事,本事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些,但是钱和人,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点头绪没有。

他如果表现的太过,他怕阿娘和弟弟妹妹的日子不好过,他是长大了,可以自立了,但是他的弟妹和阿娘,都握在大夫人的手里,他受制于人,不敢轻动。

现在他又有了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小妻子,她受了十二年的折磨和苦痛,现在的他却不能保她周全。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然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无是处。

“五少爷,奴婢刚才去大厨房的路上,已经打发人去向大夫人禀告公主醒了。”

琉璃见长乐示意不在吃,就收了碗,将托盘从周昌盛的手里接过来。

周昌盛点了点头,琉璃做事很周全,他很放心。

长乐吃了大半碗的肉粥,觉得有了点力气,看看外边还亮着,决定和周昌盛先把重要的事情说清楚,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毕竟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会不会过了今天她就要烟消云散了。

“一会要是有人来打听我是否还醒着,你就说我吃了粥,又睡了,我吩咐过不许打扰,你不敢擅自通传。”长乐温言对琉璃交代。

琉璃看了看周昌盛,周昌盛点头,琉璃才屈膝应是。

“琉璃,你给我和你家五少爷守好门,我要和五少爷说非常重要的事情,你是五少爷身边可信任之人,今天和以后的任何话任何事,入你耳,但不可出你口,你记住了么?”长乐郑重的问琉璃。

琉璃起先有点慌乱,但是很快就镇静了下来,她从小就被派来伺候五少爷,她知道自己的本分,也谨记自己的本分。这么多年,不该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有和大夫人说过。

“奴婢记住了,奴婢知道轻重,公主放心,五少爷放心!”琉璃认真的屈了屈膝,退了出去,在门外轻轻将房门掩上了。

周昌盛又倒了半茶碗热水给长乐,然后才坐回到圆凳上,看着长乐,欲言又止。

“琉璃是忠心事主之人,你可以放心!”却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好,我知道了。”长乐点了点头,琉璃的为人,她比他还要清楚。

“公主,我的处境想必你不清楚,你说的要钱要人,我也知道,但是我…”周昌盛面露为难,虽然难以启齿,但是却还是要说清楚。公主只有十二岁,一直在深宫里长大,或许不知道这平常宅院里的龌龊。

“驸马不用难为情,虽然我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是我见过的听过的,肯定比你还要多,你的处境我明白,别着急,你听我说,咱们一步步慢慢来。”

“还有,私下,你唤我欢喜吧,我其实不喜欢公主这个称呼。”长乐面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我也不叫你驸马,我叫你五哥吧。”她记得阿柔以前总是这么叫他,阿福却是叫他大哥。

她以前一开始叫周昌盛驸马,私下喜欢称呼他五爷,圆房以后,两人亲昵时,她叫他五郎,后来就叫他将军,再后来,就是大将军了。

称呼不同,心境不同,里面包含的感情也不同。

“好,我以后就叫你欢喜。”周昌盛点头。

“五哥你的困境来源于你的身份,庶子的身份让你不能出头也不能出色,否则会遭了大夫人的猜忌,你在外院她鞭长莫及,但是你的姨娘和弟妹都在她的眼皮底下,是圆是扁,全凭她心情。”

周昌盛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这是他的原罪,他挣不开。

长乐摇摇头,说道:“五哥,你想的窄了,大夫人也想的窄了。”

长乐接着说道:“只要你不去争抢属于周昌荣的东西,你越出色,对于周昌荣来说,对于勇毅侯府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周昌盛听着长乐的话,说道:“我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我知道我和世子是不同的,我从未肖想过他的东西,我努力想要变得更加有用一些,也只是想让姨娘和弟妹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这话,我会和大夫人说,打消大夫人对五哥你的猜忌。如今五哥你成了驸马,日后再把功名考了,然后再寻个差事,爵位不爵位的,咱们不在乎。”长乐笑了笑。

周昌盛没有接话,只是认认真真的看着长乐,他能够从长乐的话里,感觉到真诚的不做伪的善意。

“我也知道五哥你另外的顾忌,是身为庶子对嫡母的孝道。”长乐接着说,“你有孝道要遵守,嫡母是你的孝道,姨娘却不是你的孝道。”

“可,你的嫡母不是我的孝道。在我面前,她是臣,我是君,我说要讲国法,我就可以让她给我下跪。我说要先讲家礼,那么我才是她的媳妇。”

“至于是讲国法,还是讲家礼,可是我长乐公主说的算!”长乐冲一脸傻愣愣的周昌盛眨了眨眼。

周昌盛噗嗤笑出了声,理是这个理。

“五哥,我提前和你说好,以后咱们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必须要同舟共济,你信我,我信你,我可以把我的后背放心交给你,你也要把你的后背放心交给我,不然,咱们俩只有死路一条。”

周昌盛点了点头,死路一条,他早就料到了,不止是他,还有阿娘,还有阿柔和阿福。

“五哥,接下来的话才是我想要和你说的,嫡母庶子,这都是后宅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旦你不放在心上,其实这嫡庶尊卑,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要和你说的,是这后宅之外的事情,是关乎你我的性命,关乎这侯府上百条性命的事情。”

周昌盛凌然了神色,更加端正的看着长乐。

从长乐说了第一话后,他就无法把眼光从长乐小小的脸上移开。

“五哥,你还不知道事情有多糟糕,我在宫里听说了很多事,也亲眼见了很多的事。我了解当今皇上和蒋皇后,也了解几位皇子,五哥,这天下,眨眼间就会乱了。”

长乐苍白的脸上带着超乎年龄的睿智,细长的丹凤眼里透出点漆的亮光,周昌盛望进去,长乐两只黑黝黝的眼睛深不见底。

“先说皇上:皇上其实也就是现在看着还好,还能掌控朝局,等过几年,他丹毒发作,立时就能暴毙。”

“太子呢:这许多年来,他从未教养过太子,也从未让太子监国。而太子只知道与大皇子争权夺利,与政事上则少有涉猎,皇上一旦驾崩,就算留下遗诏,大皇子一系也必定会拼力一搏,和太子一系不死不休。”

“在说几位皇子:大皇子和太子争位天下皆知,这也是在皇上的默许之下,皇上的儿子们长得太快,皇上很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儿子们,五哥你不知道的是,暗处还有一个六皇子也在虎视眈眈,等着大皇子和太子两败俱伤之时,他袖手等着渔翁得利。”

周昌盛见过六皇子,六皇子和世子周昌荣私交不错,一年中会来侯府几次,他印象中的六皇子总是带着皇子的贵气,笑的温文尔雅,一派的风光霁月。

“现在朝廷的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就已经开始押宝选边站了,等到皇上丹毒发作或者忽然暴毙,皇位一旦空出来,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候,立刻,这些虚伪的客套都会撕掉面具,落下手里早就高举的屠刀,一场血淋淋的屠杀就要开始。”

“在这场大位争夺战中,谁都不是无辜的,勇毅侯府在军中威望甚高,几位皇子肯定是要极力招揽,可勇毅侯爷只有一位,争位的皇子却有三位,对于他们而言,得不到的就要连根拔去,勇毅侯府就算侥幸留存到新皇登基,可五哥你看看,这大皇子、太子和六皇子,哪一位皇子的心胸会容下这样一座百年积威的勇毅侯府。”